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许上了马车便懒懒地倚在车厢上,拉开车窗,借着晚风散酒气。
阿争一边驾着车,一边回头跟卿如许说话。
“今日这些人摆明了就是欺负姑娘,幸好咱们也不是轻易能叫人欺负得的!虽然我没听懂姑娘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我瞧着那些白脸书生,气得脸都绿了!真是大快人心!”
卿如许听他心情愉悦,也笑了笑,问道:“你今日可吃好了?”
“吃得挺好,就是太多人总盯着咱们,不大自在。”阿争努努嘴,又道,“那个季什么,估计气得够呛,今儿晚上肯定睡不着了!这些人里,也就那个许什么的人还不错,还愿意替姑娘说上两句话。”
卿如许闻言,却不大认同。
“阿争,你可知画龙画虎难画骨。”
阿争皱起眉头,似是第一次听这句话,口中喃喃,“画龙、画虎、难画.......骨?”
“嗯,意思就是说有些人面上凶神恶煞,却生了副草肚肠。有些人外表良善,实则是副恶毒心肠。”
阿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姑娘的意思是,不能只看他们说了什么。”
“嗯。”
许明甫除了是第一才子,他背后还有个隐秘的身份,便是四皇子的幕僚。他操办广云楼集会,为的就是将朝中所有年轻的文人收拢,待得几年后这些人在朝中站稳根基,他日长安城的,必将是四皇子一派的天下。
卿如许前日在御前举荐寻识墨,便是在打破这一格局。
许明甫自然知道,四皇子承玦也知道。
只不过这文人集会,都是文的打法。冷嘲热讽,她这一路走来见得还少吗?只不过,她既然跑这一趟,自然不是只陪他们斗嘴皮子。
所以她一出广云楼,就把那季大诗人的诗作随手丢给了街头的一个书商,今晚这首颂扬她的诗就会拓印成千上万张,待明日,就会传遍整个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马车突然疾停,显然有人拦了马。
“姑娘。”阿争请示道。
卿如许透过窗户,瞅见马车旁站着的人,眼皮顿时一跳。
“三殿下。”
她掀开车帘,见周围还有往来行走的人,压低声音道,“此地不便,三殿下请上车说话。”
承奕踏进马车,坐在卿如许斜侧,背脊如青松般挺直,目不斜视。
卿如许见窗外人来人往,喧闹不止,就倾身过去,去关车窗。
因着承奕就坐在窗前,卿如许不得不靠近他,素手绕至他身后,去够竹笠。也因此衣袖无意地擦过男子的肩头,承奕也便嗅到她身上的酒气。
再一偏头,见她面色微醺,脸泛桃红,便忍不住往后错了错。。
卿如许见他皱眉,便不好意思地扯扯嘴角,这才行礼。
“见过三殿下。让殿下见笑了,今日去参加诗宴,见那酒甚好,一时贪杯多饮了几盅。”
承奕淡淡道,“我以为你当更喜欢茶。”
卿如许一时不明白他何出此言,略一思忖,想起前两日她刚差人给他送去几罐鹿苑毛尖。本就是她特意打听过他的喜好,精心选的。茶罐也用了他素日常用的白瓷,想必他也看得出用心。
她自嘲道,“是喜欢茶。只是年纪大了,有时饮些酒,才觉得通体舒畅些。”。
承奕闻言,莫名地扫了她一眼。
女子面容姣好,却已近花信年华。寻常女子及笄后便论及婚嫁,可许是因走了仕途,空掷了卿卿芳华。
可她这般说,是在暗示什么?
卿如许瞅着承奕今日身着一身鸦青色常服,面色比上次瞧着好上许多。
“殿下可是方才去我府上,没寻着我?”
承奕神情淡淡,“听说你去了广云楼,正想打道回府,没想到路上遇到你回来。”
卿如许身子有些乏,见承奕坐得端正,也想着该不该坐正些,却又着实犯懒。想着私下见面,倒也不必那么多繁文缛节,语气中也随意了些。
“澄妃娘娘可好些了?”
“正是要同你说此事。”
承奕提起他母妃,脸上松快许多,“母妃服了你的药,确实好转不少,如今已经能吃下些汤食,说话不似从前那般费劲。”
卿如许点头微笑,“那便好。后日我要进宫,晚上正好再去看看娘娘。但是之后......殿下想必听说我同陛下的几日之约了,我要回翰林院去,恐怕以后无诏不得入宫,娘娘那儿......”
“你不必担心,之后你进宫之事本王会安排好。”
“有劳殿下。”
她言语淡淡,笑容清浅。
承奕先前只见了卿如许几回,因心里有事,并未认真注意过她。只记得她因比男子纤弱,朝服穿在身上显得宽宽大大。人生得寡淡,瞧着有三分男子英气,七分文人风骨。
可今日私下会面,也是第一次见她穿常服。衣袍贴身,细细的腰带一圈一圈地缠在腰畔,勾勒出盈盈身姿。
她声音柔柔懒懒,“若是只是为了娘娘的病情,殿下差人知会我一声便是,何必亲自折腾这一趟呢?”
承奕收回目光,半垂着眼睛道,“今日出宫,是想替母妃寻些民间有趣的物什,逗她开心。找你也是顺路。再者,劳你替我母妃看病,本王亲自登门也是应该。”
“殿下客气了。这民间有趣的物件儿......”
卿如许想起息春最喜欢研究这些,长安大大小小的杂货铺她都逛遍了,便道,“我那儿倒是又不少,明日便差人给殿下送去。”
承奕却没接话,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眸子。
过会儿,才突然问道:“卿如许,你想要什么?”
卿如许一愣,待看清他眼中的审视,才明白他的意思。
“殿下......觉得我是为了什么?”
车中烛火跳跃,映在女子盈澈的眸子中,也似将那静水带起涟漪。
承奕面容如玉矜贵,看了她一会儿,又突然低了头。顿了顿,才再次开口,声音有些低沉。
“我的婚事……我自己是做不得主的。”
卿如许缓缓地眨了眨眼睛,一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即便我去向父皇请求,他也不会应允。”
车厢中一时静默无声。
承奕等了片刻,也没听得卿如许开口,于是抬起头来,却见她眼中迷离懵懂,疑惑地看着自己。
“你......”
他长眉微颦,静静回视着她。
卿如许的眼睛也在片刻间恢复清明,酒意瞬间消退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