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顾氏的陵墓,那本东海顾氏的家谱,最后一页赫然写着顾灵依这个名字。
不知何时,各种各样的荒谬说辞就又流传开来。
冬日已至,冰冻三尺。
福安街茶楼小阁子里。弱风扶柳的女子扶着侍女的手,拎着裙子款款落座。
侍女连忙拿了青纱斗笠给她带上,又担忧道:“小姐,那位公子会来吗?雁归山那里多凶险啊,姨娘的牌位都差点被那帮地痞流氓摔碎……”
话还没说完,沈华月挑开斗笠,冷冷瞥过去。
侍女愣了愣,不明所以。
沈华月皮笑肉不笑:“我娘亲是沈家没入长安为官时就明媒正娶的娘子,后来被人鸠占鹊巢罢了,旁人那里爱什么小娘姨娘的尽管去叫,我这里,你若是再叫一声姨娘,就该大棒子弄的半身不遂了,再打发出去。”
侍女打了个寒噤,正要求恕罪,敲门声已经响起来。
沈华月连忙放下青纱斗笠:“可是王大哥?”
“正是在下。”
霍三十推门而入,见了沈华月后,开门见山道:“岳大小姐,你的事,在下已办妥,阁下亡母的牌位和衣冠冢已经都安排去了灵华禅寺,是群山主峰的位置,三十位德高望重的法僧亲自念经渡亡灵入佛。”
他的声音沉稳清越,沈华月听着,心里莫名安稳很多,她微微挑开青纱一角。
丰神俊朗的年轻郎君眉目桀骜,侧颜线条很是硬朗流畅,容貌似是鬼斧神工的杰作,叫人看了挪不开眼。
沈华月轻咬红唇,放下青纱时又去看他的衣裳。
鸦色狐裘大氅,刺金锁子纹勾勒出若隐若现的奢华,通身都是凌贵霸道的权贵之气。
“亡母生前最是信佛,如今得偿所愿,得亏王大哥相助,小女子当真是感激不尽。”
说着,提起裙子,就要跪下拜谢。
霍三十居高临下,淡漠启唇:“在下应承阁下的事都已办到,阁下答应在下的呢?”
“王大哥放心,”沈华月连忙拿出照身帖,给霍三十看过后,撕得粉碎,“家中奴仆众多,这张照身帖正是他的,王大哥这几日出入长安和雁归山,门官们登记在册的也全是他的名字,我如今撕了他,改明儿就把那奴才打发出去,王大哥便可无后顾之忧。”
霍三十沉吟片刻,环着手臂冷冷启唇:“杀人灭口这才是无后顾之忧,你若不行,把人提到我跟前来。”
沈华月又连忙点头称是:“他就在马车里绑着。”
正欲走。
沈华月又把人拦下,笑靥如花道:“公子不如再赏小女子个恩赐?雁归山时,若不是碰上公子仗义相救,小女子早就成了骷髅架子,大恩大德,怎能不记恩公性命?”
霍三十眸色微动,回头似笑非笑:“沈大小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想露半个字,怎么还就问起来我的性命?”
狭小的茶阁里,烛台昏惑。
沈华月怔了片刻,笑容更盛:“王大哥既知道了我的身份,华月这厢便有礼了,日后定然安实本分,为公子求佛祈福。”
霍三十嗤笑,推门而出。
“恭送阁下。”
沈华月勾唇,朝那背影盈盈一拜。
霍三十走后,侍女皱眉:“这个人好生不留情面,也忒没有规矩礼数。”
雁归山南湖中遇上水贼,女孩子家家的,浑身湿淋淋被这人救上来,没成想这人就跟救了只猫儿狗儿似的。
半夜同船而行,她们两个因为害怕而啼哭,他却只是嫌她们聒噪。
太不解风情了。
沈华月缓缓扬起红唇,手中香帕轻拭鬓角:“规矩礼数这些玩意都只不过是手握权柄者用来统治束缚下人的,若是本身就是大权在握的,自然就不屑什么规矩礼数了。”
走出茶阁,旭阳倾洒,映的人肤白如雪。
沈华月眯了眯眸子,朝远处看了看,然后扶着侍女的手上了马车。
“有权力就是好啊,灵华禅寺那样寸金寸土的地方,就是有金山银山,可没有权势关系,也没本事把衣冠冢安在那地方,可惜了咱们家根基浅了些,爹爹又不会为了我的娘去到处奔走,可如今瞧着,到了真真是有权势之人手里,不过是动动嘴的事。”
“小姐的意思是那人是有权有势之人?”
沈华月下颌微抬:“能查的清咱们的底细,也敢干杀人灭口的事,岂止是有权有势?可惜了,咱们倒是不知道此人何方神圣。”
侍女想了想:“主君想小姐许配给霍将军,但霍将军一心扑在公主殿下身上,眼下这公主不公主,郡主不郡主,金枝玉叶不金枝玉叶,东海余孽不东海余孽的,人都议论纷纷的,往日里想娶公主的唯恐避之不及,只怕是霍将军也会避得远远的吧?”
如雪旭阳透过菱花窗帘的缝隙,随着马车晃动,光影忽闪忽现。
沈华月笑了一下:“琼琚,你可记清楚了,若是有权贵的宠爱在身上,柳絮都比珍珠金贵,何况那是陛下的宠爱。”
琼琚挑眉,心里无端端生出来一股狠劲。
是啊,她们这些庶女,太需要得到权贵的宠爱,否则嫁了个小门小户,哪怕是正妻,关起门来,过得倒不如权贵家里的小妾。
沈华月那短命母亲可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马车快了起来,光影剧烈闪烁。
琼琚索性把帘子卷了起来。
沈华月抬眸,眼尾妆容被冬阳映出妖娆艳丽的色泽:“这事怕是不简单,这王大哥去雁归山,这顾氏的家谱就被扒出来,前前后后时间刚好对上,瞧着吧,以后这长安城里可热闹着呢。”
“美酒也得待价而沽,好事也得多磨,”她扭头看了一眼琼琚,“你是我先母身前养大的,以后跟着我,为我做事,我自然比沈家待你好。”
……
沈宅,刚刚燃上冬日里的地龙。
沈华星不过是出去走一遭,大街小巷就全是议论这件事的。
什么妖女又转世回来报复了,什么顾氏定会祸乱江山社稷,诸如此类的话,越听越觉得荒谬。
偏生那些人聚在一起,他们人多势众,他们观点相同,他们义正言辞,他们旁征博引,他们相互印证,他们更加肯定。
众口铄金,多数即真理,多数即正义。
今早沈沼到了宫门才被告知说皇帝罢朝了。
回来时,沈华星连忙请安也不请,急急忙忙拉过沈沼:“爹爹,如何如何?这到底是怎么了?就凭这破诗和一张家谱,就能断定了?陛下怎么说?”
沈沼眉心微蹙:“没大没小,你这丫头去学学你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