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8章 078(2 / 2)

待府中小厮前来送饭,莫县丞递给他一封书信:“尽快送去屠家。”

小厮将书信收入怀中,作揖告退。

“公子,莫家的小厮出了县衙,并未回家去,而是出城去了。”

“知道了。”乔钰摸出一粒银锞子,丢给于祥,“想吃什么自个儿去买。”

于祥欢呼:“多谢公子,公子您对我真好!”

乔钰睨了眼他欢快雀跃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继续给京城的亲朋好友写信。

孟元嘉、夏青榕、秦觉以及何景山、何腾。

乔钰素来报喜不报忧,对待身边的亲近之人亦是如此。

书信中,他只字未提成安县的暗潮涌动,风雨欲来,只说一切安好,一切顺利,盼来日相见。

五封信印上火漆,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乔钰长吐一口浊气,神情肃穆。

接下来将会是一场硬战,他需要好好准备。

-

转眼到了二月初六。

乔钰来成安县已有六日,他仍未接触到县衙的核心t政务。

彼此双方心知肚明,乔钰却从未表露过任何的不满,更不曾要求莫县丞归还县令的权柄。

越是这样,莫县丞等人越是警惕不安。

乔钰显然并非善类,此番按兵不动,多半是在蛰伏,以等待反击的最佳时机。

对此,莫县丞冷笑:“暗中蛰伏,伺机而动?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命继续蛰伏下去!”

言罢,大堂传来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

“大人!不好了大人!水匪进城了!”

前来通风报信的衙役连滚带爬地进来,右腿的刀伤深可见骨,边高呼边爬进大堂。

不待乔钰回应,便两眼一翻,当场晕厥。

“什么?水匪进城了?这可如何是好?”

“愣着作甚?还不快关门!”

莫县丞等官员语气急切,眼中不见丝毫慌乱。

或许是司空见惯,又或许是胸有成竹,确信水匪不会对他们和他们的家人下手。

乔钰暗哂,对听从王主簿命令,准备关上县衙大门的衙役喝道:“住手!”

所有人看向乔钰,关门的衙役更是满头雾水:“大人?”

乔钰不欲解释过多,只道:“叫上县衙里所有的衙役,随本官一道前去保护百姓。”

不仅衙役,马县尉等人也都傻了眼。

唯独莫县丞露出果然如此的隐秘微笑。

“大人,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那群水匪如狼似虎,暴虐不仁,他们可不会因为您是县令就放过您!”

“进城的水匪不是十二人,是数十人甚至上百人!大人,还请您三思啊!”

劝说声不绝于耳,人人都觉得乔钰此举是去送死。

在场的衙役更是一脸不情愿。

他们又不是铁打的身子,若是受伤了,死在水匪刀下,那真是悔青了肠子也来不及。

“难道让本官眼睁睁看着成安县的百姓受尽水匪欺凌,被他们抢夺家财,家破人亡?”乔钰冷声道,“况且,本官不是在征求你们的意见,而是在通知你们。”

嘈杂声戛然而止。

“诸位是不是忘了?”

“本官才是成安县县令,在场诸位都要听从本官的安排和调令。”

大堂内一片鸦雀无声。

乔钰命人请大夫过来,医治受伤的衙役,冷然一拂袖,率先走出县衙。

有那么一瞬,年轻县令清瘦的背影格外高大。

“愣着作甚?还不赶紧跟上去。”莫县丞轻斥道,旋即摇头,“县令大人到底还是年轻,过于莽撞,水匪手里的长刀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们这些衙役如何能与之匹敌?”

此言一出,衙役心中的怨念被无限放大,一个二个咬紧腮帮子,面露不忿之色。

莫县丞笑意加深:“去吧,别让县令大人等急了。”

近百名衙役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出县衙,去追那道阔步疾行的身影。

......

乔钰走出县衙,不多时秦永策马而来。

“公子,水匪已经进城,正在城东一带打家劫舍,残杀男子,欺凌女子孩童。”

“知道了,这匹马借我一用。”

秦永下马,乔钰翻身上马,一甩马鞭。

“驾!”

等衙役走过街角,乔钰早已策马远去,掀起一片尘土飞扬。

原本就已经濒临告罄的耐心瞬间决堤。

“县令大人太胡闹了!”

“不管了,随他去吧,就该让他狠狠摔一跤,头破血流才知道疼。”

“没错,不管了!”

秦永从旁路过,轻嗤一声以表鄙夷。

一群胆小怕事、瞻前顾后的小人,有什么资格指责不顾自身安危、一心为民的好官?

这成安县,早就从根子开始烂了。

......

乔钰赶到时,数十名水匪手持长刀,正挨家挨户地搜刮钱财。

哭喊声不绝于耳,男人、女人们被水匪驱逐出门,站在街头,脸上皆是麻木的表情。

他们习惯了被抢,甚至生不出任何的反抗之意。

可在乔钰看来,反抗是刻在每个人骨子里的血性。

这是人人都有的东西,需要激发,需要鼓舞,需要将这份血性放到最大。

水匪又踹开一户人家的大门,这家老小主动走出来,任由水匪横冲直撞,翻箱倒柜。

“一家子穷鬼,居然只有一钱银子。”

“女人倒是长得不错,带回去吧。”

“剩下的直接杀了。”

这家的女子满脸惶恐地躲到兄长、父亲身后,低声啜泣。

为人兄长和为人父的额头、脖子暴起青筋,拳头捏得咔嚓作响。

但也只是如此了。

他们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紧绷,都在用力,却没有任何的行动。

正是这样的畏惧、退却,放大了水匪骨子里的恶性,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地行害人之事。

对待恶人,应该以暴制暴。

就在百姓们满腔怒火,却又隐忍不发的时候,传来一阵响亮的锣声。

众人循声望去。

敲锣之人身着浅绿色官袍,面如冠玉,气度不凡。

赫然是新上任的县令大人。

不过几日,这张极具辨识度的俊美面孔在百姓的心目中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

乔钰拎着铜锣,高站在对面的戏台上,嗓音高亢,直入云霄:“诸位当真要一直这样憋屈地忍下去吗?”

“你们的爹娘,妻子,儿女,孙辈,正在遭受水匪的坑害,折磨,甚至是虐杀。”

“因为你们的怯懦,退让,纵容,一次又一次,助长了他们的嚣张气焰。”

“他们抢夺钱财,抢夺你们的姊妹女儿,杀害你们的父亲儿子。”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等到水匪的贪欲得到满足?”

“还是成安县的百姓一个接一个地死于水匪刀下,所有人被他们全部杀光?”

“铛——”

一声锣响,响彻天际,震聋发聘。

“诸位,该醒一醒了!”

“诸位,该站起来了!”

“你们本该坦坦荡荡,大大方方地活着,而非向敌人下跪,成为敌人的奴隶!”

“今日,本官在此保证——”

“凡杀一名水匪,将得到五两银子的奖赏。”

“两名水匪,十两。”

“三名水匪,十五两。”

“以此类推,直到杀光这些为非作恶的水匪!”

话音落下,长巷中响起震耳欲聋的哄笑。

水匪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他在唱戏吗?”

“不知死活的东西,你是活腻了吗?”

“兄弟们,咱们的县令大人唱戏唱累了,还不快给他几个赏钱。”

几枚铜板砸到戏台上,弹起,转圈,落在乔钰的脚边。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穿透嚣张的笑声,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真、真有五两银子吗?”

笑声戛然而止。

水匪们像是被掐了脖子的公鸡,龇牙咧嘴地笑,笑容凝固在脸上,可笑而又滑稽。

乔钰语气笃定,掷地有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县衙就在那里,本官也在那里,诸位还怕本官跑了不成?”

“铛——”

乔钰一敲铜锣:“本官以成安县县令的名义起誓,绝不欺骗诸位。”

言语可以激起一个人骨子里的血性,但往往还需要再添一把火。

财帛动人心。

相信这世上没人能拒绝白花花的银子。

仇恨当前,又有金钱引诱......

“你们这群畜生,我跟你们拼了!”

“还敢掳走我小妹,我杀了你!”

“老子累死累活挣回来的一钱银子,你们居然嫌少?哈,那就去阴曹地府收钱吧!”

男人们操起木棍、铁锹、扁担,冲向水匪。

为他们被抢夺的钱财,为他们被欺凌的家人。

不仅仅是他们。

那些躲在门后暗暗观望的百姓,也都被乔钰一席话勾起了掩埋心底的仇恨,拉开大门,举着斧头、柴刀砍向水匪。

乔钰嘴角笑意加深。

仇恨与金钱,会产生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人总是怕死的,水匪也不例外。

他们在成安县称王称霸多年,何时遭遇过当地百姓的反抗?

或许有过,但结局往往是对方全家死在他们的刀下。

风水轮流转,也该他们尝一尝这滋味了。

在钱财和仇恨的引诱下,百姓们疯了似的,高呼着、呐喊着砍向水匪。

与训练有素的水匪不同,百姓的攻击毫无章法,且阴损至极。

上来先踹下三路,然后趁其吃痛,手中武器当头劈下。

倘若他们见过西瓜,当水匪的脑袋一个接一个地爆开,会将这一场景比拟作西瓜爆裂。

壮观。

血腥。

畅快。

一个又一个的水匪倒下,躺在血泊中,再也没有起来。

大家忽然觉得,这些水匪也没有那么可怕。

他们也会流血,他们也会害怕,他们也会逃跑。

他们并非如想象中那般,坚不可摧。

“别让他们跑了!”

“抢了老娘的银子还敢跑?”

“抢了老子的私房钱还敢跑?”

百姓们犹如饿虎扑食,扑向屁滚尿流,t抱头鼠窜的水匪。

一棍又一棍。

一刀又一刀。

倒下的水匪越来越多。

他们哀嚎着,哭求着。

血流成河,尸体遍地。

无人惧怕这一幕,反而让他们血液沸腾,眼里爆发出令人不敢直视的光彩。

反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等衙役慢吞吞地赶到,最后一名水匪刚好倒下。

杀他的人是一名妇人。

妇人跪在地上,手举菜刀,一刀又一刀地劈砍在水匪的胸膛。

“就是你这个畜生,去年抢走了我闺女!”

“我闺女今年正月就要成亲了,就因为你们进城,你们把她抢去了水匪岛上。”

“我错了,错得离谱!”

“早在你们闯入我家的那天,我就该提着这把菜刀,砍死你们这群狗日的!”

“迟了!”

“太迟了!”

水匪大口大口地吐血,满目惊骇,胸膛的伤口更是如同喷泉一般涌出。

妇人不知疲倦地砍着。

她的脸上一片湿冷,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水匪的血。

直到水匪断了最后一口气。

妇人一屁股坐到地上,失声痛哭。

绝望的哭声在街头巷尾回荡,悲伤的气氛无声蔓延。

越来越多的人落下泪来,捶胸顿足,掩面痛哭。

为报仇雪恨。

为自己的怯懦。

衙役们怔怔看着这一幕,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