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8章078
却说莫县丞派人兵分两路,送出两封信。
一封去了城西的民宅,另一封则送往水匪岛。
莫府的小厮来到环绕水匪岛的成安河旁,朝着茂密的芦苇荡打一声呼哨。
窸窣声过后,芦苇荡里钻出两个身高八尺,体格健硕的男子。
脸上长痦子的粗声问:“什么事?”
小厮取出书信:“我家老爷让我给屠大当家送信。”
对方欲接过,小厮却手腕一转,把信塞进袖子里:“老爷要我亲手交给大当家。”
痦子男啐了一口:“上船。”
小厮登上藏在芦苇荡里的木船,痦子男摇着船桨,驶向成安河深处。
剩下那个钻进芦苇荡,躺在另一条船里,拎起酒坛子就往嘴里灌。
“娘的,都怪那个新来的县令,要不是他杀了大公子和几个兄弟,大当家又怎会多派人守在岸上?”
水匪吃一片酱牛肉,撇嘴道:“这小子忒不识好歹,比前头那个差远了......”
话音未落,木船一阵剧烈摇晃。
不待水匪反应过来,就被一刀抹了脖子。
秦进扒了他的衣裳,套在自个儿身上,又按照公子教他的法子,比照着对方的模样,在脸上涂涂改改。
不消多时,秦进硬朗的五官变成小眼睛、大蒜鼻、厚嘴唇,脸上还挂着好些个麻子。
若不仔细看,和死了的那个别无二致。
秦进把水匪的尸体处理好,撚起一片酱牛肉,细细咀嚼品尝。
“唔,不错。”
......
另一边,小厮随痦子男登船,一路向成安河深处驶去,于小半个时辰后上岸。
这里,便是让成安县及周边各县百姓闻风丧胆的水匪岛。
水匪岛上盘踞着一群穷凶极恶,杀人不见血的水匪。
水匪有千人之多,为首的名唤屠老大,因此水匪岛又称“屠家岛”。
小径两旁草木丛生,间或传来兽类的低吼嘶鸣,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人心惊肉跳。
不知不觉间,汗水打湿小厮的后背,额头亦有大颗的汗珠滚落。
痦子男恶劣地咧嘴笑,警告道:“进了寨子不许多看,不许多问,听明白了吗?”
小厮声音嘶哑:“知道了。”
南行二里路,火光映入眼帘。
小厮擡头看去,原来是高处瞭望台上火把的光亮。
两座高台矗立在“屠家寨”牌匾的东西两侧,各有四名水匪把守。
寨门前,亦有四名水匪看守。
小厮和痦子男上前,两名水匪举刀,拦住他二人的去路。
火光的映照下,刀锋折射出冰冷的寒芒。
“什么人?”
痦子男笑嘻嘻凑上前:“是我,刘痦子。”
水匪不买他的账:“刘痦子你可还记得,大当家严令禁止兄弟们带陌生人上岛?”
小厮出言道:“还请您向屠大当家通报一声,就说我家老爷乃成安县人士。”
水匪看他两眼,兀自转身去了。
不多时,水匪折返回来:“跟我来。”
小厮越过刘痦子,头也不回地走进屠家寨。
刘痦子呸了一声:“狗仗人势的东西。”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得在原地等候,待会儿好送小厮离岛。
进了屠家寨,才知道寨门口和瞭望台的守卫算不得什么。
寨子里五步一人,十步一岗,人人腰佩长刀,满脸横肉,腰粗膀圆,一看就很不好惹。
水匪带着小厮来到一座竹楼前,敲三下门:“大当家,人带到了。”
“进来吧。”
小厮咽了口唾沫,推门而入。
屠大当家正在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一旁两名美人作伴,温香软玉,好不快活。
这厢小厮进来,屠大当家擡了下手,美人自觉起身离开。
屠大当家起身,去铜盆前净手。
小厮这时才发现,此人至少身高九尺,膀臂结实得有他大腿那么粗,走一步竹楼都要震上三震。
屠大当家净完手,往铺着虎皮的圈椅上一坐:“信呢?”
小厮双手呈上书信,屠大当家撕开信封,逐行逐句地浏览起来。
半晌后冷笑连连,“啪”一声将信纸拍到桌上,桌面一道裂痕清晰可见:“好一个乔钰!好一个成安县县令!”
屠大当家想起前天,他的大儿子屠春像往常一样,带着寨子里的兄弟去劫船。
按照以往,屠春一行人本该在午时之前满载而归,然而兄弟们翘首以盼多时,始终不见人影。
屠春是屠大当家最为器重的儿子,更是屠家寨下一任大当家。
屠大当家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便派人出岛打探消息。
这一打探,收到的却是屠春的死讯。
原来屠春带着水匪劫了新上任的成安县县令的船,乔钰从京城前来赴任,身边带着两个武艺高强的护卫。
包括屠春在内的十二人,无一生还。
七人在打斗中落水,死无葬身之地,屠春五人的尸体则被带回成安县。
“回去告诉你家老爷,我会尽快安排。”
小厮离开竹楼,屠大当家继续喝酒吃肉。
“这世上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既是奉了皇帝老儿的命令前来,那就把命留在这里好了。”
屠大当家猛灌一口烈酒,举杯遥对西南方:“儿啊,为父很快就会为你取来乔钰的项上人头。”
西南方,是屠春的埋骨之地。
莫县丞表面上将屠春五人的尸体丢到乱葬岗,实则暗中联系上出岛打探消息的人,将尸体交给了对方。
水匪带着五具尸体回来,屠大当家对着屠春的尸体一阵痛哭,亲手将其葬在了竹楼后面,西南方向的竹林里。
想到打探消息的水匪曾说,那个叫乔钰的狗官让护卫把屠春的尸体丢到码头上,又让莫县丞用马车拖回去,一路驶回县衙,不知多少百姓追随围观。
不仅如此,随着“新县令杀了十二个水匪”的消息不胫而走,成安县百姓对狗官大肆褒赞,都说新县令是个好官,不久的将来定能剿灭水匪,还成安县一片清净。t
屠大当家拿起酒壶斟酒,手腕内侧的“元”字及交错纵横的刀疤若隐若现,他凶狠龇牙,血腥杀气涌动。
“既然如此,就让那群蠢货看看,那狗官究竟有几分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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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乔钰打了个喷嚏,给嘎了蛋蛋的猫猫狗狗喂了点温水,临走前不忘给他们盖上小被子。
掩上房门,乔钰欣慰表示:“如此一来,乔家应当不会有五世同堂了。”
秦永:“......”
思及公子方才的喷嚏,秦永关切道:“公子快些回屋吧,先前您在屋外等候多时,又衣衫单薄地去了春花秋月那处,当心受了寒。”
如今的乔钰身强体壮,在外边儿冻上一夜也不会有事。
比起受寒,更像是有人在背后蛐蛐他。
乔钰仰头望月,空中的弯月躲在云层后,自有一番朦胧婆娑的别样美感:“不知秦进那边如何了。”
秦永宽慰道:“公子尽管安心,秦进随机应变的本事极强,绝对不会有事的。”
乔钰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又吩咐道:“这两天你不必在我身边,于福于祥就够了,你去城外盯着,一旦有可疑之人出现,立刻告诉我。”
秦永:“是,公子。”
乔钰推开卧房的门,进门前不忘叮嘱:“夜里记得去隔壁看一看。”
隔壁,即安置猫猫狗狗的屋子。
想到上半夜的那场闹剧,秦永两.腿.之.间凉飕飕的,对自家公子的敬畏更深了。
虽说按照公子的说法,这么做是为了猫狗们好,但秦永活了近三十年,还是头一回见识,委实有些接受无能。
“罢了,再去看一眼吧。”
秦永推开猫狗房的门,瞬间对上十五双凶狠的、充满敌意的兽瞳。
猫猫狗狗对着他哈气。
“汪汪汪!”
“喵喵喵!”
秦永:“......”骂得好脏。
他奉公子之命,将毛茸茸无情地绑在炕上,这是他应得的。
从今往后,猫主子狗主子怕是要与他反目成仇了。
猫奴兼狗奴顶着压力挨个儿检查一遍,确保安然无恙,才垂头丧气地离开。
早些睡,明日还要去城外盯梢。
这可是一件苦差事。
不过比起秦进,可是轻松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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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又过一日。
嘎了蛋蛋的猫狗在铲屎官的悉心呵护下,渐渐从痛失雄.性.尊.严的阴影中走出来,恢复往日的活泼。
乔钰上任第四日,依旧是处理繁杂琐碎公务的一天。
县令大人兢兢业业批阅公文,好似从未发现莫县丞等人的架空意图。
每天笑脸迎人,致力于为成安县百姓解决一些日常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
继斩杀十二名水匪后,新上任的县令大人因平易近人,爱民如子,广受成安县百姓的赞誉与推崇。
“原以为县令大人是来混资历的公子哥儿,没想到居然是个做实事的好官。”
“打从那天他杀了水匪,将水匪抛尸乱葬岗,我就晓得县令大人是个好官。”
“你们说,县令大人会让成安县变得和以前不一样吗?”
“说句难听的,你们可能不爱听,就算县令大人有心让成安县变得更好,架不住有人拖后腿啊。”
“都说独木难支,偌大的县衙偌大的成安县,仅凭县令大人一人,还有那些个领着俸禄不干人事的拖后腿......怕是难上加难呐!”
“我倒是有种预感,成安县会在这位县令大人手里变得越来越好。”
“想要变得更好,除非剿灭那帮孙子。”
“话说屠家寨多久没上岸了?”
“我算算......快要一个月......”
众人对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凝重与麻木。
“也就这两天了吧?”
“他们怎么不去死啊?”
“观世音菩萨如来佛祖,赶紧收了他们吧!”
“年前水匪进城,把我家备的年货还有辛苦一年挣的一兜子铜板全都抢走了,这次他们还想抢什么?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不给钱他们就杀人,好死不如赖活着,咱几个都是家里的顶梁柱,要是死了,留下一大家子怎么办?”
“这日子真的是一点盼头都没有,我就感觉有一把刀悬在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掉下来......呜......”
五大三粗的汉子说着说着,一把捂住脸,蹲下来嚎啕大哭。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前有水匪,后有庸官,肩上还背负着养家糊口的重任。
三座大山压下来,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感觉快要死了。
前路一片黑暗,看不到一点光。
好不容易来了一位还算开明的新县令,为他们暗不见光的人生增添一点萤火般的光亮,他们却都知道,仅凭县令大人一人,无法改变成安县的现状。
听着这汉子的哭声,旁边几人也都眼眶发红,别过脸抹眼角。
这样的场景不止发生在一处。
码头上、田埂上、河渠里、集市上......无处不在发生。
无论男女,哽咽着擦干泪,顶着红眼眶继续麻木地干活儿。
......
另一边,乔钰处理完一批公文,在大堂来回踱步,揉捏放松肩颈部位。
一盏茶后回到座位,继续批阅公文。
午时将至,于祥拎着食盒过来:“公子,午饭给您送来了。”
乔钰将公文拾掇到旁边,于祥将一菜一汤放到桌上,又把饭碗放到他面前,末了递上筷子:“公子拿好。”
“你回去吃吧,食盒我自个儿带回去。”乔钰说着,接过筷子。
于祥应是,一蹦一跳地回了三堂。
莫县丞路过,目睹全程,走上前道:“怎么是个半大小子给大人送饭?食盒瞧着沉甸甸的,稍有不慎怕是要摔出去。”
乔钰喝一口汤:“莫大人不回去吃?”
“稍后会有家里人送来。”莫县丞脸上挂着斯文的笑,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下官倒是觉得,像送饭这样的活儿,该心思细腻的女子来做,大人以为呢?”
乔钰轻唔一声,埋头吃饭没搭理他。
莫县丞眼神微暗,按下心中的提防与焦急,索性敞开了问:“一眨眼大人您来成安县已有四日,不知春花秋月伺候得可好?”
总算露出狐貍尾巴了。
乔钰轻描淡写道:“昨儿春花秋月染上风寒,本官请来大夫为她二人诊治,却迟迟不见好,怕是......”
说罢,乔钰神情沉重地摇了摇头,一脸的惋惜与同情。
莫县丞心里一咯噔,状若无意地问:“染上风寒?”
“于祥说春花秋月半夜手脚不干净,去厨房偷东西,应当就是那时候染上的。既是伺候主子的,就该安分守己,她俩有今日,也是罪有应得。”乔钰擡眸,与莫县丞四目相对,“你说对吗?莫大人。”
手脚不干净。
安分守己
罪有应得。
乔钰每说一个字,好比一只小锤重击莫县丞的心头,锤得他眼前发黑头脑发昏。
大意了!
莫县丞暗自恼恨,明知乔钰狡诈奸猾,偏顺着他的话问下去,岂不是自寻难堪?
转念想到深居三堂的春花秋月,莫县丞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莫非她们暴露了?
前夜......
是了,前天夜里他和春花秋月在县衙外见了一面。
她二人自幼在秦楼楚馆长大,怎会娇弱到一阵风就病倒了?
两个蠢货!
莫县丞在心里将春花秋月骂得狗血淋头,更觉得乔钰这番话是在敲打他。
要他安分守己,别胳膊肘往外拐。
“嗯......嗯......是......县令大人所言极是。”莫县丞胡乱应着,“下官忽然想起还有些公务未处理完,这便先退下了。”
乔钰温和应道:“去吧,公务要紧。”
莫县丞背过身,脸色骤然冷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