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休。”
顾灵依凑到他身旁,抓着他的衣袖道:“不知为何,平日里簪花小楷写的并不好,但是一抄这些诗词就变得格外好看起来,我还有抄过更漂亮的字,我拿给你看。”
说完,开开心心站起来跑到书架旁踮着脚去够高处的织锦软囊匣子。
宇文彻起身帮她去拿,“是那个最高处格子里的琉璃匣子吗?”
顾灵依正要摇头,宇文彻就已经把匣子拿了下来,她皱眉,连忙去夺,却因为用力过猛把琉璃匣子给拍掉了。
匣盖被磕出去好远,里面信纸瞬间暴露出来。
“哎!”
顾灵依连忙俯身去捡,晚风乍起,忽然扬起信纸,雪花似的在书阁里飞舞起来。
每一张上都是极为凌贵又傲骨铮铮的瘦金体。
“浮世三千,吾爱有三,日与月与君,日为朝,月为暮,君为朝朝暮暮。”
宇文彻喉结猛地上下一窜,脸上笑容渐渐凝固。
他曾见过霍三十给她写过的话,如此看着,这两句话倒是成双成对了。
顾灵依急忙收拾,眼神躲躲闪闪,害怕有些心事自己还没说,宇文彻心里就清清楚楚了。
她蹲身收拾着,仰头偷偷去看宇文彻,却正和宇文彻对视上,她又连忙低头,心里怦怦乱跳。
如果她现在表明心迹,会怎样?
哥哥这般凌贵正气的人,怕是会觉得不合伦理吧?
他会厌恶的吧?
耳旁忽然又回响起来裴延龄的话,“普通人家选妻以贤,择妾看色,皇家其实也是如此,皇后之位必定是贤良淑德之人,帮助陛下协理六宫,是天下女子的典范,所以其余妃嫔皆是以色侍人的妾室,为的是讨陛下欢心,是为皇家繁衍子嗣,开枝散叶。”
顾灵依如梗在咽,指尖忍不住颤抖。
宇文彻啊,是天上的太阳。
那时的登基大典,他高高在上的神祇一样,在大理寺审讯时,她忽而觉得他那么遥不可及。
好像除非他把姿态放低时,他们两个才是这般亲进。
否则她渺小如同尘埃,他们两个之间隔了十万八千里,何谈未开并肩携手?
顾灵依眼眸忽然就红了,突然好恨自己平日里偷奸耍滑,这般不学无术,没个人喜欢她,高看她。
如果她也能得大试头甲,恐怕杨亢宗和裴延龄都会多喜欢她些吧?
那也会认可她这份感情的吧?
顾灵依无声叹息,低着头把信笺收拾起来。
宇文彻眼眶慢慢红了,却也没有泪,只是心里大风狠狠刮过似的疼。
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小丫头,何时把满心的欢喜都放在了旁人身上?
他竟不知道……
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单纯挚诚的小公主,好像也很是登对般配。
宇文彻五指渐渐收紧,心里忍不住滔天的怒气和痛憾。
他待她可是有过一丝不好?难道就比不上她和霍三十相识短短数月吗?
她为何就会喜欢上旁人了呢?
年轻帝王双拳握的发颤,他低头看着眼前娇小的姑娘,眼眶红的厉害。
他想开口问问,她是真的喜欢霍三十吗?
然而酝酿了许久,他却开口道:“不是不喜欢瘦金体吗?”
残阳慢慢落尽,晓月初升,芭蕉书阁里渐渐昏暗起来,他们都看不清楚彼此的表情了。
顾灵依抿唇不语,只是把信纸仔仔细细收起来,然后合上琉璃匣子,重新把它放在那个高高的格子里。
宇文彻无声苦笑了下,掀开珠帘离去了。
“哥哥——”
顾灵依咬唇,急忙喊住他,眼眶再也忍不住盈满泪光。
片刻后,她强忍着哽咽,眉眼被月华映出清澈光芒。
“我其实,其实很喜欢很喜欢瘦金体,一直都喜欢,那次在雁归山时我心里就清楚我那是喜欢,不,不不,比那个时候还要更早吧,我偷偷练了很久很久,我就,就一直喜欢瘦金体,现在已经练的很漂亮了。我是,是真的特别特别喜欢,满心的喜欢,独一无二的喜欢,一笔一画的喜欢,我喜欢极了……瘦,瘦金体。”
泪水大滴大滴落了下来,她说完后,心里忽然疼的无以复加。
他听得明白吗?
宇文彻抬眸,苦涩笑了笑,不敢回头,怕让她看见自己难受的样子。
她这话,是说的喜欢瘦金体……还是要收到这信的那个人?
那么厚厚一沓,是真的喜欢,才会肯为了他去苦练瘦金体吧。
“哦。”
宇文彻喉结微动,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幽暗的书阁里独独留了她一个人,月影移动,少女眉眼渐渐淹没在黑暗里。
她忽然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