缸里养着几条锦鲤,想来平日里伙食不错,养得滚圆,这会儿正在缸底躺平,一动不动。
牙人暗自观察乔钰三人的神态,孟公子和夏公子显然很满意,唯独乔公子神情淡淡,牙人一时摸不清他到底什么态度。
“公子觉得如何?要是不满意,我再给您找其他合适的院子。”
“就这个了。”牙人面上一喜,乔钰又道,“今天能办完所有手续吗?”
签订契书,以及送去官府盖章。
牙人拍着胸口保证:“公子放心,下午我就给您把事情办好,契书还有房契地契都给您送来。”
乔钰道:“t那就麻烦您了。”
牙人连称不敢,四人折返回牙行。
乔钰签订好契书,牙人带着契书跑了趟官府,期间乔钰三人就在牙行等着,自有人好吃好喝供着。
——一千二白两的院子说买就买,能是什么寻常人家?
不过一个时辰,牙人满头大汗地回来:“乔公子,办妥了!”
乔钰接过契书并房契地契,温声道:“多谢。”
“不敢当,不敢当,三位公子一路走好!”
牙人送人到门口,嘴角咧到耳朵根。
一千二白两,他能分得十二两的提成。
有这十二两,他可以送自家两个小子去私塾读书,也能给丫头攒些嫁妆。
真好!
牙人正要回去,忽然瞧见不远处停了辆马车,车里衣着富贵的中年男子正往他这边看。
牙人以为这人想来牙行办事,刚要迎上去,男子已经放下车帘,扬长而去。
“想想也是,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一天之内遇到两个贵人。”牙人遗憾地叹口气,转头回去了。
远去的马车里,中年男子捋着胡须,想到那张与自己有八分相像的脸,眼神明灭不定。
......
乔钰三人离开牙行,乘马车去往城南的新家。
镖师已经离开,倒是雇佣来的车夫还没走。
既要置办马车,当然要配备相应的车夫,乔钰打算先安顿下来,明天或者后天去办这事。
不仅要车夫,乔钰还打算买几个仆从。
二进院不算小,需要专人收拾。
若此次能一举考中进士,不久后就要入朝为官,一日三餐也需要有人准备。
乔钰开了门,偏头看向左右:“进来吧。”
孟元嘉和夏青榕收起脸上的恍惚,异口同声:“来了!”
乔钰失笑,兀自安排开来:“待会儿咱们先把几间屋收拾一下,我住正屋,元嘉和青榕你们俩住东西厢。”
“我打算买三两个仆从,最好是一家人,到时候他们就住在倒座房。”
“等等!”孟元嘉擡手打住,满脸惊愕,“我们住这里?”
乔钰风轻云淡点头:“你们不住这里住哪里?难不成要我眼睁睁看着你们去住客栈?”
夏青榕蹙眉:“这院子是你买的,我跟元嘉......终究不太好。等我们帮你屋里屋外打扫干净,就去客栈,我记得这附近就有一间客栈,过来也就几步路的事儿。”
孟元嘉也这么认为:“我们住你买的院子,这算怎么回事?”
乔钰却不听,口吻不容置喙:“西厢有两间房,到时候青榕你可以把婶子接来一起住,还有元嘉,东厢有三个房间,孟叔他们也能住。”
孟元嘉和夏青榕瞳孔收缩,一时间忘了呼吸。
“乔钰你......”
乔钰轻笑:“人多些热闹,总好过我一人住。”
就算有八宝的朝夕陪伴,他也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孟元嘉挠挠头,看一眼夏青榕,又去看乔钰,纠结得很:“那、那......”
夏青榕捏紧拳头,又松开:“听你的。”
乔钰挽起衣袖,语气轻快:“那还等什么?一起打扫吧!”
三人相视而笑。
正午的阳光洒进院中,暖意盎然。
春天似乎提前来了。
-
之后两个时辰,三人齐心协力,将二进院里里外外打扫得纤尘不染。
丢了抹布净完手,三人化身院子里的那几条锦鲤,躺在西厢的床上一动不动。
“好累。”
“打扫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我腰都快断了。”
“忽然发现我十根手指都泡得起皱了。”
乔钰安详躺平:“不想做饭了,去酒楼吧,我请客。”
孟元嘉矢口拒绝:“不,我请。”
夏青榕慢了一步,但是不气馁:“那明天我请客。”
乔钰摊手:“好吧。”
一味的付出不可取,彼此有来有往,有回报才是最好。
三人小歇片刻,换了身干净衣袍,相携出门去。
乔钰锁门时,一辆灰扑扑的平顶马车停在隔壁宅院门前。
一位双鬓斑白,约有知命之年的男子从马车上下来,轻整衣袍,不疾不徐向自家门走去。
许是乔钰三人的目光存在感过强,男子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乔钰眸光微动,从善如流作了一揖:“我们是今天刚搬来的,日后还请多多关照。”
男子的视线在圆领袍上顿了一瞬,淡淡点头,信步走进自家宅院。
孟元嘉嘘声:“这位老先生瞧着斯文儒雅,没想到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乔钰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走吧,去吃饭。”
他们去了城南最负盛名的醉翁楼。
原本想去二楼雅间,如此可以无所顾忌地交谈,谁知雅间已满,只得在大堂用饭。
孟元嘉作为东道主,点了几道招牌菜。
“好嘞,三位客官稍等,饭菜很快上来!”
小二退了下去,乔钰倒了三杯茶,边喝边等上菜。
“听说了吗?这几日宣平伯府又闹出笑话了。”
“宣平伯府的笑话?那我可得听听。”
乔钰三人暗戳戳支起耳朵。
“宣平伯府有个叫春燕的丫鬟,一直在萧大公子的书房伺候,做端茶倒水的活儿。这活儿做得好好的,大前天却被撵了出来,你们猜因为什么?”
“为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萧大公子年方十五,正是气血方刚的时候,见春燕貌美,便向一亲芳泽。就在两人正要做那档子事的时候,你们猜怎么着?”
“床塌了?”
“屋顶塌了?”
“卢老头你再卖关子我就用茶壶敲你脑袋!”
卢老头嘿嘿一笑:“就在两人准备做那档子事的时候,萧大公子他——不行了!”
大堂内一片哗然。
“真的假的?”
“萧大公子身高八尺,玉树临风,怎么会是个银样镴枪头?”
“话说卢老头你咋知道这件事?”
“还不是那个叫春燕的丫鬟,她撞见了萧大公子的丑事,当场被打了一顿,眼看要不行了,就被擡着丢了出来。春燕丫鬟不甘心呐,就把这事儿嚷嚷出去了。”
乔钰:“......”
夏青榕:“......”
孟元嘉:“......”
乔钰这桌陷入沉默。
“虽然但是,有点好笑。”
乔钰还想说,萧鸿羲突然不行,极有可能跟他送去的“水匪”人头有关。
“三位客官,这是你们点的菜。”
小二送上饭菜,乔钰轻咳一声:“吃吧,吃完回去早点休息。”
连着半个多月,不是坐马车就是坐船,他还有伤在身,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
......
另一边,宣平伯府。
萧鸿羲正因为京城里有关他的流言大动干戈。
他不仅重罚了将重伤在身的春燕撵出伯府的小管事,还命人打了管家萧荣的板子,美其名曰“御下不严”。
萧荣:“......”
你是主子你有理。
看在大家都知道你不行的份上,这板子我就老实受了。
萧鸿羲盯着萧荣和小管事受罚,刚巧萧驰海路过。
“萧大公子是银样镴枪头”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萧驰海又怎会不知。
见他脸色铁青,萧驰海故意往他心上扎刀子:“你还年轻,现在不行不代表日后不行......”
话未说完,就被萧鸿羲撅了回去:“我不行,你难道就行了?”
痛失小兄弟是萧驰海毕生之痛,他当即气得仰倒,拂袖而去。
回到住处,立刻有亲信迎上来:“老爷,查到了。”
萧驰海怒气散了些,当机立断道:“备车。”
“是。”
不消多时,萧驰海坐在马车上,前往城南乔钰的住处。
午时,萧驰海出门办事,途径城南那家牙行,惊鸿一瞥间,发现乔钰那张与他极为相像的脸。
思及二月里的会试,萧驰海几乎可以断定,此人就是自己素未谋面的嫡长子。
想到这几年萧鸿羲对他的颐指气使冷嘲热讽,想到岳氏的疯癫,又想到乔钰连中四元,凭地动仪等功劳扬名大商,萧驰海心思一动,起了将乔钰接回伯府的打算。
萧鸿羲素来视乔钰为心腹大患,只要让乔钰站在他这边,有朝一日定能夺回伯府的掌家之权,重回高官显位。
至于当年和乔钰的种种龃龉,萧驰海压根没放在心上。
只要许以重利,萧氏的鼎力支持,伯府世子之位,何愁乔钰不会回来?
萧驰海信心满满地走下马车,走到乔家新宅院门前。
“笃笃笃——”
三声过后,响起清越男声:“来了。”
萧驰海轻抚鬓发,尾指不经意翘起些许弧度,端起萧氏家主,本朝伯爵t的架子,在乔钰开门的瞬间露出热切而又激动的笑:“孩子,你来京城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让府中的下人为你安排住处。”
乔钰:“???”
不是,你谁?
乔钰眸光停留在萧驰海白皙无须的脸上,忽然福至心灵,张嘴就来:“你就是我那瞎了眼的亲爹?”
萧驰海:“???”
瞎了眼?
萧驰海额角青筋直跳,深吸一口气:“钰哥儿,我就是你爹,为父来接你回家。”
乔钰一手搭在门栓上,神情淡漠:“我以为我之前说得很清楚了,我不打算回去,也不打算和你们相认。”
萧驰海对此早有预料,循循善诱道:“钰哥儿,你又何必跟为父怄气?当年听说你流落在外,为父立刻派人为你准备了住处。”
乔钰眉梢轻挑,这老家伙脸皮真挺厚。
萧驰海哪来的自信,觉得他会忘却过往的一切,忘却他们父子带给他的伤害?
乔钰差点就死了。
而“乔钰”已经死了。
萧驰海没注意到乔钰眼底的沁凉,喋喋不休地说着,竭力描述他为乔钰准备的院落有多么的富丽堂皇,还不忘拉踩乔钰刚买的宅院:“这院子又小又破,如何当得起钰哥儿你伯府嫡子的身份?钰哥儿你就听为父的,跟为父一起回去吧。”
“又小又破?”乔钰当时就笑了,“乔某没记错的话,萧伯爷现如今在吏部任五品郎中一职,一年下来的俸禄有三十五两。”
乔钰掐指一算,似笑非笑:“没算错的话,萧伯爷还要再做三十五年的五品郎中,才能买得起这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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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驰海老脸一僵:“为父虽官职低微,萧氏却有......”
“萧氏?当年为了归还贪墨的税银,萧伯爷应当早就掏空家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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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驰海梗着脖子,往自己脸上贴金:“钰哥儿放心,一个你伯府还是养得起的。”
乔钰耐心告罄:“萧伯爷,或许你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我说,我和宣平伯府没有任何的关系。萧伯爷还是请回吧,相信比起乔某,您心爱的嫡长子,贵府大公子更愿意和您上演父慈子孝的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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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驰海眼皮狂跳,开始卖惨:“钰哥儿有所不知,为父跟他早已反目成仇,在为父心里只有一个儿子。”
乔钰啧了一声,眼神暗含怜悯:“萧伯爷跟萧大公子当真是难父难子呢。”
萧驰海:“???”
乔钰勾唇,吐出堪称歹毒的话语:“一个不行,一个想行都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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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驰海循着乔钰的视线,看到自己翘起的尾指,忙不叠收回,尖声指责:“你这孩子怎么能......”
“啊,对了。”乔钰忽然想到什么,退回门内,“还请萧伯爷稍等片刻。”
然后“啪”一声甩上大门。
萧驰海:“???”
萧驰海不明白乔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虽然乔钰对他多番羞辱,但他还是不死心。
只要能利用乔钰斗倒萧鸿羲,一时的羞辱不算什么。
等他重新掌权,重回高位,小小一个乔钰,他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轻易捏死。
正想着,隔壁宅院传来“咯吱”开门声,有人走出来。
萧驰海循声望去,待看清那人的模样,面上一喜:“秦大人!”
秦大人依旧冷淡,甚至眼中隐隐闪过嫌恶和不屑。
萧驰海没想到秦觉竟然住在乔钰隔壁,心头一阵火热,正欲上前与之攀谈,乔家的大门再次打开,乔钰拿着一张纸走出来。
思来想去,萧驰海决定还是先把乔钰哄回去:“钰哥儿......”
乔钰不搭理他,将背面粘着浆糊的纸往门上一贴。
萧驰海定睛看去,旋即大怒:“乔钰,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乔钰扯唇一笑,再度甩上门,留萧驰海在门外无能狂怒。
秦觉不经意一瞥,那纸上赫然十个大字——
萧驰海与狗不得入内。
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