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悄然。
“只是季公子既是请教,不知我答过问题后,季公子当如何谢我?”
卿如许跪坐已久,便支起一条腿,将手肘斜倚在膝上。人因纵酒显得慵懒,于倨傲中也平添了几分雍容。
季方盛见她这般胸有成竹,心底也略略一慌。
但他又一想,此题本就是他故意拿来为难她的,本就无解,恐怕她只是故意虚张声势。
“自是卿学士想让我如何,我便如何。”
卿如许满意点头,“如此甚好。”
她说着,扶着酒案缓缓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到亭子的中央去。手里拎着只酒壶,脚步显得有些虚浮。
亭中有穿堂风,甚是凉爽,掀得她素净的衣衫随风飘舞。
她仰着头,转过身,往亭外的方向走了走。外头种了大片大片的蔷薇花,远处廊桥飞檐、畅轩粉墙,叠石岩岫,确是风雅别致。
“乌鸦非鸦……”
众人皆竖耳静听。
“乌鸦非鸦,有两解,我们先论再驳。”
她回过身来,扬唇一笑。
“先说论。‘乌’乃颜色,‘鸦’乃形神,既然是一个颜色加了一个形神,自然不能等同于一个形神。这就似我们常说的相辅相成,也或是......”
卿如许看向季方盛,又看向郑烨。
“......狼狈为奸?”
她说罢,也不去看那俩人的反应,反而走到林幕羽面前站定。
“既有狼,也有狈,明明是两个凶手,总不能因为俩人一同犯案,就等同于一个人犯案。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总不能让凶手只手遮了天,让衙门只捉拿一人归案吧。”
林幕羽神情淡淡,低头去拿酒杯。
有几位公子听得认真,闻言也若有所思地点头。
“其次是驳,既是要反驳乌鸦非鸦,便是要驳斥乌鸦是鸦的观点。举例论证,若我们要辩驳‘君非人’——”
卿如许说到这三字,又淡淡地转头望着季方盛,颇有指桑骂槐之意。
“——这一观点,便要说明君也只是人中的一种,可人还分为男人,女人,好人,恶人,用心做学问的人,和有辱斯文的人。君也只是人中的一种,正如乌鸦也不过是所有鸦中的一类。求鸦,尚还有渡鸦、寒鸦、鱼鸦、灰鸦等,而求乌鸦,其他鸦均不可致。所以说,乌鸦非鸦。做什么鸦,鸦选不了,但做什么人,人却选得。”
女子话音一转,走回亭中央。
“诸位都是我大宁的国之栋梁,掌中握着的是大宁的未来。如今大宁、南蒙、云昭、楚离、肃慎、白民、雄常国这七国初定的局面,来之不易。可干戈依然未消,战火四起。谁又能知道,这样的太平日子能维持多久呢?曾经强盛如长股国,本也是雄踞一方,物阜民康,结果一朝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泱泱王朝一朝覆灭,可怜焦土。长股学子,当初也都是志向满怀钝学累功,可他们耽于眼前繁华,日日攀比功名,勾心斗角,到底国家覆灭,一切理想终成黄粱一梦。”
她的声音如戛玉敲冰,在亭中回响,众人皆仰头静静相望。
“在座诸位都深自砥砺十年磨剑,才能登朝入仕,想来也都希望能以君之才华,为我大宁出一分力,莫浪费光阴,把精力放在这些于己于过皆无益的事情上。一思,一言,一行,都并不是一件小事,因为你们所行的每一个举动,都将决定你们将成为怎样的人,也代表了大宁后生的风貌。毕竟大宁的未来,将向何往,皆在诸君手中!”
女子身材纤弱,衣袍素净,正气凛然,字字铿锵,当真是文人风骨,担得大宁一代翰林学士的气魄!
“——不知季公子对我的答案,可还满意?”
她此番不仅解题,还夹枪带棒,俨然是在用言语鞭笞这群乌合之众。在座的学子失语发怔,季方盛脸上也一阵红红白白。
“你、你这是诡辩!”
卿如许眨眨眼,“我是诡辩?那敢问你可有正解?”
季方盛张了张唇,一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