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近年来,内有吏治检驰,外有异族犯边,朝廷积弊已显,更何况齐嘉明显没有做一个安泰皇帝的志趣。
继位一年以来,行事果决,雷厉风行,变革已是势在必行。
昨夜父亲派人送信入宫,称钦天监日前曾秘密向皇上陈奏:客星见离宫,占属宫中有眚(sheng)。
此判词意为,一颗忽明忽暗的“客星”突然出现在离宫六星之中,预示着宫中将有灾祸。只是无人知晓,这灾祸将应在谁的身上。
齐嘉在这当口得知这大凶之兆,不知他今日会如何行事。变还是不变,这是个问题。
向清欢嘴角向上险险勾起,她赌齐嘉会按兵不动。
这样骄傲的帝王,必是要青史留名的,为了自己的私心置凶兆于不顾,这种自污羽毛的事情他做不出来。
天色尚早,得养好精神才能好好看戏。她摘下朝冠,妥善安放在马车中央的矮桌上,这才半卧软座,安然入梦。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之见,似乎有人在小声交谈。
很快,便有人轻唤:“娘娘,侍卫说前面便是东陵了,还有半个时辰咱们就到了。”
是碧玉的声音。她慢慢睁开眼睛,果然天色已大亮了,觉得身上沉重,低头一看,披风竟盖在自己身上。
两个丫头跪在地上齐齐羞红了脸,“娘娘,您罚奴婢吧,哪有主子受冻奴才安寝的道理,这要是还在向府,夫人非得剥了我们的皮不可”。
“罢了,起来吧。我娘也说过,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等过两年,把你们养的更不像样些,我就找两个看不顺眼的小子将你们配出去,让你们去祸害人家。”
她说着掀开披风坐起身来。
“娘娘,奴婢还小,您要配,就先配碧玉姐姐吧。”珍珠知机地上前伺候,还不忘调笑碧玉两句。
“哼,让你贫,回宫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哎呀,娘娘救命。”
……
“铛—铛—铛—”浑厚悠扬的钟声在山前回**,令人顿生肃穆崇仰之情。
领事太监尖细的嗓音紧接着响起:“明月寺行宫到,停车——”
明月寺及其行宫依山而建,自山门拾级而上,共1111级石阶,所谓“惟初太极,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万物,凡一之属”,取“万物之始”之意。
东侧山前为明月寺,青蓝色琉璃瓦,银灰色石壁,满目冷色,无一不昭示着这座皇家寺院的庄严肃穆。
西侧即为明月寺行宫,前殿、碑亭、配殿、重檐大殿以及库房、经房、禅房、法堂等建筑依山就势自东向西依次排开,气势庞大恢弘。
四面苍松翠柏环抱,八方云霞紫气聚来,波澜壮阔,大气磅礴。
向清欢扶着碧玉的手,拾级而上,不言不语,不慌不忙。低垂的羽睫偶尔轻眨,流泄出眼底一丝丝粼粼的波光。
碧玉敛声屏气,她总觉得娘娘下车后便不一样了,可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久居深宫,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大山大川的壮丽雄伟。极目远眺,只觉得山河远阔,天地无边。
那一望无际的辽阔,生生刺痛了她的双眼,仿佛一目穷尽,便是对这浩瀚之景的亵渎。
山风猎猎,袍袖张风,似乎张开手,下一刻便能腾空而起,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什么世家门第、富贵荣华,不如此刻清风一缕。曾几何时,她也徜徉在这山水间,恣意欢畅,快意人生,只可惜……
“娘娘,朝冠是不是很重,您再忍忍,很快就到了。”珍珠小小声地嘱咐,打断了向清欢的思绪。
自然是重的,朝冠重,朝服也重,重得几乎要将她压垮。
“无妨,本宫很好。走吧。”
她微微一笑,朱纬上的累丝金凤熠熠生辉,端的是母仪天下的雍容华贵。
按大齐礼法,谒陵之前,齐嘉在明月寺行宫换穿青长袍褂。太后、皇后亦要换装以示对大行皇帝的尊重。
当接近东陵时,须“未至碑亭即降舆恸哭”。由前导大臣引导,从左门入,于陵寝前行三跪九拜礼。随行的王公大臣在陵寝门外等候。
因着闲杂人等不得入内,齐嘉和向清欢一左一右,搀扶着太后,往陵寝而去。
按照礼法,这一路须得哭出声来,哭声越大越好。
向清欢谨记规矩,不敢有违,往伤心处稍一思量,便红了眼圈,挤出两行清泪来。
行了几步,却发现太后越发瘫软无力,细看面白妆无,青衫已然湿透了,可见这一路虽默默无声,却不知已流了多少伤心泪。
齐嘉稳稳把住母亲的胳膊,面无泪痕,神情冷峻,公然视礼法规矩于无物。
向清欢停了泪水,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