六月徂暑,日长夜短,晌午蒸腾的暑气令人昏昏欲睡。
向清欢醒来,已是申时。
碧玉伺候她起身,在金立双凤盥盆装了刚打上来的井水,用上好的松江三梭布浸了,拧至半干。
向清欢将之敷于面上,泉水清冽的气息似乎直达四肢百骸,整个人瞬间清爽起来。
碧玉瞧着娘娘的神色愉悦了几分,试探着道:“娘娘,钱良钱大人在外头候了一个时辰了。”
向清欢诧异,“钱良?他来做什么?”
“他说他是来谢恩的,奴婢说您正在午憩,让他改日再来,他却非要等着。”
向清欢了然,当初在给齐嘉的家书上,她是曾替钱良求情来着。只是想不到,此事齐嘉竟会告知钱良,这倒不像他平日的作风了。
“宣钱良进来吧。”
外面日光燥热,昭阳殿中,却一片清凉。
向清欢畏热,为了保持殿内空气流通,又不让暑气渗进来,一早便让尚衣局做了帘子。那帘子是用霞影纱缝制,极薄透的烟罗,用来隔绝暑气最好不过。
平日里,昭阳殿中开着轩窗,将帘子松松地放下来,殿中既不昏暗又阴凉。尤其那霞影纱乃是稀罕的银红色,远远的瞧着,似飘渺的云霞一般。
钱良俯首跪在殿中,心下暗叹:阖宫上下尽知,当今圣上不喜皇后。可眼下瞧着,永安宫的一应吃穿用度,较之长乐宫,也是不遑多让。
这霞影纱,一匹便是百金之数,岁贡不过几匹,皇上竟赏给皇后娘娘糊窗子。都说君心难测,只怕是君上之心,君上自己也看不清楚吧。
“罪臣钱良,特来向皇后娘娘谢恩,皇后娘娘大恩大德,罪臣没齿难忘。”
钱良匍匐在地,额头贴在冰凉的金砖上,他的声音被地面反弹,瓮声瓮气的,竟生生衬出几分虔诚。
“钱大人这是谢的什么恩呢?本宫倒是糊涂了。”
向清欢打量着阶下那个跪成一团的身影,听碧玉说,他来时眼睛潮润,鼻头红红,像是哭过。
“火烧死牢一事,多亏皇后娘娘求情,罪臣才逃过一劫。皇后娘娘知遇之恩,罪臣定当涌泉相报。”
“哦?不知钱大人打算如何相报呢?”
“这……若皇后娘娘不嫌弃,罪臣愿为皇后娘娘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向清欢轻笑,“赴汤蹈火倒是不必,本宫身旁不缺人手,亦不留无用之人。钱大人还是请回吧。”
说完,她迤迤然起身,碧玉伸手相扶,俨然一副要送客的模样。
钱良急出一脑门子汗,今儿过了这村,往后再想来套近乎,怕是难上加难了。罢了,左右都是皇上给的差事,便放手搏一把吧。
“皇后娘娘,罪臣手中有一机要消息,想必皇后娘娘会感兴趣。”
向清欢已然下得阶来,往西偏殿行去。听得此话,没有作声,却停住了脚步,留给钱良一个窈窕的背影。
钱良一喜,忙道:“近日,皇上曾命罪臣暗中调查当年容贵人被刺一案。容贵人乃是先帝的妃嫔,当年她的死,在后宫闹得沸沸扬扬。皇后娘娘您有所不知,当年……”
“她既是先帝的妃嫔,与本宫又有何干?”
钱良被噎了一下,心说重点是容贵人吗,重点是皇上关心好嘛。皇后比想象中还要难缠,看来不放大招是不行了。
他伸了伸脖子,又道:“不瞒皇后娘娘,罪臣怀疑,容贵人一案怕是与丽妃一案有牵连。此案人证物证一应俱全,但作案之人的动机却经不起推敲,不符合逻辑,与丽妃一案甚是相似。想必皇上也是想到这一层,才命罪臣再行查办。”
向清欢转过身来,“容贵人地位低微,当年此案应由慎刑司查办,你既是暗中调查,又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知晓地如此清楚?”
钱良额边留下一滴冷汗。
“……回皇后娘娘,当年先帝确实命慎刑司审理此案。只是那容贵人的长兄,正是罪臣的同窗。当年他时任鸿胪寺卿,不便出入内廷,便托了罪臣打探消息。罪臣暗中查探,才对此案知晓甚多。”
他懊恼地埋下头,很好,这下火烧死牢的罪还没撇干净,又搭上一条结党营私。最可怜的是,他到现在都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上了皇上的贼船,还是入了皇后娘娘的贼窝。
好在,贼窝头子心情颇好。
“既然皇上命你查,你便好好的查。若是需要本宫协助,来永安宫便可。”说完,她便袅袅婷婷地进了西偏殿。
碧玉回头放下帘子,冲着跪在地上一脸愣怔的钱良莞尔一笑。
钱良被那笑晃了眼睛,回过神来:……他这算不算是获得了永安宫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