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撵在前，禁军持刀护卫。

其后是王公大臣以及随行女眷。

再往后是新科进士。

新科进士之后，最末端是随行的宫人。

皇家猎场位于京城郊外，一行人走走停停，直到正午时分才抵达目的地。

兴平帝带着皇后、惠妃等后宫嫔妃入住别宫，其余人等则入住营帐之中。

且营帐也是有好坏之分的，王公大臣有单独的营帐，五品以下官员则四人同住。

乔钰自然和孟元嘉、夏青榕同住，宇文尚动作快，拎着包袱抢先一步占了第四个床位。

“不好意思，这张床归我了，你们去别处吧。”

准备和乔状元吟诗作对，探讨人生理想的青州府进士：“......”可恶！

乔钰选了最靠里面的那张床，将包袱丢在床尾，正要出去逛逛，熟悉熟悉地形，后背被孟元嘉戳了下。

“钰，过来。”

乔钰不明所以：“怎么了？”

孟元嘉神神秘秘地看向营帐门口，变戏法似的从包袱里取出一物：“铛铛——看这个！”

乔钰定睛看去，赫然是一副全新的扑克牌。

乔钰：“......”

夏青榕：“......”

唯有宇文尚不明就里：“这是何物？”

孟元嘉兴奋地叫宇文尚过来，向他介绍一番，随后发出邀请：“四缺一，来吗？”

宇文尚摩拳擦掌：“来！”

乔钰：“......”

罢了，左右春狩明日才正式开始，权当打发时间了。

于是乎，一整个下午，乔钰都在摸牌、出牌、洗牌中度过。

谢青锋等青州府进士见乔钰四人不见人影，好奇地过来一探究竟，顿时被扑克牌独特的玩法深深吸引。

三好学生谢青锋蠢蠢欲动：“元嘉，只有一副牌吗？”

孟元嘉：“当然——”

谢青锋眼神黯淡下来。

“不是！”

孟元嘉又摸出两副牌：“喏，你们自己玩去，不过要小心，可别让其他人发现了。”

谢青锋：“......好，多谢。”

乔钰：“......”

一直到深夜，谢青锋等人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归还扑克牌的时候，谢青锋问：“明日我们还能再来吗？”

孟元嘉指向乔钰：“扑克牌是乔钰想出来的，你问他就是。”

谢青锋看向乔钰。

乔钰正在洗牌，长而浓密的睫毛低垂，小扇子的形状在下眼睑落下一片暗影。

伴随清脆声响，骨节分明的手指宛若翩跹的蝶，扑克牌拂过修长指尖，几近飞出残影，瞧不清具体的牌面。

谢青锋愣了下，良久才捡起掉到地上的下巴：“乔钰，可以吗？”

乔钰轻笑：“当然可以。”

“好耶！”

“多谢！”

谢青锋一行人心满意足地离开。

乔钰洗完牌，交还给孟元嘉，洗漱入睡了。

......

翌日巳时，旭日东挂。

兴平帝射出第一箭，春狩正式开始。

商承策、商承胤等五位皇子一甩马鞭，策马飞驰进入林中。

皇子伴读紧随其后。

乔钰立在人群外围，存在感着实不高，目光不着痕迹扫过马背上的萧鸿羲，指尖悠哉悠哉把玩着铜片。

正值壮年的官员及官家子弟不甘落后，争先恐后消失在林子的边缘。

除了兴平帝及皇后等几位伴驾嫔妃，年岁稍长的官员，只剩边缘地带的新科进士。

兴平帝见状，派魏公公过去。

“陛下说了，诸位大人无需拘谨，尽管让陛下瞧一瞧诸位的真本事。”

天子有令，谁敢不从？

新科进士们赶鸭子上架，除了从未接触过骑射的，大多背上弓箭，进入林中狩猎。

林子里，乔钰三人策马同行。

尚未入朝，乔钰不欲在这时强出头，只猎来两只野兔，两只野鸡，在溪旁处理干净，架在火上烤。

三人围着火堆盘腿而坐，双手撑地，上身后仰，无比轻松自在。

孟元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逐渐变色野兔野鸡，咽了口唾沫：“好香。”

夏青榕赞道：“乔钰你真厉害，连烤野兔烤野鸡都会做。”

夏家虽家境贫寒，夏青榕却从未t接触过这些。

而乔钰动作熟稔地将野鸡野兔处理干净，又往肚子里塞了些据说可以提香的草，不消多时，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便弥漫开来。

乔钰笑而不语，不过熟能生巧罢了。

“什么味道？好香！”

颇有些耳熟的声音由远及近，乔钰擡眸看去，来人赫然是商承胤、徐卓君、萧鸿羲以及几个不认识的。

商承胤见到香气的来源，微不可查地挑了下眉，笑面虎模样：“原来是乔状元、孟进士和夏进士。”

乔钰三人起身行礼：“臣下见过殿下。”

商承胤擡手，示意他们起来：“你们这是？”

乔钰从善如流道：“回殿下，臣下早间起迟了，这会儿腹中空空，饥渴难耐，便斗胆就地取材......”

“殿下，您不是想猎一只老虎，为陛下鞣制一张虎皮地毯？”徐卓君打断乔钰，“此三人胸无大志，得过且过，殿下还是莫要同他们浪费时间了。”

思及乔钰抢了表兄的状元之位，以及乔钰和他身边的得力军师——萧鸿羲之间的龃龉，商承胤微微颔首：“林间猛兽遍地，三位可要当心。”

虽然遗憾无法拉拢乔钰为他所用，但是商承胤不介意借此为自己营造爱惜臣下的美名。

说罢，商承胤一抖缰绳，疾驰而出。

乔钰拱手：“恭送殿下。”

徐卓君冷哼，马蹄溅起一片飞尘，扬长而去。

萧鸿羲全程一言不发，沉默得有些诡异。

孟元嘉呸了好几下，猫洗脸似的在脸上揉搓：“好讨厌，偏要挨着我们过去，踢了我一嘴的泥。”

乔钰把水囊丢给他，匕首割下一块兔肉，送入口中。

表皮酥脆，肉质细嫩软烂。

乔钰撕下两条兔腿，递给眼巴巴的两人：“吃吧，可香了。”

孟元嘉和夏青榕接过，迫不及待地品尝起来。

“哇，好吃！”

“比去年鹿鸣宴上的烤鹿肉更香。”

两人边吃，边对乔钰赞不绝口。

乔钰浅浅勾唇，不时给好友分肉，自己吃肉的速度也没慢下来。

分食完两只兔子，烤野鸡也好了。

三个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大，吃得多，两只野兔还真不算什么。

美美吃完烤鸡，孟元嘉捂着肚子，打了个满足的饱嗝：“来京城两个多月，今天是我吃得最好的一次。”

诚然黄氏的厨艺极好，可家里的饭菜哪有野味香。

乔钰取出巾帕，不疾不徐地擦拭匕首：“回乡的路上若有机会，再做给你们吃。”

孟元嘉双眼一亮，忙不叠张开双臂，作势要给乔钰一个热情的拥抱。

乔钰：“......起开。”

孟元嘉张口欲言，却被一道尖叫打断。

叫声刺破长空，惊起飞鸟一片。

“什么声音？”

“莫非有人遇险了？”

乔钰眼眸微眯，撑着膝盖起身，嗓音沉冷：“走，回去。”

孟元嘉和夏青榕听出乔钰语气中的风雨欲来，心底有种不祥的预感，不敢迟疑，忙灭了火堆，翻身上马。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破风声。

利器刺破空气，裹挟着汹涌杀意。

所经之处，无人生还。

乔钰厉喝：“元嘉，低头！”

孟元嘉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明明紧张恐惧得浑身僵硬，第一反应却是听从乔钰的命令，抱着马脖子低头，上半身紧贴马背。

“铮——”

匕首撞上利箭，后者被迫更改方向，贴着孟元嘉耳际飞过，割裂一缕碎发，被风吹散。

面颊传来刺痛，孟元嘉擡手一抹，指尖沾染殷红。

孟元嘉：“！！！”

他眼前一黑，险些爆哭出声。

乔钰捡起掷出的匕首，似有所觉地看向右前方。

“一、二、三......六个人。”乔钰扯唇一哂，“狗东西，洗干净脖子等着。”

“青榕，你带着元嘉离开这里。”乔钰冷声吩咐。

夏青榕：“可是......”

“没有可是。”乔钰语气不容置喙，“他们的目标是我，你们安全了，我才没有后顾之忧。”

夏青榕瞳孔收缩，一咬牙，带着受惊的孟元嘉策马离开。

乔钰拔出树干上入木三分的箭矢，经检查后确定无毒，提着的心这才放下。

六道身影出现，将乔钰团团围住。

“乔钰......”

“少废话，一起上吧。”

......

一炷香时间后。

乔钰拧断最后一人的脖子，将六具尸体伪造出自相残杀的假象，而后翻身上马，疾驰回营地去。

却不知，在他离开不久后，有人出现在“案发现场”，毁去乔钰伪造的假象，留下一块碎布离开。

若是乔钰回头看，会发现这块碎布和他今日所穿的衣袍属于同一块布料，甚至连布料上的暗纹都如出一辙。

回到营地，乔钰发现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少了好些人，在场的官员及其家眷一脸余惊未定，不远处更是有好些带伤的禁军。

“乔钰！”

孟元嘉迎上来，抓着乔钰上下打量：“你没事吧？”

乔钰摇头：“衣裳脏了，我去换一身。”

“我和你一起去。”

“还有我。”

三人回到营帐。

乔钰换下染血的衣袍，丢进炭盆里烧成灰烬：“发生了什么事？”

趁乔钰更衣时确保他没有受伤，孟元嘉松了口气，语速极快地说：“陛下遇刺，林间也出现大批刺客，死了不少人，徐卓君被刺客砍去右臂，萧鸿羲救驾重伤，这会儿太医正在他的营帐里。”

救驾？

乔钰眉梢轻挑：“走吧，去看看咱们这位救驾有功的萧公子。”

三人抵达萧鸿羲的营帐，外面有许多人。

见乔钰出现，有人诧异，有人防备，更有人作壁上观，一副看热闹的神态。

乔钰视若无睹，全部注意力都在营帐内。

宫人进进出出，一盆接一盆被血染红的水送出来。

“这么多血，怕是回天乏术。”

“事发时老夫离得近，萧大公子的伤深可见骨，恐怕不妙啊。”

乔钰眸光微动，身后传来杂乱脚步声。

“陛下驾到——”

“参加陛下。”

兴平帝摆了摆手，大步流星地走进营帐，声如洪钟：“孙太医，伤势如何？”

帐门落下，将孙太医的言语隔绝在营帐内。

又有宫人端着一盆血水出来。

萧鸿羲的声音似有似无：“救陛下......死而无憾......平生夙愿......科举.......”

帐门落下，又一次隔绝说话声。

孟元嘉语出惊人：“当年我娘生小妹的时候也这样儿。”

乔钰：“......”

夏青榕：“......”

不消多时，兴平帝走出营帐，面色沉凝：“传朕旨意，宣平伯之子萧鸿羲戴罪立功，五年不得科举的惩罚就此消除，今年八月可照常参加院试。”

守在营帐外的苏公公尖声应是。

兴平帝一拂袖，扬长而去，留众人神情各异，面面相觑。

“走吧，回去。”

乔钰最后看一眼帐门，转身离去。

好一出苦肉计。

为了消除五年不得科举的惩罚，萧鸿羲真是豁出去了，连自身性命都不顾。

......

营帐内，萧鸿羲面无人色地躺在床上，露出一抹满足的笑。

不久前，仙人告诉他陛下将会在春狩上遇刺。

劝说秦觉出仕一计不成，之后萧鸿羲迟迟没能找到立功的机会。

直到今日。

为了重返考场，继续参加科举，萧鸿羲孤注一掷，以性命相博。

他成功了。

他不仅可以参加今年的院试，还借机毁掉了徐卓君。

想到徐卓君在商承胤面前对他礼遇有加，背地里却对他极尽侮辱，萧鸿羲心底冷笑。

得罪了他，就别怪他借刺客之手毁掉徐卓君的仕途。

没了右臂，看他徐卓君如何入朝为官！

至于乔钰......

他奈何不了乔钰，可若是乔钰犯下叛国大罪呢？

昔日乔钰用陛下威胁他，如今也该让乔钰自食恶果了。

布局多日，是时候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