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079
衙役们怔怔看着这一幕,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发、发生了什么?”
“他们疯了吗?”
无人解惑,他们便将目光投向戏台上的乔钰。
“县令大人,水匪怎么都死了?是这些人杀的吗?”
乔钰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们一眼,明知故问。
这是什么眼神?
衙役们心生不满,正要呛声时,远处跑来一群人。
为首之人五官硬朗,身着玄衣,瞧着甚是眼熟。
有衙役嘀咕:“来的路上好像在街边见过此人。”
他这么一说,其他衙役也都想起来了。
他们路过时,这人跟木桩子似的杵在街边,彼时他们正烦着,觉得对方忒碍眼,厉声训斥了好几句,他才慢悠悠地离开。
“他来这里做什么?”
正疑惑时,玄衣男子停在戏台前,恭声道:“公子,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将城里的大夫都请来了。”
乔钰对秦永身后背着药箱的大夫们颔首示意:“劳烦诸位了。”
一众衙役傻了眼,他们随口呵斥的,居然是县令大人身边的随从?!
见多了县衙官员颐指气使,目中无人的高傲姿态,大夫们很是受宠若惊,连称不敢。
哭声还在继续,经久不息。
“银子可带来了?”得到秦永的肯定答复后,乔钰一敲铜锣,扬声道,“各位父老乡亲,先让大夫为你们处理伤口,然后再来戏台这边领取银钱。”
面对穷凶极恶、手持长刀的水匪,百姓们奋勇反击,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受了伤。
伤势或轻或重,汩汩流血,需要尽快医治。
哭声渐止,所有人看向戏台上的年轻县令。
阳光正好,洒在县令大人的身上,宛若神明降临。
大家放下手中武器,朝着戏台方向下跪,虔诚叩首。
“多谢县令大人!”
“青天大老爷!县令大人是真正的青天大老爷啊!”
磕头谢恩过后,受伤的百姓席地而坐,由大夫为他们处理伤口。
伤口很疼,他们脸上挂着笑,崇敬的目光一刻不曾从县令大人身上移开。
衙役们瞧见这一幕,纷纷傻了眼。
往日里,水匪进城哪次不见血,一通搜刮后离开,百姓钱没了,人也没了。
这次不一样。
水匪不仅没能抢夺钱财,杀害百姓,反而把命留在了这里。
太震撼了。
震撼到良久失声,相望无言。
乔钰走下戏台,走到他们面前:“他们能做到的事情,你们做到了吗?”
答案是否定的。
百姓勇敢反击,他们却懦弱逃避,甚至对挺身而出的县令大人心存怨怼。
为了让县令大人吃教训,还故意放慢脚程,让他独自面对水匪。
在乔钰平静的注视下,衙役只觉他们丑恶的内心无所遁形,面上臊得慌,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大人恕罪,小人知错了。”
一人开口,百人附和。
“大人恕罪!”
言语恳切,羞愧得无地自容。
“你们该赔罪的人不是我。”乔钰不管他们是真心悔改,还是情势所逼,擡手召来秦永,“水匪共有九十七人,一人五两银子,便是四百八十五两,你和他们一起,将银子分发给百姓。”
他们,即衙役。
现成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乔钰说罢,擡步走向横尸街头的水匪。
有的水匪没死透,胸口起伏,呼吸微弱。
乔钰随手捡起水匪遗落在地的长刀,凡是茍延残喘,企图装死蒙混过关的,一律照着胸口补上一刀。
水匪抽搐两下,断了气。
百姓们看在眼里,又惊又叹。
“居然没死透?”
“早知道我就该多砍两刀。”
“县令大人好生厉害,不愧是咱们的青天大老爷!”
秦永听着,忍不住发笑。
这就是公子,无论何时何地,他总能让人信服,交托出全部的信任。
“大、大人,有人过来了,可要现在派发银两?”
衙役心虚得厉害,生怕秦永跟乔钰告状,说话都小心翼翼的,谄媚之意溢于言表。
秦永哼笑两声,将存放银两的木匣放到戏台上:“你们负责核实,我负责派发。”
以防有人冒领,须得一一核实。
这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放在以前,衙役绝对会推诿搪塞。
但是现在......
他们没得选。
确保水匪都死透了,乔钰又去查看百姓的伤势。
大多是皮肉伤,个别伤势较重的,也无性命之忧。
乔钰挨个儿慰问一遍,提醒大家别忘了去戏台前领钱,刷了一波民心,功成身退。
“公子,银子都发完了。”
“可有人冒领?”
“有两个人,被戳穿后立刻跑了。”
财帛动人心,总有人为了钱财铤而走险。
乔钰只需要保证水匪有来无回,保证今日无人死亡、无钱财损失。
乔钰吩咐衙役:“将水匪的尸体运去城外集体焚烧,骨灰就地掩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死后只剩一抔骨灰,可以说非常解恨了。
衙役噤若寒蝉,叠声儿应是。
......
就在城东的百姓捧着白花花的银子满载而归时,留在县衙的官员们见乔钰迟迟不归,衙役也没个人影,都觉得情况不妙。
“可惜了那群衙役,跟着乔钰一起遭难。”
“上任六天死于水匪之手,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意气用事,不知轻重,他不死谁死?”
“也不知下一任县令是个什么样儿的,最好别再是乔钰这样的刺头了。”
莫县丞悠哉悠哉喝茶,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
杀了屠春,真当屠老大是吃素的?
下辈子投胎,可别再这么蠢了。
正得意时,一道清润含笑的嗓音从天而降:“刺头?吴大人是在说本官吗?”
谈话声戛然而止。
众人循声望去,年轻俊美的县令大人逆着光走进大堂。
“县县县县令大人?!”
吴典吏嗓子劈叉,跳起来惊呼。
回应他的并非乔钰,而是莫县丞手中的茶杯。
“砰——”
茶杯摔得粉碎,茶叶茶水溅了莫县丞一身。
巨响唤醒呆若木鸡的众人。
他们直勾勾盯着乔钰,仿佛要从他身上盯出一朵花来,又或者想要确认面前之人是否是真的乔钰,而非什么人假扮。
所有人看着乔钰,乔钰的眼里却只有莫县丞,笑意不达眼底的模样看得莫县丞遍体生寒。
乔钰竟然没死?
他竟然活着回来了?
那群水匪干什么吃的?
他们是废物吗?
莫县丞无声嘶吼,整个人绷成一张弓,只需乔钰这个弓箭手轻轻一拨,他便粉身碎骨。
莫县丞用尽全部力气,牵动面部肌肉,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大、大人回来了?您没事就好,下官这就放心了。”
乔钰信步走向主位,原本坐在主位上的莫县丞被迫起身让座。
马县尉迫不及待地问:“大人,城东的水匪现在如何了?”
继续打家劫舍,还是被县令大人降服了?
乔钰轻描淡写道:“死了。”
“死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多目相对,眼珠子瞪得快要脱眶而出。
莫县丞死死掐着手心,忍住抵达嗓子眼的尖叫:“大人可否细说?”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这其中究竟出了什么差错!
乔钰斟茶,浅酌一口:“秦永,你来说吧。”
秦永应是,绘声绘色地将城东发生的事情说给在座众人听。
“......事情就是这样。”
众人回神,惊觉县令大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莫县丞起t身道:“本官尚有公务在身,先走一步。”
王主簿看着他步履匆匆的背影,倾身对马县尉道:“老马,你说这次是不是......”
马县尉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县令与县丞交锋,明显是前者更胜一筹。
如若事情败露,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马县尉呼吸急促,惊恐爬上双眼。
......
乔钰批阅完今日份公务,衙役前来禀报,城东的善后工作已经处理完毕。
衙役退下,乔钰踩着夕阳回到三堂。
秦永迎上来,低声禀报:“公子,果然不出您所料,水匪扮作莫府的小厮潜入您的卧房。”
“除了一把短剑,属下还在他身上搜出一包毒药。”
水匪团灭后,乔钰料到莫县丞不会善罢甘休,就让秦永暗中盯着他。
下午,莫县丞借口有东西落在家里,离开县衙与潜伏在县城的水匪碰头。
乔钰等着莫县丞的后招,谁承想竟是一包毒药?
接过药包一看,竟然是砒霜。
乔钰:“......”
他吃砒霜的时候,莫县丞还不知道在哪儿捏泥巴呢。
太过小儿科的手段,乔钰都懒得去见那水匪,随手丢了药包:“杀了吧。”
秦永却未应承下来,而是用气音道:“公子,属下还有其他发现。”
乔钰眉梢微挑,擡手示意他说下去。
“属下在水匪的手腕内侧发现了‘元’字,且短剑上有特殊印刻的‘商’字,分明是出自朝廷的军械所。”
两人边走边说,秦永说完这话,乔钰刚好推开柴房的门。
水匪被五花大绑塞进废弃的大水缸里,嘴里塞着布,瞪着大眼珠子,对乔钰和秦永怒目相向。
乔钰抓起麻绳,将水匪翻了个面,去看他手腕内侧的字。
是刺青,且有些年头了。
“元”字呈现出青蓝色,四周有一圈刀疤,刺青上也有,纵横交错,瞧着甚是骇人。
乔钰看向秦永:“你说,什么情况会留下这样的疤痕?”
秦永不假思索道:“他们想要剜掉这块肉,想要掩盖这个字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乔钰递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众所周知,大元皇室多出疯子和变态,历任皇帝尤甚。
他们认为官员、士卒、宫人都是他们的所有物,在佞臣的提议下,用一种特殊的药水,在这些人的手腕内侧留下“元”字刺青。
此乃乔钰调查前朝时的发现,当时一度感慨碰上元氏的昏君,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因为特殊药水的缘故,刺青一旦留下,将会伴随终身。
纵使剜掉手腕内侧的血肉,带新肉长出,“元”字自然存在。
如同附骨之疽,顽固又恶心人。
龟缩水匪岛,又对“元”字刺青避之不及,恨之入骨......
乔钰灵光一闪:“大元逃兵!”
水匪刻毒的目光射向乔钰,似要在他身上戳出千百个窟窿眼。
乔钰语调愉悦:“看来我猜对了。”
不仅眼前此人,可能整个屠家寨里都是大元逃兵。
乔钰有些后悔,命人直接一把火烧了九十七名水匪的尸体。
至少等他确认过后,再烧也不迟。
不过这不是问题,待日后攻下屠家寨,多的是时间慢慢确认。
乔钰又命秦永取来短剑,去看上面印刻着的“商”字。
乔钰对这种印记十分熟悉,去年春狩上,猎场为他们准备的弓箭上有同样的印记。
“大元逃兵,却拥有产自大商军械所的武器......”乔钰抚掌而笑,言辞间难掩兴奋,“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秦永:“......”
正常人只会觉得棘手,只有您,只有您觉得有趣。
“大商官员勾结一方匪寇,更准确说,是勾结大元余孽,这可是送上门的大功啊!”
乔钰激动得来回踱步,大脑飞快转动。
“究竟是什么人,能为水匪提供一批数量不菲的军械,水匪还毫不遮掩这批军械的来历?”
无人能为乔钰解答。
但无妨。
乔钰居高临下地看着水缸里的水匪,眸光深沉:“天凉了,是时候剿匪了。”
拿下屠家寨,所有的答案都将迎刃而解。
水匪:“??!”
秦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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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乔钰洗漱后躺到床上。
因为两个新发现,乔钰激动得辗转难眠,子时将近还毫无睡意。
索性去书房,坐在灯下制定剿匪计划。
翌日一早,官员们来到县衙,县令大人郑重宣布——
“本官欲派兵剿匪!”
如同一滴冷水落入热油锅中,大堂内炸开了锅。
“屠家寨有近千名水匪,县兵却只有五百人,此时剿匪,无异于以卵击石。”
“水匪岛易守难攻,想要上岛还要横跨成安河,谁也不敢保证河里是否有水匪埋伏。”
“还请大人三思啊!”
乔钰于上首正襟危坐,口吻是不容置喙的强硬:“本官不是在征求你们的意见,而是在通知你们。”
“缴费时间定在二月十二,届时由马县尉带领五百县兵渡河剿匪,本官镇守后方,莫县丞......”
县令大人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末了屈指轻叩桌面:“好了,以上就是剿匪的相关计划,诸位大人可以着手安排了。”
短暂的沉默后,莫县丞最先开口:“是,下官这就去安排渡河的船只。”
领头羊表态,马县尉等人也都心不在焉地应下,井然有序地退了出去。
一炷香时间后,秦永入内。
“公子,莫府小厮送信到城西,属下不敢打草惊蛇,便不曾查看信中内容。”
“你做的是对的。”乔钰予以肯定,又问,“之前让你们查马惇,可有结果了?”
秦永怔了下,旋即下跪请罪:“公子您让秦进调查马惇,那夜他离开得仓促,让属下代为转交,属下失职,未能及时将资料交给您,还请公子责罚。”
乔钰笔下微顿:“回头记得把资料给我,然后去给福宝他们喂饭,顺便做个清洁。”
秦永:“......”
想到一见他就不停哈气的猫主子狗主子,秦永额头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