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8章 068(1 / 2)

第068章068

“第一甲第一名,青州府乔家村,乔钰!”

传胪官的唱名声震耳欲聋。

第一甲第一名。

六元及第,高中状元。

乔钰眼睫微颤,心潮澎湃叠起,全身血液沸腾,狠狠掐了下指尖才控制住身体的颤栗。

几个深呼吸平复情绪,竭力不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丑态。

一甲前三均要连唱三遍,以便与其他进士区别开来,因而禁军的唱名还在继续。

“第一甲第一名,青州府乔家村,乔钰!”

“第一甲第一名,青州府乔家村,乔钰!”

第三遍唱完,乔钰随引出班,就御道左跪。

太和殿前,他是唯一万众瞩目的存在。

“果然是乔钰。”

“当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秦觉侧首凝视乔钰,须臾后不声不响收回目光,仿佛盯着他出神的并非本人。

何腾将秦觉的异状看t在眼里,不知想到什么,轻叹一声。

都是造化弄人。

斯人已逝,不得复生,只余一人深陷痛苦的过往之中。

不想活,又死不了。

......

第一名唱完,传胪官又唱第二名。

“第一甲第二名,镇江府丹徒县,徐卓君。”

榜眼徐卓君随引出班,就御道右跪。

徐卓君出生顶级世家,生来便拥有普通人奋斗数十年也无法拥有的东西。

左相嫡长孙,中宫徐皇后的外甥,二皇子、三皇子以及四皇子的表兄。

多个标签叠加在身上,比起乔钰这个流落在外的伯府嫡子,徐卓君当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这厢他一出列,便分走了大半落在乔钰身上的视线。

如芒刺在背,似要扒下他一身进士袍的感觉不复存在,乔钰呼吸放缓,低眉敛眸,作恭敬肃穆状。

“第一甲第三名,济南府历城县,吕寒松。”

探花吕寒松随引出班,就御道左稍后跪。

第一甲唱名完毕,赐进士及第。

细数一甲前三,乔钰不得不承认,兴平帝是当之无愧的端水大师。

乔钰寒门出身,徐卓君世家出身,吕寒松则是书香门第出身。

三方得了好,谁不得赞他一句“陛下英明”?

紧接着又唱第二甲。

夏青榕二甲第一。

孟元嘉二甲第六。

谢青锋二甲第三。

宇文尚等青州府举人也都位列二甲,只是名次不如这三人靠前。

第二甲唱名完毕,赐进士出身。

第五甲唱名毕,演奏韶乐。

百官及新科进士再行三跪九叩之礼。

礼成,永庆帝颁布上谕,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及探花授翰林院编修,而后乘舆还宫。

礼部尚书手捧黄榜出午门,将其置于龙亭内,行完三叩礼,由銮仪卫校尉送出宫张挂。

至此,传胪大典算是正式落下帷幕。

乔钰起身,掸去膝头灰尘。

有一内侍上前,嗓音尖细,白皙无须的脸上挂着笑:“诸位大人,请随奴才前去穿戴衣冠,待会儿准备跨马游街。”

新科进士浩浩荡荡,随内侍远去。

文武百官手持笏板,立于太和殿前,目送三百进士离去。

“十五岁高中状元,委实出乎老夫的意料。”

“早前乔钰便已连中五元,六元及第何等风光,于陛下而言也是一桩政绩。”

“十五岁六元及第,前朝二百余年都未有过先例。”

“天佑大商,我朝才会人才辈出啊哈哈哈哈哈!”

“可惜萧伯爷无法出席传胪大典,否则亲眼目睹乔钰春风得意,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倒也不见得,萧大公子虽五年不得科举,但他自幼聪颖过人,晚几年入仕,照样能有一番作为。”

有人赞扬,自然有人诋毁。

“六元及第又如何?忤逆不孝,不仁不义,这样的人纵使科举入仕,来日必将成为一名贪官污吏,国之蠹虫!”

“陈大人所言极是,比起乔钰这厮,本官私以为徐大公子更配得上这状元之名,可惜......唉!”

这官员拿腔作调,拉踩乔钰的同时,不忘暗中观察左相的反应。

徐氏嫡长孙位居第二,左相必定心情不佳,乔钰无权无势,又得生父厌弃,贬低他定能讨取左相欢心。

然而左相徐敬廷风轻云淡地笑着,丝毫没有嫡长孙被一个毛头小子踩在脚下的不悦。

“刘大人此言差矣,一甲前三乃陛下钦定,乔钰能成为状元,必有过人之处。”徐敬廷捋须,意味深长道,“刘大人,还需慎言呐。”

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刘大人脸色青白交加,讷讷应了声是,掩面而逃。

左相一派的官员见状,纷纷上前恭贺。

“恭喜徐大人。”

“大公子喜得榜眼,前途不可限量啊。”

“大公子年轻有为,再看我家那位只知吃喝玩乐的犬子,当真令人汗颜。”

徐敬廷笑道:“明日徐某在家中设宴,诸位可要赏脸前来。”

“不敢当不敢当,下官定将准时赴宴。”

何腾与何景山走在后头,瞧着徐敬廷与人谈笑风生,面上不显,嘴上却暗戳戳跟堂弟腹诽:“道貌岸然的老东西,你别看他一脸喜色,实则快要气疯了。”

二月会试之前,徐大公子将要下场的消息传开,谁人不说他是板上钉钉的会元?

可最后呢?

会元被乔钰夺了去,徐卓君只得了个第二。

何腾至今记得,徐敬廷得知会元之名花落别家时,那一瞬阴沉的脸色,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要臭,乐得他当晚多吃了一碗饭。

原以为最后一关,殿试上陛下会给他几分薄面,谁料徐卓君又得了个第二。

再看一甲第一,赫然是与萧氏撕破脸,闹得极其难看的“嫡次子”乔钰。

“景山你快瞧姓徐的背在身后的手,骨头都快捏碎了吧?”何腾高兴坏了,“今晚我要多吃两碗饭!”

何景山:“......”

看着对外两袖清风、高风亮节,实则小心眼儿、犹有童心的大商右相,何景山默默移开眼,去看左相泛白的指骨。

确实气坏了。

“我得去吏部一趟,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萧驰海,让他也高兴高兴。”

何景山:“.......”

“堂兄你......”

何景山话未说完,何腾便健步如飞地远去了。

瞧那方向,赫然是前往吏部。

何景山一个头两个大,无奈叹口气,转道往礼部去。

堂兄有爵位在身,又是当朝一品大员,何景山并不担心萧驰海愤怒之下会对堂兄做什么。

比起何腾,何景山更担心乔钰。

乔钰身后无一靠山......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自从乔钰和给庆国公府合作开设玉宣堂,乔钰就上了何氏这条船。

何景山太明白物极必反的道理,与何氏扯上关系,反而有可能妨碍到乔钰的立功与升迁。

徐氏痛失一位状元郎,想必对乔钰恨之入骨,不久后乔钰正式入翰林院任职,徐氏及其拥趸必将采取行动。

乔钰这孩子骨子里有股疯劲儿,十岁出头的年纪就敢单枪匹马地跟采花大盗伊向秋对上,以伊向秋的性命和萧驰海的罪证为投名状,通过他与庆国公府达成合作。

何景山敲了下笏板,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并非因为徐氏,而是乔钰。

“我得盯着点,小疯子别又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

——乔钰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回京几年也没断了联系,何景山不希望乔钰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

乔钰丝毫不知何大人已经将他列入小疯子的范畴,在内侍的引领下,与众人来到一处富丽堂皇的宫殿。

内侍立在门外,语调阴柔:“诸位大人有半个时辰,时间一到,自会有禁军前来迎接诸位出宫。”

“多谢公公告知。”

内侍连称不必,笑着退下了。

殿门紧闭,殿内燃着数十根蜡烛,照得周遭亮如白昼。

新科进士们一改不茍言笑,屏声敛息的谨慎,长吐一口气,与人说笑起来。

“我以为这次跟会试差不多名次,没想到居然前进了十五名。”

“多半是你殿试上的策问写得好。”

“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听起来简单,写起来却不容易。”

新科进士按照名次进入殿内,乔钰当属第一位,与孟元嘉和夏青榕不在一处。

殿内关上,乔钰就带着他的衣冠服饰去找好友。

孟元嘉和夏青榕也在找乔钰,不消多时,在宫殿的某个角落相遇。

“恭喜。”

三人异口同声,嘴角挂着相似的弧度,眼里涌现如出一辙的喜悦。

“打从今儿起,我就是孟大人了。”

“你们俩就是乔大人和夏大人。”

“孟大人,乔大人。”

“夏大人,孟大人。”

三人叫着玩儿,然后噗嗤笑了。

“好了,时间紧迫,咱们快些准备起来吧。”

乔钰携孟、夏二人找到一间空房。

房间分为内外间,极为宽敞华丽,一人高的铜镜上镶嵌着宝石,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乔钰走到铜镜前,碰了碰宝石,触感坚硬冰冷,心下感叹不愧是皇宫,遍地都是稀罕物件。

乔钰收回手,对镜整理衣冠。

一甲三人插花披红,状元使用独一无二的金质银簪花,其余进士则统一使用彩花。

乔钰手法有些生疏地戴上金质银簪花,随后不太习惯地摸了下耳廓,擡眸看向铜镜。

铜镜照得人昏黄模糊,隐约可见少年人精致清隽的面孔,以及鬓边过于艳俗的金质银簪花。

乔钰摘下银簪花,透过铜镜看向身后两人:“会不会太俗气?”

大元男子喜好簪花,大商却不然。

许是兴平帝出身草莽,带领t一众功臣打下江山的缘故,他不喜前朝时期过于阴柔的男子,推崇男子以英气壮硕为美。

乔钰瞥向自己清瘦的手腕,以及铜镜中高瘦的身形,他大概是无法长成兴平帝满意的模样了。

夏青榕细细打量,中肯评价道:“乔钰你的五官过于锋利,银簪花反而冲淡了这份锋利,让你看起来更具亲和力。”

乔钰放心了,将金质银簪花重新戴回去。

三人对镜穿戴,将衣着仪容整理至最佳状态。

“青榕,我的花歪了没?”

夏青榕替孟元嘉调整好鬓边的彩花:“可以了。”

不多时,内侍依次前来敲门:“大人,该出宫游街了。”

乔钰抚平宽袖上的一抹褶皱,唇畔勾起一抹意气风发的灿烂笑容:“来了。”

厚重殿门大敞,灿灿日光争相涌入进来。

殿外有数十位禁军,领头三人各牵着一匹通体雪白、无一杂质的白马,品相上乘,气势十足。

为首禁军见乔钰头戴银簪花,拱手行礼:“大人,请上马。”

“多谢。”

乔钰挽起宽袖,露出一截骨节分明的手腕,擡手握住缰绳,轻巧一跃,便稳稳坐于马背上。

本以为状元郎不会骑马,正要搭把手的禁军默默收回手。

“咴——”

背负突如其来的压力,白马不安地踢踏前蹄。

禁军面色微变,御马监的马训练有素,怕是乔钰的气息太过陌生,才会做出过激反应。

“大人......”

正欲上前制服,乔钰已先他一步控制住白马,轻笑着赞许:“是匹好马。”

禁军愣了下,讷讷点头,御马监里当然都是好马。

乔钰虚虚握住缰绳,侧首看向左右,拱手道:“徐兄,吕兄。”

年方二十有三的吕寒松温声回礼:“乔兄弟。”

徐卓君目光落在乔钰鬓边的银簪花上,定定看了半晌,眼神莫名,默不作声。

这眼神让乔钰有种若非顾及世家贵子的颜面,徐卓君说不定一把薅走银簪花,转而戴到自己头上的错觉。

乔钰:“......”

三十来岁的人,还这样肚量狭小,哪里像是左相精心培养出来的徐氏接班人。

——徐敬廷两个儿子不成器,借父亲的光才得了个四品虚职,这位徐榜眼可是全族的希望。

可惜半路杀出乔钰这个程咬金,强势夺走了徐卓君视为囊中物的状元之名。

徐卓君将自己对乔钰的敌意隐藏得很好,可惜乔钰感知敏锐,目光落在他身上,似要剐下一层皮肉。

乔钰本就随口一说,不会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与吕寒松说笑两句,作势便要回头。

“乔兄弟。”徐卓君忽然出声。

倒也没蠢到家。

乔钰微微一笑,颔首以作回应。

“出发!”

鼓乐响起,一甲三人后头缀着二甲、三甲的进士,在仪仗的拥簇下向宫门去。

“驾。”

乔钰一抖缰绳,被驯服的马儿迈开四蹄。

蹄声嘚嘚,清脆悦耳。

借身高优势,乔钰在马背上将皇宫内的景致一览无余。

红墙高深,宫道幽长,一眼望不到尽头。

春花绿柳,碧瓦飞檐,以及驻足旁观的官员、宫人。

融融春风扬起袍角,少年身着红袍的身影意气轩昂,似向阳生长的白杨,又似迎风傲立的松柏。

吏部大门前,萧驰海藏于同僚身后,怔怔看着马背上的少年。

阳光洒在他身上,肆意张扬,得天独厚。

这个孩子是他血脉相连的嫡长子。

他们本该父慈子孝,一同光耀萧氏门楣。

然而事实却是——

父子反目,骨肉相残,萧氏也不复往日荣光。

萧驰海不禁想,他们父子为何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因为乔家夫妻的一己私欲,偷换了两家的孩子?

还是因为科举系统......

萧驰海打住翻涌的思绪,头也不回地走进吏部。

他没有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