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在柜台边的会试辅导书只有一本,且是供人翻阅,不予售卖的。
乔钰把书放回去,又去看算术书:“两本都要。”
“好嘞!”又一笔入账,掌柜脸上笑开花,“还是每样三本?”
乔钰应是,将银锞子放到柜台上。
掌柜去取书,用油纸仔细包好,交到乔钰手中:“孟举人和夏举人有您这样的好友,当真是三生有幸。”
乔钰笑笑,心里却不以为然。
分明是他有孟元嘉和夏青榕这样不离不弃的好友,他三生有幸。
乔钰带着书回到私塾,来到柴振平专门为有意来年会试的学生辟出的课室。
孟元嘉正兴致高昂t地与同窗辩论,夏青榕则正襟危坐,认真做眼保健操。
嗯,眼保健操。
乔钰教给他们的。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夏青榕耳朵一动,做完最后一节睁开眼:“都买了什么?”
乔钰就把书给他看:“我在书斋时听人说了,会试有极大可能考算术。”
“那就多做,熟能生巧。”夏青榕收起属于自己的辅导书,算术书留在桌上,顺便给了乔钰书钱,“元嘉这会儿正在兴头上,咱俩先做。”
乔钰应了声,翻开用宣纸装订的练习册,照着算术书上的题目做了起来。
四个月悬梁刺股,埋头苦读,为春闱放榜时的一日风光,不亏。
-
时间在读书、背书、刷题、写文章中飞快流逝。
转眼又是年底。
课室内,柴振平扬声道:“和往年一样,今年照旧休沐一月,正月十六回私塾上课。”
“为师没记错的话,咱们私塾共有六名举人打算明年参加会试。”
乔钰,孟元嘉,夏青榕,宇文尚,还有隔壁班的两人。
“从清水镇到京城路途遥远,除了陆路还有水路,诸位正月中旬便可出发。出发前无需再来私塾,待在家中好生读书,争取金榜题名,荣归故里。”
“是,先生。”
柴振平又叮嘱几句,就让学生们离开了。
大街小巷人山人海,摊贩卖力吆喝,随处可见出来置办年货的百姓。
孟元嘉哈一口气,暖了手心去捂耳朵:“又要过年了,过完年我就十五了。”
说罢,孟元嘉长叹一声,忽然满面愁容。
乔钰拉着两人去买烧饼,见状随口问:“怎么了?”
孟元嘉接过店家递来的糖烧饼,神情恹恹:“还是老生常谈的问题,昨儿又有亲戚打听我的婚事了。”
夏青榕问他:“拒绝了?”
孟元嘉点头,很是苦恼地说:“但是总有人不听,说什么先成家后立业,他们也不看看我才几岁。”
每到这时候,乔钰这种孤家寡人,以及夏青榕这种只剩孤儿寡母的就显出好处来了。
乔钰没人催婚,夏母则一心盼着夏青榕出息,有朝一日光耀门楣,至今没考虑过他的婚事。
乔钰无肉不欢,这会儿吃着肉馅的烧饼,心里美滋滋。
见孟元嘉长吁短叹,实在苦恼至极,就给他出主意:“你跟他们说,自古以来都是先立业再成家,太早成亲不仅对你的身体不好,对女方也是。”
夏青榕睁大眼睛:“当真?”
乔钰道:“比真金白银还真,十五岁成亲和及冠之年成亲,生出来的孩子身体素质可谓天差地别。”
孟元嘉颇为意动:“那我回去试试?”
“为了你和将来的孩子,想来他们不会再对你步步紧逼。”乔钰顿了顿,又道,“他们若是不信,可以去医馆询问大夫。”
大夫常年接触病人,有些事情最清楚不过。
只是古代许多人以延绵子嗣为重,到了十五六岁就迫不及待地安排亲事。
仿佛只要有了子嗣,就此生圆满了。
殊不知这个年纪的女子实际上并未发育成熟,生产又是一道鬼门关,极有可能一尸两命。
至于男子......
乔钰依稀记得,前世有位皇帝因过早纳妃生子,早年间子嗣病殃殃的,十不存一,直到年岁渐长,后宫子嗣才逐渐存活下来,体质也远胜过那些没留住的。
夏青榕咬一口烧饼:“那我还是及冠之后再考虑婚事吧。”
乔钰对于和一个女子组建家庭这种事没什么兴趣,不出意外他应当不会成婚,只虚虚应了声。
解决了催婚问题,孟元嘉的烦恼顿时一扫而空,眉眼飞扬:“钰,我好几天没见咱家八宝了,都快想死他们了。”
乔钰脸上笑意一收,着重强调:“我家,不是你家。”
归属问题马虎不得。
“听不见听不见,我摸过就是我家的。”孟元嘉碎碎念,然后拔腿就跑。
速度不紧不慢,明显是等着乔钰去追他。
乔钰:“......”
多大人了,还这么幼稚。
乔钰叹口气,追上去:“孟元嘉,你给我站住!”
夏青榕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人:“......”
......
腊月二十五,家家户户开始打扫卫生,为迎接除夕做准备。
乔钰膝头趴着吉宝,坐在书房里啃会试辅导书。
如往年一般,庆国公府的人送来账簿及年底分红。
起初乔钰还会仔细翻看账簿,如今接过后直接丢在一旁,专注数银票。
十八家玉宣堂和一品阁的肥皂牙刷,一年下来的分红共计十三万七千两。
庆国公府的人离开,乔钰把银票藏进暗格,去夏家帮忙。
人多了,似乎更热闹些。
腊月二十八,乔钰和夏青榕母子乘牛车回村。
八宝仍然寄养在张叔家,离开前,乔钰不仅留下了足够的饭钱,还有为良哥儿出的四书题。
在乔家村门口下了牛车,乔钰一路走来,遇到许多村民。
年关将至,大家都暂时放下手头的活计,在家中悠闲几日,过个好年。
“举人老爷回来了。”
“钰哥儿这是回村过年?”
“一年不见,钰哥儿长高了不少,生得也越发俊俏了。”
“钰哥儿,我家那皮猴读了两年书,你能不能考一考他,看他学得咋样?”
“还有我家那小子。”
乔钰欣然应允:“明天吧,现在回去要收拾一下。”
“行!”
“谢谢钰哥儿!”
行至家门前,乔钰低头开锁,身后传来孩童稚嫩的嗓音。
“娘,爹,你们快点!”
乔钰循声望去,是个眼睛很大,瞧起来很机灵的三头身女娃娃。
“楠姐儿你别跑,当心摔着......钰哥儿!”
随着惊喜的呼唤,乔钰看到和陈猎户并肩走来的乔玫。
原来是乔玫的孩子,怪不得瞧着格外眼熟。
一年不见,乔玫比年初时又丰腴了些,皮肤也白皙了不少,面色红润,嘴角挂着笑,和当初在乔家时唯唯诺诺,营养不良的模样大相径庭。
挺好。
虽然乔玫没能走出乔家村,但她也拥有了美好崭新的人生。
乔钰正想着,右腿一沉。
低头看去,原来是被小娃娃抱住了腿。
“哥哥,你好漂酿,楠姐儿喜欢你~”
乔钰:“......”你真是一点都不认生啊。
乔玫哭笑不得:“楠姐儿,你应该叫舅舅。”
说完又觉得不妥,有些忐忑地看着乔钰。
乔钰恍若未见,敛眸盯着楠姐儿挂着婴儿肥的脸蛋,长指打了个转,抚上她的头顶,轻揉两下:“你不该叫我哥哥,该叫我舅舅。”
楠姐儿似懂非懂,但还是乖乖喊人:“舅舅~”
乔钰:“嗯。”
乔玫愣了下,倏然泪湿眼眶。
乔钰没有看她,同楠姐儿说了几句,开了锁进门。
“娘,你怎么哭了?”
“没什么,娘就是......高兴。”
......
翌日,乔钰去卢大夫家,例行诊脉。
卢大夫为乔钰诊脉,面色微缓:“不错,痊愈了。”
“卢爷爷。”乔钰没忍住,倾身抱了下卢大夫,“多谢您这些年为我的身体劳心劳力。”
卢大夫表情有些僵硬,哼了声:“知道就好,莫要再糟蹋自己的身体了。”
乔钰没有告诉卢大夫他曾经中过麻叶之毒,笑吟吟应了声是,去药房打扫药柜。
卢大夫看着乔钰的身影消失在门内,想想还是没说九月里的那件事。
总归都过去了,这孩子现在越来越好,将来必定前程璀璨,何必提那些晦气的事情。
中午,乔钰在卢大夫家蹭了饭,这才回自己家。
下午,村里读书的孩子来乔家,接受乔钰的考校。
乔耀祖也来了:“我虽考中了秀才,但仍有许多不足之处,旁听也是好的。”
乔钰想了想,将笔记借给他。
乔耀祖感激不尽,到一旁认真誊抄起来。
除夕当日,乔钰和乔耀祖在村尾写对联。
前两年栽种的桂花树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乔钰坐在树下,它为他遮挡寒风。
写完对联,乔钰带着一兜子铜板回家。
很快到了下午,乔钰在准备晚饭,一碗疙瘩汤,上面卧两个鸡蛋就很不错。
刚把面粉倒进碗里,夏青榕和夏母来了。
“我跟榕哥儿在家也是做两个菜,母子两个吃一顿饭,然后干坐着,不如来你家,三个人一起守岁,热闹些。”
乔钰看着夏母带来的腊肉和蔬菜,去卢家村的屠户家买了两斤肉并两斤排骨,又敲碎河面上的冰,设法捞了条鱼,就这么一手肉,一手鱼地回去了。
除夕夜,乔钰吃了一顿极为丰盛的年夜饭。
填饱五脏庙,乔钰泡了茶,又取来瓜子花生,三人坐在正屋里,一边说笑一边守岁。
子时,外面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竹声t。
乔钰和夏青榕也放爆竹。
绚烂的光照亮乔钰的眼眸,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笑意。
......
祭完祖,乔钰和夏青榕就回镇上了。
孟元嘉每天都来桉树胡同,三人一起读书,一起写文章,一起刷题,日子过得飞快。
正月十四,乔钰的生日。
乔钰原本只打算像往常一样,煮一碗长寿面,吃完就算过过生日了。
这天晨起,乔钰正在洗漱,外面有人敲门。
乔钰过去开门,原来是孟元嘉和夏青榕。
“大清早你们俩怎么来了?”
孟元嘉笑眯眯:“来给你过生日啊。”
话音刚落,他便不由分说地拉着乔钰去了夏家。
在夏家,乔钰看到一碗长寿面。
夏母煮的,面条上还卧着两个鸡蛋。
“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钰哥儿可别嫌弃。”
乔钰眨了眨眼,拿起筷子尝一口,有些淡了:“嗯,好吃。”
夏母松了口气:“好吃就行,钰哥儿快吃,今儿你可是寿星公。”
乔钰笑着应好,看向一旁的好友,突发奇想:“我教你们唱生日快乐歌,你们学会了,唱歌我听可好?”
人总是贪心的。
有了长寿面,还想要更多。
“好。”
“咳咳——我已经准备好了。”
乔钰就教他们唱《生日快乐歌》。
左不过那几个字,只是音调有所不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初次接触生日快乐歌,孟元嘉和夏青榕唱着唱着就跑调了。
两人心里门清儿,索性将错就错,唱起了跑调版的生日快乐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乔钰生日快乐......”
孟元嘉一边笑一边唱,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夏青榕有些不好意思,唱得耳根发红,但他还是坚持唱下去。
用他生涩的歌声,祝福着乔钰。
乔钰也跟着唱,轻轻拍手。
他想,确实如此。
生日快乐。
......
过完生日,乔钰正式跨过十四岁大关,迈向十五岁。
翌日,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这天早上,乔钰吃完夏母送来的元宵,收拾好行李,离开桉树胡同。
马车辘辘,驶向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