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6章066
孟元嘉和夏青榕晕得突然,乔钰被砸个正着,仓促之下一手捞一个,身形不稳地踉跄了下。
“我来帮你!”
谢青锋从考场出来,目睹两人晕厥的一幕,快步上前,替乔钰分担一人。
乔钰稳住身形,架着浑身滚烫意识全无的夏青榕:“多谢。”
“无需言谢。”谢青锋架着孟元嘉,掌心接触到裸.露在外的皮肤,眉头紧蹙,“多半是昨夜受了寒,须得尽快医治。”
说话间,宇文尚等几名青州府的举人陆续走出考场。
身上的衣袍散发着难以言喻的类似抹布的气味,脸色苍白,脚步虚浮。
“这是怎么了?”宇文尚忽略连考三日的不适,捡起孟、夏二人落在地上的考篮,“赶紧去医馆!”
乌泱泱一行人就这么出了贡院。
“公子!”
于祥见状,忙不叠撩起车帘,好让孟公子和夏公子进入车厢。
乔钰一跃跳上马车:“多谢诸位出手相助,待元嘉青榕病愈,乔某再邀请诸位前来家中小聚。”
说罢,乔钰吩咐于福:“去最近的医馆。”
于福啊了一声以作回应,健壮的手臂扬起鞭子。
“啪!”
马车疾驰,扬起一片飞尘。
宇文尚打了个喷嚏:“方才乔钰说‘家中小聚’,他们不是住在客栈吗?”
谢青锋道:“那日醉翁楼小聚,乔钰三人与我等背道而驰,没记错的话,醉翁楼往东并无客栈。”
“你是说......乔钰在京城置办了新宅?”
“这些年除了陛下的赏赐,县令大人还有知府大人也给了乔钰诸多赏赐,手头阔绰的情况下,肯定还是自家住得舒坦。”
“以乔钰的资质,来日定能入朝为官,总得有个长期落脚的地方。”
“不说了,这三日累得够呛,尤其昨夜,只想现在就回去大睡一场!”
“乔钰那边回头再说,孟元嘉和夏青榕有他照料,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青州府举人们拎着考篮,按捺下满腔复杂的情绪,离开贡院往客栈去。
......
另一边,乔钰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医馆。
他负责夏青榕,于福则负责孟元嘉。
刚把夏青榕扶下马车,于福就以公主抱的方式将孟元嘉打横抱起,憨厚坚毅的脸朝向乔钰,慢吞吞啊了一声。
乔钰:“......走吧。”
乔钰率先踏入医馆,于祥看了眼傻乎乎的大哥,无奈叹口气:“哥,跟上。”
于福抱着孟元嘉,如同抱着轻飘飘的一张纸,紧跟在小弟身后走进医馆。
医馆内除了孟元嘉和夏青榕两位病患,还有好几位染病的考生,躺在木板床上直哼哼,等待坐堂大夫的诊治。
孟、夏二人的病情刻不容缓,坐堂的老大夫先给他俩诊治。
把完脉,老大夫让药童取来银针,扒开两人的衣襟,照着xue位一顿扎。
“别乱动,半个时辰后提醒我过来取针。”
乔钰应声,老大夫去看其他病患了。
医馆内人声嘈杂,不时传来低声啜泣或惊喜欢呼。
前者多半是因为病入膏肓,无药可治,后者多半是怀有身孕,病症痊愈。
乔钰百无聊赖地坐着,不时观察孟元嘉和夏青榕的反应。
两人沉沉昏睡,一摸额头还是滚烫,灼得乔钰掌心刺痛。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道极轻的男声:“乔钰?”
乔钰循声望去,是个生面孔,不过他还是从善如流地应:“正是乔某。”
中年男子面容憔悴,身上散发着一股异味,手中拎着考篮,显然刚从贡院出来。
他精神不济,眼中却满是激动:“我是东昌府的举人,鹿鸣宴那日乌虫生乱,你救过我。”
乔钰想了想,似乎有这么回事,遂有些不确定地道:“你是刘举人?”
“正是刘某!”刘举人注意到乔钰身后昏睡的两人,不自觉压低声音,“昨夜风雨交加,刘某淋了雨,头痛欲裂,这厢交卷出来,就赶来找大夫瞧瞧。”
乔钰颔首:“身体要紧。”
刘举人见乔钰大半注意力都在好友身上,默默退到一旁。
刚坐下,又听乔钰道:“先前周亚元一案,多谢你们。”
刘举人咧嘴笑:“以乔举人当时的处境,我等所为不过杯水车薪。我们只是觉得,不该让乔举人蒙受冤屈,应当让世人知晓你都做了什么。”
乔钰莞尔:“还请刘举人替乔钰向其他几位举人道声谢。”
刘举人答应了。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
乔钰正要去找老大夫,老大夫自个儿先来了。
老大夫先探了下.体温,查看眼睑舌苔,这才拔出银针。
“老夫开了几副药,一日三次,佐以姜水泡脚,驱除寒气,不出五日定能痊愈。”
药童把伤寒药交给乔钰,老大夫挥了挥手:“医馆床位有限,还请举人体谅。”
这是下逐客令了。
乔钰看向外堂,果然有好几名病患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而内堂的十来张木架床早已人满为患。
“于福。”
乔钰唤了声,大块头听话地走上前,一个公主抱,轻松抱起孟元嘉,大步往外走。
乔钰:“......”
可惜没有相机,否则他定要记录下这一珍稀画面,好在不久的将来狠狠嘲笑孟元嘉一番。
乔钰把伤寒药给个头瘦小的于祥,架着夏青榕离开医馆。
三位公子上了马车,于家兄弟俩跳上车辕,一甩鞭子回家去。
乔家小院,于老四和黄氏早已望眼欲穿。
“公子怎么还没回来?”
“难不成遇上什么事儿,被绊住脚了?”
“都说科举艰难,稍有不慎就会冻死人,观世音菩萨保佑,保佑公子平平安安。”
“观世音菩萨......啊!公子他们回来了!”
马车停在乔家小院门口,于老四和黄氏冲出门去。
于福接过孟元嘉,抱着进门。
他爹娘傻了眼:t“孟公子和夏公子这是咋了?”
乔钰把夏青榕交给于老四,转身去拿考篮:“昨夜下冰雹,号房的屋顶被砸穿了,被褥单薄,他俩受了寒,没出考场就晕了。”
于老四和于福带着病患进门,乔钰看了眼隔壁秦家紧闭的大门,也跟着进去了。
黄氏接过伤寒药,不无担忧地道:“早上我去集市上买菜,听说城外那些麦子都被冰雹砸坏了,上个月刚种下去,真真是要了人命。”
自然灾害无法避免,人类唯一能做的就是提前预防。
乔钰想到那个被活活冻死的考生,心底有些沉重,很多时候,生与死只有一线之隔。
“连考三日,公子一定饿坏了吧?晚饭已经做好了,您是现在吃还是?”
“先洗澡,洗完澡再吃。”
“洗澡水已经烧好了,正在锅里温着。”
乔钰应了声,回正房前不忘提醒:“记得煎药。”
黄氏满口应下:“公子放心,我这就去。”
于福很快送来洗澡水,乔钰褪去衣物,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
将头发擦得半干,晚饭已经上桌了。
黄氏道:“不晓得两位公子何时能醒,他们的晚饭我给温在锅里了。”
“可以。”
乔钰填饱五脏庙,分别去东西厢走了一遭。
两人还睡着,半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
但是老大夫交代过,今天是一定要喝药的。
乔钰叫来心思细腻的黄氏,由他掐着孟元嘉的下巴,黄氏负责喂药。
中途洒了些,在被褥上留下褐色的痕迹。
左右孟元嘉身上穿着考试期间的衣袍,回头床褥都要清洗一遍,这会儿脏了也无所谓。
给孟元嘉灌完药,又给夏青榕灌。
两碗药下肚,乔钰回正房净手,洗去一手的汤药,踢了鞋子倒头就睡。
会试本就耗费精力,昨儿半宿没睡,坚持到现在已是不易。
这厢眼皮刚合上,便沉沉睡去。
......
翌日,乔钰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穿衣出门,于老四背着一筐马草经过,显然是要去喂马。
瞧见乔钰起身,于老四弯腰行礼:“公子,今儿早上孟公子和夏公子醒了,喝完药又睡了。”
乔钰颔首,表示知道了。
于老四拐去灶房,把公子醒来的事儿告诉黄氏,转道去了马厩。
不多时,黄氏过来:“公子,可要用饭?”
“嗯,白粥酱菜即可。”
睡得有些久,没什么胃口。
用完早饭,孟元嘉和夏青榕先后醒来。
乔钰得了消息,去东厢发现床上空无一人,又赶去西厢。
果不其然,孟元嘉不知何时跑来了夏青榕屋里,满脸沮丧地坐在床脚,双手抱膝。
“昨夜屋顶破了,我淋了一身雨,醒来后就头疼脑热,还是硬撑着写完了四道算术题。”
“青榕你该知道,算术题最讲究逻辑,我那时昏昏沉沉,怕是不好了。”
夏青榕神情恹恹地靠在床头,有气无力道:“谁说不是,我半夜就开始咳嗽......咳咳......早上醒来又发烧,这会儿甚至不记得我在答卷上写了什么。”
孟元嘉还想再说,余光瞥见门口的乔钰,嘴角一撇:“乔钰,我完了。”
夏青榕嘴角一撇:“我也完了。”
乔钰:“......”
“你们或许不知,贡院附近的医馆人满为患,都是患病的举人。”乔钰信步入内,不疾不徐的口吻莫名让人信服,“你们状态不好,不见得他们的状态就比你们好到哪里去。”
“当真?”
“可是我答题的时候已经烧得神志不清了。”
乔钰撩起袍角落座,轻笑道:“你们可还记得去年乡试?”
“嗯?”
“你是说......”
乔钰浅酌一口茶水,慢条斯理道:“我在中了麻叶之毒的情况下都能稳居第一,连中四元。往日里我们刷了成千上万道算术题,写过成百上千篇文章,作答起来当是信手拈来,一场小小风寒又如何能击倒你们?”
“且放宽心。”乔钰促狭道,“当务之急是养好病,省得半月后放榜过于激动,身体承受不住,晕倒在杏榜前。”
会试放榜时正值杏花盛放,当日漫天杏花飞舞,故而将会试录取贡士的公示榜称为杏榜。
“经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好多了。”
“想来也是,我和元嘉状态不好,其他考生也差不了多少,大家约摸在同一个水平线,端看主考官、同考官如何评阅了。”
乔钰放下茶杯:“好文章自然不会被埋没,以及——”
“元嘉,你若是继续坐在地上,风寒怕是会更加严重。”
孟元嘉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正坐在地上,忙拍拍屁股爬起来,回自己屋去了。
乔钰思及夏青榕的心思敏感细腻,离开前又安抚几句:“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夏青榕目送乔钰离开,无声笑了笑,缓缓闭上眼。
身体仍有不适,他得养精蓄锐,尽快痊愈,免得为他乔钰担心。
不多时,药效起作用,孟元嘉和夏青榕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乔钰则回正房拿了本杂书,坐在檐下翻看。
春日融融,阳光明媚,驱散了初春的寒意。
-
就在乔钰看杂书打发时间,孟元嘉和夏青榕被迫躺在床上养病的时候,会试阅卷正如火如荼地展开。
考官分为同考官和主考官。
同考官评阅过后,交由主考官判断同考官的评阅是否合理、公正。
为了保证会试阅卷的公平性,避免出现徇私舞弊的情况,考生的三份答卷由三位同考官负责批阅。
主考官接过同考官递来的答卷,入目是潦草的字迹,细看内容,更是不知所云,一塌糊涂。
“嘶——”主考官眉毛皱得足以夹死苍蝇,“本届会试的考生水平......似乎不太行呐。”
一旁同考官揉了揉眼睛,答卷上凌乱不堪的字迹看得他眼花缭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可他也知道,这多半事出有因。
“前夜又是暴雨又是冰雹,考生状态不佳,难免自乱阵脚。”
“是极,十几名考生的答卷被毁,更有一人受冻而死。新朝建立后举办两次会试,可是头一回死人。”
“唉,天灾不可违,人祸可避免。不仅考生,京城内外的百姓也遭了大罪,庄稼毁于一旦,房屋也损毁严重。”
主考官瞧了眼兀自议论开来的同考官们,屈指轻叩桌面:“噤声。”
同考官瞬时息了声,加快阅卷的速度。
主考官强忍无奈,继续评阅同考官递来的答卷。
有字迹潦草,内容不堪入目的,也有字迹工整,内容令人拍案叫绝的。
譬如他手头这份答卷。
该考生严格按照科举的答题要求,以楷体字作答。
字迹工整优美,宛如印刷一般。
单看第一篇四书文,无论遣词造句还是布局谋篇,都让人眼前一亮。
主考官下意识看向答卷右上角,并非考生姓名,而是弥封后的一串编号。
主考官不免可惜,转念又想,这样漂亮到近乎完美的答卷,定会在数千考生中脱颖而出。
相信不久的将来,该考生或许会成为他的同僚。
思及此,主考官心生澎湃,眼里闪烁兴奋的光芒,呼吸也变得急促。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此人了!
......
果真如老大夫所言,孟元嘉和夏青榕按时吃药,每晚以姜水泡脚,第三日便身体大好,第四日下午便活蹦乱跳,学着乔钰在院子里做俯卧撑了。
“三十五......四十......”
孟元嘉一边数数,一边做俯卧撑,撑地的双臂不停抖动,宛如蝴蝶振翅,呼吸急促,汗如雨下。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乔钰也在数数,轻松做完一百个,开始新一轮的一百个俯卧撑。
孟元嘉偏过头,乔钰脸上不见丝毫牵强,好像一百个俯卧撑跟吃饭一样简单。
孟元嘉:“......乔钰,你不是人。”
乔钰:“???”
夏青榕挂在门上做引体向上,闻言笑道:“乔钰多年如一日地练习,当然比你我这样的半吊子强。”
他们虽然坚持晨练,晨练项目中却没有俯卧撑、引体向上之类的项目。
此前不以为意,直到这次会试。
同样屋顶漏雨,号房四面漏风,乔钰安然无恙,他们俩却病倒了,连着两日才能起身。
还有之前,乔钰身中剧毒,虽及时排除,可或多或少对身体造成损伤。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乔钰把自幼习武的萧鸿羲摁在地上猛捶,还灌了对方一壶麻叶水。
身体之强悍令人发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