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章062
“阿嚏——”
乔钰擡眸,把手炉推过去:“出门前青榕提醒你多穿点,就是不听,要风度不要温度。”
早上吃完元宵,乔钰和夏青榕去孟家。
孟父在县衙当差,孟母娘家是经商的,有自己的营生,孟家的生活水平在清水镇属于上游。
乔钰和夏青榕抵达孟家时,屋里燃着炭火,暖和得如同春日提前来临。
孟元嘉处于温暖的室内,丝毫没有意识到今天的温度足以滴水成冰,只穿了件夹棉的袄子。
夏青榕倒是提醒过,他却不以为意,以前每年冬天他都是这么过来的,又能冷到哪里去?
起初不觉得冷,直到马车驶出清水镇,官道两旁没了建筑遮掩,寒风呼啸着往马车上撞,沿着缝隙钻进来。
孟元嘉正高高兴兴吃梅花香饼,吃得满口淡雅花香,忽然鼻子一痒,打出个喷嚏。
这会儿孟元嘉口中有梅花香饼,当场呛着,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面颊涨红,两眼泪汪汪。
夏青榕无奈叹口气,从孟元嘉的行李中翻出一件夹袄:“喏,赶紧穿上。现在是特殊时期,千万不能病倒。”
孟元嘉吸了吸鼻子,恹恹应声,又裹上一层夹袄,连头发丝都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乔钰将车帘掖进缝隙中固定好,确保不会再被风吹开:“咱们仨都没坐过船,不晕船也就罢了,若是晕船又不幸染上风寒,那才是雪上加霜。”
孟元嘉心虚理亏,讷讷道:“我错了,下次......”
迎上乔钰好整以暇的注视,孟元嘉一激灵:“绝没有下次了,我保证!”
乔钰满意点头:“甚好。”
孟元嘉活泼好动,在私塾在家都闲不住,自然感觉不到冷。
而眼下马车漏风,人又行动受限,干坐着如同置身冰窖之中,稍有不慎就会受寒。
乔钰有心让孟元嘉吃一记教训,长长记性,便任由他衣着单薄地上路。
乔钰把手揣进袖中,慢声道:“等到了府城,找镖师的时候顺便换辆马车。”
举人进京赶考,走陆路会遇到山贼,走水路则会遇到水匪。
出于安全起见,三人商议后一致决定找镖师沿途护送。
至于马车,清水镇上对外租赁的马车大多简陋,内里空空如也。
接下来的陆路至少要走六七日,乔钰不是那种没苦硬吃的,不会在出行工具上亏待自己。
孟元嘉深以为然:“乔钰说得对,委屈谁都不能委屈自己。”
夏青榕没什么意见,取来自己的书箱,打横放倒,宣纸铺在上面:“车程漫漫,不如玩一把五子棋?”
宣纸是最劣等的宣纸,五子棋则是乔钰教给他们的,用来打发时间最恰当不过。
孟元嘉在书箱里摸索一番,翻出一副自制扑克牌:“还有这个!”
乔钰:“......”
看着兴致勃勃讨论先玩五子棋还是先玩扑克牌的好友,乔钰摸了摸鼻尖,总有种带坏好学生的感觉。
“你们俩先玩五子棋,昨夜我被八宝闹得没怎么睡好,先睡一会儿。”
八宝仿佛意识到和铲屎官离别在即,半夜都赖在乔钰的房间不肯回窝。
乔钰舍不得训斥,只得陪他们闹了会儿,等消耗完他们的精力,已经接近子时了。
“睡吧睡吧,我跟青榕不说话。”
“多披件衣裳。”
乔钰应了声,取出备用的夹袄盖在身上,合眼睡去。
......
下午,三人抵达府城。
孟元嘉和夏青榕去找马车,乔钰眼神锐利,看人极准,负责去镖局找镖师。
乔钰还是去了乡试时的那家镖局,选了十个面相正直又不乏精明,身强体壮的镖师,签下契书,又付了一半定金。
离开前,乔钰叮嘱:“明天寅时去悦来客栈。”
“公子尽管放心,我们一定准时到。”
乔钰去镖局斜对面的悦来客栈,订好三间客房,孟元嘉和夏青榕也来了。
“不愧是府城,这次的赁金是以前的三倍。”
“不过马车宽敞了一半不止,里头有一张小桌,店家还配了茶具和炭盆。”
乔钰根据号牌找到相对应的客房,推开门打量内部环境:“等到了京城,咱们可以直接买一匹马,置办一辆属于自己的马车,出门在外也方便些。”
“这主意不错。”
乔钰把号牌丢给两人,没说他购置宅院的打算:“放好东西下去吃饭。”
“知道了。”孟元嘉和夏青榕异口同声地应。
三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四菜一汤一扫而光,回到客房后草草洗漱,然后倒头就睡。
翌日寅时,乔钰归还号牌,携着孟元嘉和夏青榕走出客栈,镖师已经骑着高头大马等在外面了。
镖头见了乔钰,抱拳道:“三位公子。”
“出发吧。”
“好嘞!”
三人登上马车,坐定后车夫一甩鞭子,马车缓缓驶出。
孟元嘉燃起炭火,蹲在小桌旁烤火,兴冲冲地说:“这钱花得值。”
夏青榕指了指他的宽袖:“收起来一点,别烧着了。”
孟元嘉依言照办。
乔钰泡了一壶茶,取出扑克牌放到小桌上:“吃茶打牌,岂不美哉?”
三人围桌而坐,乔钰不疾不徐洗牌。
手边茶杯水雾潺潺,氤氲出一室暖意。
......
之后六天,除了夜间休息,其余时候乔钰都在马车上度过。
他们有时候打牌,有时候下五子棋,更多的时候比谁背书背得快,比谁先解出算术题。
乔钰倒是想看书,然马车摇晃,稍微看一会儿眼睛就受不住了。
为了保持良好视力,三人只得作罢。
赶考的第三日,有山贼拦路打劫。
对方虽手持长刀,却是一群实打实的花架子,五个镖师出手,将对面十多人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
正月二十二,马车行至一处码头。
“公子,从这个码头上船,八天后上岸,再走四天就到京城了。”
车夫送过不少举人进京赶考,接下来怎么走一清二楚,看在乔钰三人脾性俱佳,钱也给得爽快的份上,离开前如是说道。
“多谢马叔,一路顺风。”
车夫马叔乐呵呵点头:“老马祝您三位也一路顺风,来日都能做大官!”
漂亮话谁都喜欢听,乔钰亦无法免俗,面上带出笑意,目送马车远去,这才看向好友:“先找个地方吃午饭,吃完饭再去找船。”
码头边停着许多船只,有专门载客的大船,远远瞧着很是壮观,也有属于私人的,外观华贵,隐约可见身着锦衣华服的男女在仆从的簇拥下上船。
孟元嘉见状,t不由咂舌:“也不知哪条船去凤阳府。”
从此地一路北上,离京城最近的一处码头位于凤阳府。
上岸后转陆路,四日后即可抵达京城。
乔钰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有许多背着书箱,风尘仆仆的举人:“赶考的不止我们三人,只管跟随大部队即可。”
码头边就有酒楼,入内后将将坐定,小二便迎上来:“三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三人商议着点了几道菜,乔钰瞧着小二堆满笑容的脸,心思一动:“小哥可知今日哪条船去往凤阳府?”
小二瞄到桌旁的书箱,笑容越发热情:“真是巧了,小的二哥就在去往凤阳府的船上做工,不出意外的话,那船应当停在最西边儿,一个时辰之后出发。”
乔钰取出几枚铜板:“多谢小哥。”
小二高兴坏了,动作麻利地收起铜板,一甩肩头的布巾,小跑着去了后厨。
孟元嘉竖起大拇指:“厉害,不过你怎么知道他知道哪条船去凤阳府?”
乔钰抿一口茶,雾气缭绕,朦胧了他清隽的面孔,口吻平淡:“进来的时候我听他与人交谈,说他二哥今天不跑船,没法帮另一人捎信去凤阳府。”
孟元嘉啊了一声,似真似假道:“我以为你是掐指算出来的。”
乔钰:“......”
夏青榕:“......”
说话间,小二送来一碟花生米:“三位客官快尝尝,刚出锅的,可香可脆!”
乔钰把花生米推到孟元嘉面前:“闭嘴,吃你的。”
孟元嘉噎了下,低头委委屈屈吃花生米。
乔钰简直没眼看,索性别过脸喝茶。
夏青榕:“......”
饭菜很快送上桌,三人吃饱喝足,小歇片刻后背上书箱,去小二所说的最西边找船。
到了地方,几个汉子赤膊往船上搬东西,寒风凛冽,他们却汗流浃背。
等他们搬完东西下来,乔钰上前:“请问这艘船是去凤阳府的吗?”
汉子擦了把汗:“是去凤阳府,待会儿就走。”
乔钰谢过对方,回头道:“过来吧,就是这艘。”
三人行至艞板前,付了船钱,满脸横肉的汉子递给他们三份小扎:“别弄丢了,开船之前要检查。”
“知道了。”
乔钰把小扎贴身放好,从艞板登上船。
镖师紧随其后。
“好多人。”
“船上居然有鸡鸭鹅,那边还有一只羊。”
乔钰瞥了眼不远处抓着羊角玩拔河比赛的男子,想到很多年前。
前世的他小时候生活在贫困落后地区,第一次坐的车是有些年头,开动后嘎吱响个不停的客车。
车上挤满了人,有些人大包小包,有些人提着鸡鸭鹅,汗臭味和家禽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乔钰一度以为自己会被熏死在那辆车上。
乔钰对这一幕早已司空见惯,淡定收回目光:“走吧,去找房间。”
船上这么多人,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连在一起的三间房。
走进船舱,一股难以言说的异味扑鼻而来,像是鱼腥味,汗臭味,人类以及家禽排泄物气味的混合。
乔钰蹙了下眉,沿着长而窄的过道向前走,边留意两旁的房间是否住了人。
也是巧了,过道尽头正好有三间相连的空房间。
“太好了,咱们仨不用被迫分开了。”孟元嘉喜出望外,进去转一圈,有些失望地出来,“就是有点脏兮兮的。”
船板脏兮兮,铺盖也脏兮兮。
早在闻到船舱里的味道时,乔钰便有所预料,拍了拍孟元嘉的肩膀,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这种客来客往的客船肯定不比自家马车,八天而已,坚持就是胜利。”
孟元嘉叹气,忿忿握拳:“等我有钱了,我一定要买一艘属于自己的船!”
可以说志向十分远大了。
乔钰默默收回其实他现在就可以买船的话,让随行的镖师自寻住处,走进最里面那间。
镖头爽快应下,领着手下的镖师入住附近的房间。
房间十分狭小,除了铺盖只有一方矮桌。
矮桌上积了厚厚一层灰,放着一套茶具,茶壶嘴短了一截,茶杯杯口也有许多缺口。
门后放着木桶,里面是盛满的水。
乔钰掬起一捧,水质不算清澈,漂浮着星星点点的异物,还有水草青苔,一看就是靠岸时在河边打上来的。
乔钰:“......”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乔钰默念三遍,就着河水擦拭矮桌上和铺盖四周的灰尘。
刚放下巾帕,有人敲门:“开门,查房。”
语气不耐,敲门的力道也重。
乔钰拉开门,门外的船工瞧见他那身紫色圆领袍,以及身后的书箱,眼神微变,笑脸谄媚:“原来是举人老爷,失敬,失敬。”
乔钰神情淡淡,向他出示小扎。
船工粗略扫一眼,点头哈腰:“打搅您了,小的这就走。”
木门在眼前关上,船工表情骤变,低低呸了一口:“什么东西!举人很了不起?之前那几个也是,真当自己进京就能做大官?”
乔钰收起小扎,权当没听见门外的“窃窃私语”,盘腿坐在矮桌前,随手练了一篇四书文。
不多时,乔钰身下传来一阵震颤。
船开了。
乔钰笔下微顿,待震感褪去,将长达二百余字的四书文收尾,继续啃会试辅导书。
一个下午转瞬即逝。
乔钰看书看得入神,不知时间流逝,直到敲门声响起。
“吃饭了。”
沉重的脚步声远去,乔钰开门,门外地上放着船主提供的晚饭。
一碗粥,一条鱼。
乔钰尝了块鱼肉,一口下去咬到没刮干净的鳞片,还有股淡淡的腥味。
乔钰:“......”
秉承不可浪费食物的原则,乔钰避开有鱼鳞的地方,将能吃的都吃了,几口喝完粥,吃一块从孟元嘉那处抢来的梅花香饼,压一压口中的味道,然后拿上碗筷出门。
船工送来一日三餐,碗筷则需要船客自行送往甲板上的竹筐里。
“哗啦——”
三道开门声几乎同时响起。
乔钰转眸看去,孟元嘉一脸菜色,夏青榕眉头也皱起了小疙瘩。
三人对视,长叹一口气。
还能怎样?
总不能一直不吃饭,饿到客船靠岸的那天。
走上甲板,乔钰瞧见好些身着圆领长袍的举人,他们无畏寒风,或吟诗作对,或放声高歌。
其他船客默契地避着他们走,显然是担心碍了举人老人们的眼,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乔钰把碗筷放进竹筐,走到护栏边,放目远眺。
风刮在脸上,犹如刀割。
不过呼吸到新鲜空气,翻涌的胃部好受了不少。
孟元嘉深吸一口气,突发奇想:“要是夜里能睡在甲板上该有多好。”
乔钰对答如流:“那么明天我和青榕将会捡回一只冰棍。”
夏青榕想象了下,噗嗤笑出声。
孟元嘉恼羞成怒,上来就要给乔钰一个锁喉,乔钰轻松避开,三人闹作一团。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举人们的注意,热情地邀请他们一同吟诗作对。
左右闲来无事,回房间也是躺着,受各种气味的侵扰,乔钰三人欣然同意,很快融入进去。
天色渐黑,船主高声吆喝,让甲板上的船客赶紧进船舱。
临别前,有人问:“不知三位举人姓甚名谁?”
乔钰道:“在下姓乔。”
孟元嘉和夏青榕同样报上各自的姓氏。
“原来是乔举人、孟举人还有夏举人,三位当真是年少英才,这般年纪便成了举人。”
“说起少年英才,当属那位和乔举人五百年前出自同一家的乔钰乔解元。”
“刘兄所言极是,十四岁的举人可不多见,更别提连中四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