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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卷大雪,路滑不可驾车。
南舟手里的伞被风刮折,只得脱了披风给宇文彻遮雪。
宇文彻挥挥手,示意南舟不必如此。
“主子,可要把沈沼传来问话?”
“呵,这事扯已经到他沈家头上,看吧,明日早朝未到时,他必定来回话。”
年轻帝王的玄色鹤氅被风扬在大雪里,隐隐可见绣金暗纹的锋芒。
青云阁里,烛光昏惑,琉璃窗外素雪点缀红梅,缓缓勾勒出凄美幽寂的冬日丹青画。
刀刃就驾在脖颈上,翁老出了些冷汗,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抬头道:“陛下要杀老夫?岂不是更落实了罪名?”
他是德高望重的博士,连先皇都曾恭敬待他,而宇文彻不过是才弱冠几年的郎君,他凭什么敢一而再,再而三的下他面子?
年轻帝王唇角扬起,慵懒地坐在太师椅上,戴着黑皮手套的手,随意掸掉鹤氅上的落雪。
他凤眼淡漠,正随意睨向跪在地上瑟缩的布清臣。
“两位真是让朕开了眼界,就是朕未曾登基称帝时,都没有人敢在朕眼皮子底下,动她半分。”
翁老愣怔片刻后,咬牙切齿:“陛下明鉴,公主殿下她定然作弊,老夫教她数年,她的字,她的学识功课,老夫一清二楚,那瘦金体怎么可能出自她手?她又怎么可能考头甲?”
宇文彻缓缓抬眸,身周戾气忽重,逼的人不敢动弹。
他单手支着下颐,不想再浪费口水,而是直接道:“翁老有自己家里的正经公子不疼爱,反而疼爱一个没有名分的私生子?想必您对您的那位糟糠之妻,还是有些情分在的,可又为什么当年把她抛弃了?为了功名利禄?”
窗外阴风卷雪,阵阵风声如同鬼哭狼啸,把人心吹的颤颤发抖。
布清臣和翁老皆是猛地一颤,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明明是无人知晓的啊!
宇文彻继续道:“翁老德高望重之人,若是这几日您那位糟糠之妻的兄长、嫂嫂、舅母都上京来了,您可会好生接济他们?哦,他们自然也是给翁老准备礼物了,您当年的那纸婚书还能勉强辨清字迹,您当年姓王?名……三娃?”
陡然被人提及往事,翁老顿时满脸通红,听见这名字更是气到不能自己。
这么多年,他伪装、他隐瞒,就是想要摆脱当年土里土气农户之子的身份,如今竟然再次被人堂而皇之提起来。
宇文彻欣赏着翁老这表情,又道:“布清臣是你的私生子,你这几个孩子里最有出息的,才德之名满播长安,可惜若是当年他抛弃重病在身的母亲,辜负养育他的舅父舅母,这种事散播了出去,他以后恐怕难做人呐。
据朕所知,他十岁那年来到国子监,后来长安附近水坝决堤,他十一岁旱灾严重,十二岁时,城里闹天花……如今又闹出这样的事,甚至他参加回大试,盛学究丧了命,也不知是不是汝等恶行触怒了天神,特来降罪,朕识得善卜卦的道人,就让他给你这孩子算算命数,瞧瞧是不是天煞孤星。”
年轻帝王缓缓蹲下身子,笑容嗜血又狠戾。
“不就是引导言论吗?不就是平白无故泼人脏水吗?翁老不会以为,只有你们会?”
他深谙最好的洗脱冤屈,不是证明自己无罪,而是让对手身败名裂,然后踩着他们绝地反击。
翁老咬牙,心里忍不住发狠却也无可奈何,只得道:“陛下要知道,国有律法,公道自在人心。”
他知道他是斗不过皇帝的,但是他有足够的信心可以众口铄金,让他们千夫所指!
可若是对方也是善用手段之人时,他突然就没辙了。
宇文彻点头:“自然是知道,所以等人人都知道若曹乃类陈世美,汝子乃弃母不孝之人,等你们身败名裂时,朕再摆官免职,自然,德行有亏的人头甲又怎样?大火殃及鱼池,届时翁老另外几个孩子恐怕都不好做人,更做不了官。
你要明白,等到你身败名裂时,你之前所有的言论皆为谎言,没有人会再信你,何况这事儿你做的漏洞百出,不过是靠着百姓那份心,利用舆论往人身上泼脏水,可你要知道舆论这种东西如潮如洪,片刻南北,片刻西东。”
蜡泪泣红,烛芯溢满后迅速涌落,布清臣被蜡油烫了一下,整个人都在颤抖。
不不不,他是长安的大才子,他是大试头甲。
他这么努力才换来如今的光景,他不可以再回到以前。
绝对不可以!
“爹爹!”他跪着去抓翁老的衣袖,害怕恐惧到极致,“您救救我,救救我!是是您告诉我公主殿下作弊的!她作弊!”
宇文彻玉容微冷,胸腔渐渐积满愠怒,额角忍不住青筋暴跳。
翁老脸上满是狰狞恨意,嗤笑了起来,强撑着身子站起来。
“陛下想谈什么条件?”
若是眼前这帝王真的打算这样做,以他的手段早就把这些丑闻闹的沸沸扬扬了,怎么可能会来废这么多话?
他是有所顾忌。
他得投鼠忌器。
年轻帝王缓缓起身,侧颜映着血红烛光更加英俊深邃。
“既都是聪明人,何必自相残杀?你能让盛学究自杀,能逼的他狠起心以死陷害公主,明明当年他连拿二年头甲,风头出尽,可这么多声望不如你,甚至不敢同你争任何名头,就连朕请他来青云阁,他也是百般推辞,想必知道你定然知道他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翁老顿了顿,明白了眼前帝王到底想做什么。
这招移花接木玩的可真好。
宇文彻拢了拢大氅,负手而离,边走边道:“去做吧,否则你们两个同盛学究一样的下场。”
布清臣惊悚恐慌,不顾一切的追上去,跪在地上,颤抖着声音:“那,那我的大试头甲呢?我只要,头甲!”
话音未落,耳旁忽然传来破风声,接着一个扫堂腿就踹到了他头上。
布清臣还没反应过来,整个身子都飞了出去,狠狠砸破博古架摔在一堆废墟上。
翁老惊呼着跑过去,宇文彻直接抓过布清臣的发髻,像是提食猪肉似的把人提着。
布清臣的头皮几乎要被抓掉,他大声惊呼起来,宇文彻咬牙,抬腿就是一脚!
“噗!”
鲜血陡然吐出,宇文彻眉心微蹙,“哗”的一翻,布清臣头朝地摔在地上。
接着,年轻帝王面无表情,卯钉军靴力度霸道,一脚一脚踹在布清臣身上。
布清臣蜷缩成河虾,琵琶骨被踹断了几根,疼的流着血哀吟。
翁老吓得泪流满面,连忙来护,宇文彻皱眉,一脚踢在他心窝,踢的他咳嗽不止。
年轻帝王额角青筋暴跳,如头踹死狗一样踹着他。
从来没有人敢就这么堂而皇之去动顾灵依!
这次是眠酣水,那下次是不是就成砒霜了?
宇文彻想想都是一阵后怕。
正发泄恨意,南乔推开门,满脸焦急,同宇文彻耳语道:“主子,可算找到您了,现在满城人都知道了大试排名,公主下午时就跪在垂拱殿前了,跪到现在呢,谁劝都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