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事,这是姜某该做的。”姜密侧过身,“乔大人,姜某送您出宫。”
“好。”
乔钰轻整衣袍,走出偏殿。
旭日东升,霞光万丈,为他披上一层金色的衣裳。
乔钰立在高阶之上,缓缓勾唇。
借刀杀人,就要做好被反噬的准备,不是吗?
..t....
从倪青生搬来梅花胡同,乔钰就知道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向他展开,便顺水推舟,任由倪青生几次三番打湿衣袍,然后以“不愿贱内担忧”为由前往耳房,一待就是两三柱香时间。
倪青生每去一次耳房,乔钰都会发现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
譬如装有乌虫的木匣,譬如刻有“晋”字的长剑。
乔钰表面不动声色,实则早已偷天换日,暗戳戳将“晋”字添两笔,改成“普”字。
春狩期间亦然。
乔钰任由乔装改扮后的萧徒削去衣袍一角,在他杀了六名刺客后放在尸体旁边,佯装不知情地回到营地。
乔钰那日所穿的衣袍染了血,更换新衣后便当场烧毁了。
至于晾在二进院的衣袍......
这年头谁还没个同款?
自从孟元嘉和夏青榕夸赞乔钰穿紫衣俊俏,乔钰本身也觉得不错,便去裁缝铺做了几身紫色衣袍。
其中一件在缝制时出了岔子,偏生乔钰爱极了它的样式,就让店家做一身同款。
如此这般,更进一步表明乔钰的“无辜”。
回京第二日,禁军找上门来,乔钰就知道,好戏开场了。
做戏而已,乔钰根本没在怕的。
金銮殿上假哭一场,惹无数人怜惜,乔钰顺利说服兴平帝,派出姜密搜查宣平伯府。
再后来,禁军搜出刀剑、箭矢、以及整整一木匣的乌虫,萧鸿羲锒铛入狱。
“乔大人,请上车。”
“多谢。”乔钰轻提袍角,登上马车。
萧鸿羲伪造罪证,试图将乔钰钉死在通敌叛国的耻辱柱上,那就别怪他将计就计,以牙还牙。
萧鸿羲书房里的东西是乔钰夜访宣平侯府时“顺便”放进去的。
就在从皇家猎场回京的当晚。
一切都按照乔钰的计划发展,唯独一点没想到——
萧鸿羲真够狠的,居然拉萧驰海一起下水。
买一送一,赢麻了。
......
“乔钰!”
“乔钰!”
乔钰跳下马车,前方先后响起两道急切的呼唤。
擡眸望去,对上两双泛红的眼。
乔钰心头发软,笑着颔首:“我回来了。”
孟元嘉鼻子一酸,险些爆哭出声。
“乔公子,你没事吧?”
远处观望的邻里们围上来,看向乔钰的眼里充满试探。
不待乔钰开口,姜密道:“乔大人协助刑部破案,陛下特命姜某送乔大人回府。”
姜密取出车厢内的赏赐:“此乃御赐之物,乔大人收好。”
说罢一拱手,扬长而去。
“御赐之物?”
“陛下赏给乔公子的?”
乔钰不欲多言,颔首示意后拉着好友回家去。
“所以乔公子不是被抓去蹲大狱?”
“都怪你们胡咧咧,人家乔公子不仅没有蹲大狱,还立了功。”
“那群人凶神恶煞的,我哪晓得。”
邻里们对胡说八道的妇人翻了个白眼,纷纷作鸟兽散。
......
“......就是这样。”乔钰叙述完毕,主动认错,“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夏青榕摇头:“我知道你有苦衷,此事不宜声张,否则极易前功尽弃。”
乔钰松了口气。
“但是!”
夏青榕话锋一转,乔钰心脏又提到半空。
“乔钰你总是这样,牺牲自我保全他人。”
“你可还记得,我们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可以交托信任,交托后背的朋友。”
“乔钰你可曾想过,如果你这次出了事,我和元嘉又该如何是好?”
孟元嘉咬紧牙关,哽咽道:“我们会一辈子生活在愧疚之中,背负着一条性命度过余生。”
乔钰心尖一颤。
这一刻,乔钰竟不敢和他们对视。
乔钰顺从心意,低下了头。
半晌,才找回消失已久的声音:“我......以后不会了。”
孟元嘉紧皱的眉头一松:“这才对嘛。”
夏青榕亦眉目舒展:“黄婶准备了午饭,吃完饭好好睡一觉,宇文兄那边交给我们应付,休息好了再上路。”
得知乔钰平安归来,于老四一家眼里闪着激动的泪光。
黄氏上菜,口中念念有词:“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乔钰轻笑,冬瓜汤入喉,暖洋洋的。
填饱五脏庙,乔钰回屋歇下。
早上闹了一遭,委实有些累了。
......
一觉睡醒,已是一个半时辰后。
乔钰惦记着拜访何景山,思及这会儿他应该在礼部上值,索性将拜礼送去何家。
管家问及姓名,乔钰只笑了笑,转身离去。
傍晚时分,何景山从礼部下值。
途径户部,正巧秦觉出来,何景山叫住他:“秦大人,前阵子您找的书到了。”
秦觉以拳抵唇,轻咳一声:“走吧。”
两人乘马车来到何家。
进门后,何景山从管家得知今日有人登门送礼。
打开一看,是一副翠玉棋盘。
何景山轻抚着质地细腻,触手微凉的棋盘,不禁失笑:“小疯子。”
秦觉正捧着书看,闻言蹙眉:“景山,慎言。”
何景山收起棋盘,无奈拱手赔礼:“好好好,我错了,我不说了。”
秦觉这才满意,继续看书。
何景山却不消停,在旁边打岔:“秦兄,你难道不想知道送我棋盘的是何人?”
秦觉:“不想。”
何景山:“......是乔钰。”
秦觉翻页的动作一顿,蹙眉。
何景山与秦觉相识多年,对方细微的神态变化,他就知道秦觉在想什么:“秦兄你误会了,乔钰并非那等趋炎附势之人。”
何景山道出他与乔钰之间的渊源,唏嘘道:“他是个身世可怜的小疯子,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可怜。”
但只要对乔钰有几分了解,相信没人能对他狠下心肠。
何景山再清楚不过,乔钰会成为他口中的小疯子,都是被那些人一步步逼出来的。
秦觉眉间折痕愈深:“卑鄙,龌龊。”
“谁说不是呢。”何景山悠哉悠哉喝一口茶,“早年间我了解到乔钰的遭遇,又从柴振平口中得知乔钰天资聪颖,又肯下功夫,就料到他会有今日的作为。”
“柴振平?”
“嗯,当年你我还有堂兄四处游历,途径青州府时遇到的那位举人。”
秦觉捏着书角,眼神悠远:“太久了,记不清了。”
何景山哑然失语。
心病还须心药医,可是能解开秦觉心结的人,早就化成一扑黄土了。
何景山沉默须臾,故作轻松地道:“秦兄,你可还记得堂兄有多久没和咱们一起吃酒了?”
秦觉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没有心情再看下去,索性合上书:“五个月十八天。”
何景山噎了下:“真有你的。”
秦觉淡声道:“等荣家的事情过了,他自然有心情找你我吃酒。”
何景山噗嗤笑了:“荣家主和荣大公子命丧他乡,荣夫人又抑郁而终,偌大的家业只剩荣小姐顶着,荣家乱成那样,外头还有人虎视眈眈......堂嫂在荣家陪外甥女儿,堂兄哪有心思陪你我两个老头子。”
秦觉看他一眼,拿上书就走。
“啧,真是翻脸无情。”何景山摇摇头,突发奇想,“小疯子住在秦兄隔壁,以他的本事,或许能让秦兄走出当年的阴影呢?”
何景山有些蠢蠢欲动,片刻后又消停下来:“罢了罢了,秦兄决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我还是别做无用功了。”
秦觉离开何家,回到梅花胡同。
立在庭院中,他又听到了隔壁的欢声笑语。
上午经历了重重波折,居然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秦觉常年紧蹙的眉头不自觉舒展,挽起衣袖拾掇菜地。
-
翌日午后,兴平帝在御书房处理政务。
“陛下,徐大人求见。”
“宣。”
徐敬廷入内,开门见山道:“陛下,昨日之事微臣觉得疑点重重,派人重返猎场,捉住两名可疑男子。”
“微臣连夜审问,得知此二人乃是前朝余孽,是他们派人刺杀陛下,也是他们暗中构陷乔钰和萧鸿羲,妄图借此挑起天下文人与世家之间的矛盾。”
兴平帝笔下一顿,朱红滴落,在奏折上留下丑陋一点红。
兴平帝擡起头,神情莫测:“徐爱卿何出此言?”
“乔钰乃天下文人的表率,萧鸿羲则是世家子弟,前朝余孽的本意是构陷乔钰通敌叛国,待乔钰死后再公开真相,继而引发天下文人的不满。”徐敬廷递上一张纸,“此乃证据,请陛下过目。”
苏公公呈上,兴平帝却没有想看的欲.望。
他知道,这证据一定天衣无缝。
兴平帝草草扫一眼,果然如此:“所以,徐爱卿的意思是?”
徐敬廷恭声道:“微臣以为,既然是前朝余孽所为,是否该放萧氏父子出刑部大牢?”
看似恭敬,实则咄咄逼人t,寸步不让。
兴平帝胸口剧烈起伏几下,额角、颈侧暴起青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萧驰海昔日也曾随朕上阵杀敌,如今却连前朝余孽都防不住,如何成为一众伯爵的表率?即日起褫夺伯爵,黜免官职,在家中好好反省罢。”
“至于萧鸿羲......前朝余孽将所谓证据放入他的书房,他却一无所觉,便功过相抵,继续他五年不得科举的惩罚。”
徐敬廷俯身行礼:“陛下英明。”
只要萧鸿羲活着就好,其他都不重要。
兴平帝扯唇想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徐敬廷离开,御书房内静得落针可闻,宫人们大气不敢出。
“砰!”
“噼里啪啦!”
玉质把件砸到御案上,茶杯炸裂,茶叶茶水飞溅。
兴平帝化身桌面清理大师,将奏折、砚台、笔山等物拂落在地。
苏公公浑身一抖,直挺挺跪下。
其他宫人亦然。
“朕是天子!”
“朕才是天子!”
“没有朕,他徐敬廷算个什么东西?”
兴平帝嘶声低吼,手指被茶杯碎片割伤,血如泉涌。
他一无所觉,捡起遗落在地的圣旨,打开后铺在御案上,朱笔肆意涂抹。
“......封二皇子为煜王......”
兴平帝每一笔都极其用力,将圣旨内容涂抹得凌乱不堪,又踩在脚下,用力碾压。
发泄过后,兴平帝好似被戳破的气球,身体脱力,虚虚靠在椅背上。
偌大的御书房内,只剩下苏公公一人。
兴平帝仰头看着虚空,哑声道:“苏春来。”
苏公公膝行上前:“奴才在。”
兴平帝低头,看着手指渗出的血珠,喃喃道:“要是阿阮在就好了。”
很多年前,他的手被杀猪刀刮破一个口子,阿阮都心疼得直掉眼泪。
如今他枕畔不缺人,却再也找不回当初的感觉了。
阿阮曾不止一次劝过他,别给徐敬廷太多的权利,否则将会养虎为患。
他没听,反而斥责阿阮气度狭小,因为徐氏有了身孕,就诋毁她的父亲。
兴平帝后悔了。
但是已经迟了。
昔日投奔他的徐敬廷,已经有了滔天权势。
就连他,也不得不退避三舍。
苏公公把头埋到胸口,极力降低存在感。
阿阮,先皇后的闺名。
-
萧鸿羲和萧驰海是被衙役擡回宣平伯府的。
不对,如今已经没有宣平伯府了,只有萧府。
马车停在萧府门前,禁军正在拆卸“宣平伯府”的牌匾。
“砰”一声,牌匾重重砸到地上。
尘埃飞起,迷住萧鸿羲的眼。
他被衙役放到担架上,一摇一晃地擡进萧府。
萧驰海对他破口大骂:“孽障!遇见你老子倒了八辈子的霉!”
“你怎么不去死啊?”
“哈哈哈哈哈哈,枉你煞费苦心舍身救驾,最后还不是不能参加科举。”
“萧鸿羲,你是京城最大的笑话,是大商最大的笑话!”
失去爵位,萧驰海破罐子破摔,从刑部大牢开始,一路骂到萧府门前。
“又毒又蠢,你拿什么跟乔钰比?”
“低贱!”
“下贱!”
“你给乔钰提鞋也不配!”
萧驰海顶着张恶毒嘴脸,疯狂向萧鸿羲喷射毒液。
萧鸿羲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呆呆看着砸落在地的牌匾。
所以他费尽心机,绕了一大圈子,又是身负重伤,又是身陷囹圄,到最后一场空,什么都没得到?
乔钰活蹦乱跳,他也没能消除五年不得科举的惩罚。
不仅如此,萧驰海还被褫夺爵位,贬为庶民。
从侯府到伯府再到庶民,不过短短几年时间。
无法参加科举,失去了伯府荣光,他还有什么?
“不对,你有一点还是能比得过乔钰的。”
萧鸿羲回神,对上萧驰海小人得志的丑恶嘴脸。
“乔钰将来会有自己的孩子,而你萧鸿羲,永远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萧驰海躺在担架上,指着萧鸿羲哈哈大笑。
笑声刺痛了萧鸿羲,又让他想起入狱那日,太医诊断后的结论。
太医说,萧驰海那一刀正中肾囊,将来有可能子嗣艰难。
子嗣艰难。
这对萧鸿羲而言,是莫大的耻辱。
“我跟你拼了!”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萧鸿羲弹跳起来,面色狰狞地扑向萧驰海。
萧驰海一时不察,从担架滚落,被萧鸿羲一屁股坐在身上,雨点般的拳头砸下来。
“哈,你恼羞成怒了吗?”
“就算你再怎么生气,也改变不了你成了废人的事实。”
“住口!”萧鸿羲低吼,“总比你这个阉人强!”
这下恼羞成怒的成了萧驰海。
“畜生,我跟你拼了!”
两人在萧府门前打作一团,任衙役如何撕扯都分不开。
衙役:“......”
禁军:“......”
围观百姓:“......”
......
萧鸿羲和萧驰海被捕,最终结局有两个。
一是坐实通敌叛国、欺君之罪,处以极刑。
二是商承胤为其奔走,设法营救他们出狱。
商承胤为何在萧氏失势后对萧鸿羲予以重用?
十有八.九知晓了萧鸿羲“预知未来”的能力。
倘若营救成功,必将与兴平帝生出嫌隙。
无论商承胤还是徐氏,在兴平帝心目中的地位都将一落千丈。
届时,该轮到商承策崭露头角了。
乔钰放下车帘,不再看外面的闹剧:“走了,回家去。”
马车辘辘,驶离萧府。
这场游戏,他乔钰才是最大的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