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章075
商承策在乔家喝得微醺,临近子时才提出告辞。
出门时没看清路,一头撞到柱子上,抱着脑袋蹲下身,半晌没吱声。
乔钰:“......梁大哥?没事吱一声。”
商承策:“吱。”
乔钰:“......”
正欲拉人起来,商承策一把抓住乔钰垂在身侧的右手,力气大得快要将腕骨捏碎。
乔钰蹙眉又舒展:“梁大哥?”
商承策眯着眼蹲在檐下,声线有些模糊:“钰弟,你一定要平安归来,一根头发也能不少。”
乔钰哑然失笑。
关于成安县的话题过去半个多时辰,他居然还惦记着。
可见无论商承策在朝堂上多么的雷厉风行,说一不二,那颗纯善之心从未变过。
或许有一日,他们的友谊会变质,至少这一刻是赤诚的。
“不如我与梁大哥定个三年之约,三年之后,你我在京城重逢。”乔钰敛眸,“如何?”
商承策应了声好,擡起右手,掌心朝外:“钰弟,击掌为誓。”
罢了,看在你醉酒的份上。
乔钰可不想堂堂楚王在翰林院修撰家中发酒疯的消息传遍京城。
乔钰俯下.身。
“啪——”
三年之约生效。
商承策击过掌,啪叽坐到地上,一动不动,像是睡死了。
乔钰:“......”
乔钰无法,只得架着人去后门。
乔家小院后边儿的窄巷里,杜公公守在马车旁,见状忙小跑上前,搀扶商承策进车厢里。
放下车帘,隐约听见商承策在吟唱。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不胜寒!”【1】
夜间寂寥,商承策的声音可谓如雷贯耳,惊飞树上栖息的鸟雀。
乔钰眼皮狂跳,一把捂住他的嘴。
商承策唔唔两声,不动了。
杜公公:“......”
乔钰无视杜公公骇然的目光:“梁大哥喝了些酒,回去后喂他喝一碗解酒汤,以免明日晨起头痛。”
杜公公点头如捣蒜:“奴才晓得了,多谢乔公子提醒。”
商承策靠在车厢上睡去,杜公公驾着马车,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乔钰折返回去,洗漱后歇下。
明日一早还要上值,虽工作强度不高,也是需要精力的。
......
一夜好眠。
翌日,于祥掐着点过来敲门。
“公子,该起床去上值啦!”
乔钰起身更衣,在院子里晨练。
不一会儿,孟元嘉和夏青榕也出来。
“早。”
“我们和你一起。”
三人练得满头大汗,回屋收拾一番,早饭已经上桌。
“有我喜欢的虾饺。”
“还有葱油面......黄婶的厨艺越来越好了。”
思及与商承策的夜话,乔钰想了想,觉得还是得知会他俩一声。
“元嘉,青榕,大约年后,我可能要去地方做官。”
孟元嘉:“??!”
夏青榕:“??!”
“这是怎么个事儿?”
“你在翰林院好好的,为何要去地方?”
地方官打破头想留在京城做京官,好端端的乔钰作甚想不开?
乔钰言简意赅说了昨夜之事,正色道:“你们应该清楚,乌虫于我而言就是一颗定时炸弹,我除了被迫防守,别无他法。”
“若是能查明它究竟是哪一种蛊虫,或许可以顺藤摸瓜,根据这些控制人的子蛊找到母蛊所处位置。”
“翰林院并不适合我。”乔钰用公筷分别为好友夹了一只肉包子,“翰林院官员的升迁之路稳妥,但是官至高位,可能要耗费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
再看乔钰的处境。
前有狼后有虎,暗地里还藏着一只阴沟里的老鼠,说是群狼环伺也不为过。
“我等不及,也等不起。”
乔钰说这话时,漆黑眼眸流露出令人不敢直视的锐利锋芒。
“我曾经答应过你们,做任何决定都会让你们知道。”
“虽然等事成可能要到明年,也就是兴平八年,但我还是想让你们提前知晓我的人生规划。”
这是对朋友最基本的尊重与信任,经过多年的磨合,乔钰以为他已经具备了这项基本素养。
乔钰一席话,轻易浇灭了孟元嘉和夏青榕心头的小火苗,扑哧冒着白烟。
还能怎么样?
当然是选择原谅乔钰了。
孟元嘉和夏青榕都明白,乔钰有诸多苦衷,很多时候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可即便如此,孟元嘉还是有些不得劲儿,往嘴里塞包子,噎得脸红脖子粗,锤了胸口好几下才咽下去。
他喝一口粥,瓮声瓮气:“你决定的事情,我又能说什么?”
“危机与机遇并存的道理谁都懂,但我还是希望你去了成安县能保护好自己。”夏青榕语重心长道,忽然话锋一转,“不过......定时炸弹是什么?”
乔钰随口应付过去,催促道:“赶紧吃,吃完得去点卯,迟了可要扣俸禄,还会影响年底的考绩。”
夏青榕只好收起好奇,加快吃饭速度。
......
吃完饭,三人着官袍登上马t车,离开梅花胡同。
坐在胡同口谈天的妇人们瞧见,眼里的羡慕快要满溢出来。
“十五岁就做了官,我家那小子十五岁还在爬树摸鸟蛋。”
“人比人,气死人,乔家小子那样的能有几个?还是认清现实吧。”
“唉!”
乔钰步行至翰林院,点卯后继续昨日未完成的史籍修订工作。
不多时,探花吕寒松也来了。
乔钰听见脚步声擡头,颔首示意:“吕兄。”
吕寒松笑道:“乔兄弟来得好早,吕某自愧不如。”
乔钰提笔蘸墨:“秋日飒爽,晨起锻炼身体,在家无事便过来了。”
说笑一番后,吕寒松坐定,着手修订史籍。
两人相对而坐,互不打搅,埋首奋笔疾书。
乔钰左手边,有一张横放的书桌。
这本该属于榜眼徐卓君的,可惜徐卓君在春狩当日惨遭刺客砍断右臂,失去了入朝为官的资格。
据说徐卓君疯了,被徐敬廷遣送回祖籍,青灯古佛为伴,了此残生。
又是一个倒霉蛋。
乔钰漫不经心地感慨,将修订完毕的史籍给侍读学士王大人。
正欲回去小歇片刻,摸一会儿鱼,一名面白无须的内侍出现在翰林院。
“陛下口谕,宣乔修撰御书房觐见,为陛下进讲经史。”
摸鱼失败,乔钰只得在一众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整理衣冠,随内侍前往御书房。
乔钰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翰林院众人唏嘘感叹。
“自八月以来,陛下宣召乔修撰至少有二十次。”
“朝中官员千千万,乔修撰不过从六品,陛下却能于百忙之中记起他,当真是天大的殊荣,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要高升了。”
“陛下恩待乔修撰,无非是因为早年间他对大商做的那几样贡献,六元及第的荣光,以及秦大人义子的身份,给享誉天下的秦大儒几分薄面罢了。”
“若真如你所言,这般轻率地为乔钰升官,又将置他人于何地?怕是要惹来众怒啊!”
“依我看呐,多半是......”
“多半是什么?”
威严的声音传来,众人循声望去,来人可不正是学士大人!
“放着堆积如山的公务不处理,反而在这里躲懒谈天,你们若是不想干了,本官不介意放你们回家荣养。”
回家荣养?
这可不行!
几名翰林院官员叠声告饶,被指着鼻子一通训斥,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学士大人冷哼一声,背着手转身离去。
......
另一边,乔钰来到御书房外,由内侍进去通传。
不消多时,内侍出来:“乔修撰,请吧。”
乔钰道声谢,入内后恭敬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兴平帝阖眸靠在椅背上,略一擡手:“起来吧。”
乔钰:“谢陛下。”
起身站定,乔钰将书籍翻到上次那一页:“春王正月,公即位......”
轻缓嗓音在偌大御书房内回荡,似清泉流淌,似春风拂面。
让兴平帝忘却繁琐政事带来的心烦意燥,全身心地放松下来,伴着萦绕耳畔的之乎者也昏昏欲睡。
“陛下,二皇子求见。”
兴平帝瞬间清醒过来,乔钰亦停下进讲经史。
“宣。”
商承胤入内,行礼后开门见山道:“父皇,儿臣今日前来,是想让您为儿臣指一位皇子妃。”
乔钰垂手恭立,心思动得飞快。
半个月前,二皇子妃生产不顺,一尸两命。
这才过去几日,就急着迎娶继妃了?
兴平帝笑问:“老二可有心仪的人选?”
商承胤似有些赧然地垂下头,声如蚊蝇:“儿臣......儿臣......”
兴平帝朗声道:“你我父子有话直说,何须吞吞吐吐?”
商承胤心下一松。
自从春狩刺杀案,外祖父将萧氏父子捞出刑部大牢,父皇对他的态度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从春风化雨变成疾风骤雨,一点小失误就对他动辄训斥,搞得“二皇子失宠”的消息传遍京城,往日态度暧昧的官员也与他疏远了。
商承胤暗恨不已,既惶恐兴平帝态度的变化,又不舍萧鸿羲这个知晓未来之事的,若非外祖父鼎力相助,早已自乱阵脚。
而今发觉兴平帝话语中的温和亲昵,商承胤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一直悬在半空的心脏终于落下。
历时五个月,父皇终于放下芥蒂,原谅他了吗?
商承胤欣喜若狂,面上作恭谨状:“儿臣觉得兵部刘大人的嫡幼女就很不错。”
放眼兵部,家中女儿有资格成为皇子妃的刘姓官员,唯有兵部尚书,刘仁城一人。
兴平帝眯起眼,喜怒难辨:“可是兵部尚书刘仁城的嫡幼女?”
商承胤点头:“回父皇,正是。”
其实迎娶继妃这种事情本该徐皇后费心,然而近日以来兴平帝忙于政务,已有半月不曾涉足后宫。
徐皇后倒是想跟兴平帝商量二皇子妃的人选,奈何每日汤汤水水不断,也曾多次派人传话,兴平帝始终未有回应,只推说政务繁忙,容后再议。
眼看半月已过,昨日商承胤得到消息,刘仁城的嫡幼女正在相看人家。
商承胤急了,只能亲自求到御前。
二皇子一系拥趸众多,但大多是文臣,武官只零星几人,还都是些个虾兵蟹将。
并非商承胤不曾拉拢,而是但凡手握兵权的老将,多与先皇后梁氏关系深厚。
梁氏病逝,他们爱屋及乌,对先皇后的爱戴转移到了商承策的身上,始终如一地公开支持商承策。
商承胤不甘心。
他不仅要武官,还要可以接触兵权的武官。
刘仁城乃兵部尚书,家中有适龄女子,而他恰好死了皇子妃。
天时地利人和,只差父皇的赐婚!
兴平帝把玩着玉质把件,似陷入沉思。
御书房内静得落针可闻。
商承胤擡起头:“父皇?”
兴平帝眨了下眼,似猝然回神:“刘仁城嫡幼女......老二,她不适合你,回头朕会为你择一位品貌兼优,温柔贤惠的皇子妃。”
商承胤质问的话脱口而出:“为何不适合?”
兴平帝骤然沉下脸,商承胤这才意识到,他僭越了。
商承胤忙不叠跪下,叩首请罪:“儿臣失言,还请父皇恕罪。”
兴平帝不咸不淡应了声:“乔爱卿,你继续。”
“是,微臣遵旨。”
乔钰迈步向前,翻开《春秋》,继续诵读起来。
商承胤这才发现,御书房内除了宫人,居然还有个乔钰!
乔钰怎么在这里?
乔钰听到了他和父皇的全部对话?
商承策冷眼看向乔钰,心中很是不爽。
天家父子谈话,乔钰一个为人臣子的不该避嫌吗?
“老二还有事?”
上首传来天子的问话,商承胤收回对乔钰的瞪视:“没事了,儿臣告退。”
兴平帝嗯了一声,缓缓闭上眼。
清润的嗓音再次回荡在御书房内,平息兴平帝内心的烦躁,连持续多日的头痛都缓解不少。
同样是讨人嫌的四书五经,同样是翰林院修撰,为何乔爱卿念出的四书五经这般与众不同?
兴平帝想,或许日后可以多多传唤乔爱卿到御前,为他进讲经史。
乔爱卿乃秦觉义子,“器重”他还能让某些人不痛快,何乐为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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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钰在御书房整整半日,临近下值时间才回到翰林院。
回来后第一件事,便是一手茶杯一手茶壶,吨吨猛灌茶水。
吕寒松见他下巴、衣襟湿透,嘴唇干裂,心里那点微妙的情绪散了个干净。
罢了,有得必有失。
御前伺候哪里是一件容易的差事,单看乔钰就知道了。
他还是一步一个脚印,脚踏实地做他的翰林院编修罢!
一壶水下肚,喉间干渴得以缓解,乔钰才放下茶壶,倚在桌旁狠狠松了口气。
这半天里,他几乎都在叭叭说话,快要累死了。
希望二皇子给力一点,可别让他失望啊。
对上吕寒松的注目,乔钰一抹嘴,洒脱恣意:“吕兄见笑了,乔某实在渴得厉害。”
吕寒松笑着摇了摇头:“乔兄弟,桌上是刘大人派人送来的文书,让你整理好,后天送过去。”
乔钰温声应好。
只是没想到,翌日又有内侍传唤乔钰。
乔钰去了御书房,下值前一刻钟才回来。
面对堆积如山的文书,乔钰顶着一张憔悴的面孔,抱着公文气喘如牛地去找刘大人:“大人,下官实在分身乏术啊!”
听着乔钰凄惨到近乎哽咽的声音,刘大人:“......罢了,你去吧,文书留下。”
乔钰感激涕零,再三言谢,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回到梅花胡同,秦曦在乔家小院,跟黄氏学做点心。
九月中旬,由乔、孟、夏三家投资的“美味食铺”正式开张。
食铺不仅售卖卤味,还售卖各种t精致漂亮的小点心,前者由夏母负责,后者则由黄氏负责。
开张半个多月,美味食铺凭借过硬的味道获得一众食客的喜爱。
食客络绎不绝,仅凭夏母一人,根本忙不过来,前几日夏青榕还带着夏母去了人市,买回一个能言会道、善于厨艺的妇人,送去食铺打下手。
乔钰不曾过问每日盈利,单看夏母脸上的笑容,就知道应该挣了不少。
前脚到家,后脚秦觉也来了。
“父亲。”乔钰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