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觉应了声:“清水镇的事情了结了。”
乔钰问:“县衙是如何断的?”
秦觉道:“王大金和胡招娣因涉嫌拐卖孩童,判了斩首示众。王传宗两年前溺死了大伯家刚满月的婴儿,事后伪造成意外溺水的假象,被宛宁县县令诈出来,徒五年,待满十五岁,将斩首示众。”
大商律法中,斩首示众的最低年龄为十五岁。
十五岁以下情节严重的犯人,一般先在牢狱中关个几年,满十五岁再行刑。
乔钰抚掌:“大快人心!”
秦觉又道:“当年曦曦被偷走,离开京城后辗转落入拍花子手里,王大金和胡招娣与拍花子关系匪浅,他二人苦于成婚多年无子,就跟上头的人商量,十两银子买了曦曦。”
之后的事情乔钰都知道了。
“随着王大金和胡招娣入狱,青州府知府根据他们的供词,抓获拍花子数十人,救出上百名被拐的女子孩童。”
乔钰素来对拍花子深恶痛绝,闻言更是拍手叫好。
秦觉轻笑:“曦曦的身体越来越好,说的话也越来越多,这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乔钰也笑了。
善恶报应,如影随形。
光明终有一日降临,恶人终有遭到报应的那天。
-
许是从乔钰处尝到了甜头,十月里,兴平帝每隔两日便会传唤乔钰一次。
四书五经讲完了,又让乔钰读其他书。
只要是乔钰的声音,只要能让他静下心来,兴平帝表示,他可以容忍那些个之乎者也玷污他的耳朵。
——身为马背上打天下的皇帝,兴平帝讨厌读书再正常不过了。
值得一提的是,进讲经史的十五天里,乔钰有十天旁观兴平帝训斥商承胤。
昨天因为早朝失仪,今天因为差事办得不够完美,明天因为他手底下的人出了什么岔子。
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会惹来兴平帝龙颜大怒,不顾乔钰和苏公公等宫人在场,将商承胤骂得狗血淋头。
商承胤自幼就被灌输商承策不如他,他是兴平帝最疼爱的儿子的思想,天潢贵胄如他,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这厢当着外人的面被兴平帝指着鼻子骂,商承胤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偏生这时候兴平帝还来了句:“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别说像乔爱卿那样连中六元,怕是守住家业都难!”
乔爱卿乔爱卿,乔钰他有什么好,父皇您为何三天两头宣他御前进讲经史?
乔钰见证了他每一次的屈辱不堪,今日父皇更是将他踩到尘埃里,直言他连乔钰都比不过。
奇耻大辱!
奇耻大辱!
“父皇......”
“够了,朕不想听你狡辩,你退下吧,这件差事就交给你大哥去办。”
商承策!
又是商承策!
商承胤恨得牙痒痒,转身时恶狠狠瞪了眼乔钰。
乔钰手捧书籍,微微一笑。
笑容温润有礼,可落入商承胤眼中,便是明晃晃的嘲笑。
商承胤暴跳如雷,大喝一声:“乔钰!”
喝声吓了兴平帝一跳,朱笔掉落在地,染红了龙袍。
擡头看去,乔钰一脸诚惶诚恐地跪下请罪,而商承胤一脸暴怒,擡起右脚作势要踹向乔钰胸口。
“放肆!”
“老二!”
兴平帝两声喝,商承胤虎躯一震,这才意识到自己置身何地,又做了些什么。
他想要收脚,却为时已晚。
身形一个不稳,踉跄后退,一屁股坐到地上,摔得四仰八叉。
乔钰:“......”
兴平帝:“......”
此情此景,兴平帝都不想承认商承胤是他曾经最最宠爱的儿子。
之所以是曾经,在徐敬廷为了萧驰海那阉货公然与他作对时,所有的偏爱都成为过去。
“老二御前失仪,禁足五日,静思己过。”
“父皇!”
“退下!”
兴平帝金口玉言,商承胤不敢抗旨,只能惨白着脸退出御书房。
“来人,为乔爱卿赐座。”
“乔爱卿,你继续。”
“谢陛下赏赐,微臣没事。”
身后是君臣的对话,商承胤咬紧后槽牙,算是彻底恨上了乔钰。
今天之前,即便萧鸿羲与乔钰水火不容,商承胤也没把乔钰放在眼里,只打算在他荣登大宝之后杀了乔钰,用以安抚萧鸿羲。
今天起,商承胤似乎明白了萧鸿羲为什么恨不得弄死乔钰。
乔钰太过嚣张,得压一压他的气焰。
可惜他即将面临为期五日的禁足,无法见到萧鸿羲,也就无法与之商议该如何整治乔钰。
罢了,五日后再说吧。
......
“公子,按您的吩咐,我拿着画像向乞丐打听,终于打听到刘大丫的藏身之处了。”
书房里,于祥向乔钰汇报他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成果,眼睛亮晶晶的,神气活现。
乔钰慢条斯理地研墨:“在哪?”
“在城郊的城隍庙里。”于祥顿了顿,“只是等我找过去,发现刘大丫已经......已经......”
乔钰擡眸,于祥一机灵,语速极快地道:“刘大丫已经死了。”
乔钰眉梢微挑:“死了?”
“嗯,死了。”于祥点头如捣蒜,“我请了附近的大夫,说是饿死的。”
乔钰:“......”
倪青生人间蒸发,想来刘大丫十分惶恐,面都不敢露,生怕赴了倪青生的后尘。
藏身城隍庙,足不出户,食物终有吃完的那天。
生与死之间,刘大丫选择了活活饿死。
乔钰擡手轻揉额角,淡声道:“知道了,这阵子辛苦你了。”
说罢,丢给于祥一张银票。
于祥接过一看,五十两!
当时激动得给乔钰磕两个响头,大声道:“谢谢公子!”
乔钰轻笑:“去吧,别忘了我之前吩咐你的事情。”
于祥嗯嗯点头:“我晓得,大哥的反应速度比之前又快了些。”
乔钰应了声,挥手让他出去了。
于祥离开,不久后乔钰也出了门。
他带着刘大丫的尸体,第三次光临萧府。
......
乔钰的声音之所以能让兴平帝感觉到舒适,是因为商承策安插在御书房的宫人在兴平帝惯用的龙涎香里添加了可扰乱人的心绪,又不会对身体造成损伤的药物。
这给了兴平帝“乔爱卿好像有点用处”的错觉,便每隔两日传唤他到御前,为自己进讲经史。
至于每次都“恰好”围观兴平帝痛斥商承胤......
乔钰也不知道商承策是怎么做到的。
商承策没说,他也没问。
乔钰只需要知道,那是商承策的任务。
而他的任务,除了拉高商承胤对他的仇恨值,主要任务目标就是萧鸿羲。
激怒萧鸿羲很简单。
可惜萧鸿羲没有第三颗肾,否则无疑是激怒他最好的办法。
那么乔钰只能退而求其次,把刘大丫送给萧鸿羲。
乔钰没想到刘大丫会饿死,他原本打算将活着的刘大丫套麻袋,给萧鸿羲送去。
如今死了,但也不影响乔钰的计划。
乔钰避开萧府的护卫,扛着刘大丫已经腐烂发臭的尸体进入萧鸿羲的卧房,然后——
把尸体安放在萧鸿羲枕边,溜之大吉。
乔钰坐在书房的屋顶上,随时关注对面卧房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
“啊!”
一声惨叫刺破青天。
乔钰一跃而下,功成身退。
......
五日禁闭结束,商承胤和萧鸿羲在翠香楼碰面。
上楼时,有人谈及乔钰。
“有一说一,乔钰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逆境中向阳生长,十一岁童生试,十五岁殿试,连中六元高中状元,又造出地动仪......啊对了,还有口罩防护服,这些可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东西,难怪秦大儒收他为义子,陛下格外器重他。”
“寒门出状元,逆境出人才,比起乔钰,他那个一母同胞的兄弟就差得远了。”
“可不是,这些年不知闹出多少笑话,还害得萧氏被夺了爵,简直就是个扫把星。”
“偏生二皇子去哪都带着他,对他的信重不要太明显。”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萧鸿羲不是个好的,可见二皇子也......”
“噤声!妄议皇家可是要掉脑袋的!”
说话之人远去,留下脸色铁青的商承胤和萧鸿羲。
萧鸿羲想到那天晚上t,他半睡半醒间翻个身,忽然碰到什么硬物。
惺忪睁开眼,正好对上一张长满尸斑的脸。
萧鸿羲差点死在那个晚上,当夜一病不起,到今日才好些,强撑病体赴二皇子之约。
他知道一定是乔钰干的,注意到商承胤好似在锅底蹭了两个时辰的脸:“殿下,我想到一个整治乔钰的法子。”
这话正中商承胤下怀,一挑眉:“什么法子?”
萧鸿羲擡手:“殿下......”
商承胤会意,附耳上前。
-
秋去冬来,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六。
这天午后,乔钰照常前往御书房,为兴平帝诵读诗书。
中途吏部送来朝中官员的年底考绩结果,由苏公公呈到御前。
乔钰不时瞧一眼,似乎很好奇。
兴平帝正在处理政务,察觉到乔钰的心不在焉,发现他在看吏部官员送来的册子,一语道破他的小心思:“乔爱卿莫非想要从朕这里提前知晓考绩结果?”
乔钰微微睁大眼:“可、可以吗?”
进讲经史数月,兴平帝深知乔钰有一颗赤诚之心、忠君之心,又因着乔钰的“妙用”,对他印象颇佳。
这厢见他如此,索性破例一回,招他上前来:“喏,你自个儿看吧。”
乔钰一脸受宠若惊,言辞间难掩激动:“谢陛下!”
言罢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翻开册子。
不多时,乔钰露出如遭雷劈的表情,面上血色尽数褪去,身体摇摇欲坠。
兴平帝皱眉:“这是怎么了?”
乔钰欲盖弥彰地摇头:“没、没怎么。”
兴平帝当然不信,拿过册子一看——
翰林院修撰乔钰,不合格,贬为成安县县令。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良久,兴平帝出声道:“朕还有诸多政务亟待处理,乔爱卿先回吧。”
却见乔钰扑通跪下,闷声请罪:“陛下恕罪,定是微臣哪里做得不好,才会得了个不合格的成绩。年后微臣将要前往成安县赴任,还请陛下千万保重龙体,微臣......告退。”
乔钰步履蹒跚地离开御书房,清瘦修长的背影散发出绝望的气息。
兴平帝看着吏部送来的册子,若有所思:“苏春来,你去查查,究竟是谁评判乔钰的考绩。”
苏公公领命而去,很快回来:“启禀陛下,是吏部侍郎董望飞。”
董望飞。
徐敬廷的表外甥。
兴平帝闭了闭眼。
无冤无仇,董望飞不会给乔钰这样的成绩,更不会将乔钰外放到成安县做县令。
除非有人授意。
会是谁呢?
徐敬廷?
不可能。
那只老狐貍若想对付谁,绝不会用这种手段。
那么只剩一人......
兴平帝想到上个月,老二看向乔钰时的满眼憎恨。
多半是了。
可乔爱卿什么也没做,来御书房是为他进讲经史,最是规矩不过。
兴平帝额角青筋跳动,许久才平息下来。
傍晚时分,扬州府传来急奏。
“扬州府下三个县发生地动,幸有地动仪提前预警,微臣与三县县令带领百姓紧急撤离,除伤员三百人,无一死者。”
“好!”兴平帝放下急奏,拊掌称赞。
称赞过后,便是滔天怒火。
乔爱卿一心为民,满腹忠君思想,献上的地动仪拯救了数万万百姓,实乃大商之功臣。
再看商承胤。
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只知争权夺利。
青梅竹马的皇子妃一尸两命,他为了接触兵权,短短半月便打上了兵部尚书的主意,妄想通过兵部尚书掌管的兵部,得到掌握兵权的武官的支持!
乔爱卿什么也没做,他却授意董望飞将其发配到偏远的成安县做县令。
简直荒谬、胡闹至极!
兴平帝气得眼前发黑,气得彻夜难眠,以致于次日上早朝都没什么精神。
强打精神看向下首,发现商承胤居然在打!哈!欠!
眼下青黑,嘴唇发白,分明是纵欲过度的表现!
兴平帝怒不可遏,操起奏折就往商承胤脑袋上砸。
坚硬的边角砸得商承胤额头出血,眼前发黑,一屁股坐到地上。
兴平帝从龙椅上站起来,指着商承胤:“来人!二皇子御前无状,拖出去重打二十......不,三十大板!”
禁军走进金銮殿,作势要拉商承胤出去打板子。
商承胤挥开禁军的手,一脸懵:“父皇,儿臣做错了什么?您为何让他们打儿臣三十大板?”
兴平帝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姜密!”
“微臣在。”
“拖出去!”
“是。”
姜密不顾商承胤的挣扎,奉命将其拖了出去。
金銮殿上乱成一锅粥。
有人求情,有人火上浇油。
商承策出列,语气恳切:“父皇息怒,不知二弟所犯何事?二弟尚且年幼,还请父皇网开一面......”
年幼?
十八岁的人了,早已当爹,还能称得上年幼?
兴平帝怒极反笑:“打!给朕狠狠打!”
很快,殿外传来噼里啪啦的打板子的声音。
“嗷!”
“啊!”
“好疼!”
“父皇恕罪,求您饶了儿臣吧!”
商承策焦急之色溢于言表:“父皇......”
兴平帝:“四十大板。”
商承胤:“!!!啊啊啊啊啊!”
商承策在越发惨烈的叫喊声中垂下眼,眼底深处有笑意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