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嘉蹲在水缸边洗手,尾音上扬,充满了欣赏意味:“不奇怪,一点也不奇怪,这衣裳衬得你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当称清水镇第一美男子。”
乔钰:“......”
夏青榕:“......”
“不过我觉得你穿紫色比青色蓝色更合适。”夏青榕中肯点评。
乔钰低头打量:“当真?”
“千真万确。”
“比黄金还真。”
没人不喜欢被夸,乔钰也无法免俗,嘴角上扬:“那我以后尽量多穿。”
“好。”
“一言为定!”
随后,乔钰领着两人来到专门放置各种赏赐的西南屋,打开木箱:“喏,选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竟然还有算术书,最近我正在钻研算术,就它了。”
乔钰倚在门边,怀里抱着绿茶小嗲猫花宝,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仔细算来,我们已经有好几日不曾一起刷题。”
“问题不大,下午放课我就来找你刷题。”
“还有我。”
乔钰笑了,清隽的眉眼恣意悠然,仿佛这些日子的谩骂攻讦从未发生过。
不多时,周父周母悠悠转醒。
两人见到乔钰,一时间羞愧得无以复加,相互搀扶着下床,扑通跪下。
“乔解元,实在对不住。”
“我和他娘被人骗了,以为你才是杀了同儿的凶手,害得你遭了这么多罪。”
乔钰上前搀扶,周父周母不愿起身,但是拗不过乔钰,只得含着泪站起来。
周父抹泪,声音嘶哑:“孩子,是我们对不起你啊!”
乔钰没法说出内情,更无法道出心中的歉疚,只道:“事出有因,你们也是被蒙蔽了。”
周母只一味地摇头,眼中的泪光看得乔钰心头沉甸甸。
“方才朱衙役告诉我,令郎的尸体安置在省城的另一处义庄,你二位还是尽早出发,早日让令郎入土为安吧。”
“诶,好。”
周父周母一边叠声道歉,背着包袱,在朱衙役留下的两名衙役的护送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清水镇,奔赴周同的丧命之地。
走出很远的路,周父在包袱里发现了两张面额为一千两的银票。
夫妇二人愣怔许久,猛然间意识到什么,泪水再度湿了眼眶。
......
当天晚上,乔钰久违地与好友相聚书房,开启长达一个时辰的刷题日常。
烛火摇曳,伴着欢快的笑声,漫长的夜也变得有趣起来。
却说朱衙役离开清水镇,并未立即前往省城,而是先去了县衙,请宛宁县县令好生看管吕炳春等人,任何人求情、托关系都不得放他们离开。
县令早从押送他们过来的衙役口中得知了“乔钰杀害周同”的真相,自是满口应下。
朱衙役这才放心前往省城。
抵达省城已是傍晚,朱衙役来到总督府,经过通传,顺利见到刘总督,将在清水镇发生的事情如数告知。
听闻数十名读书人强闯乔家,险些害得乔钰受伤,刘总督眉头紧皱:“不知是真的为了周同,还是私心作祟。”
朱衙役又将吕炳春求饶时说的话告诉了刘总督。
刘总督啧声:“果然。”
良久,朱衙役说完所有的见闻,刘总督颔首:“本官知道了,事关本朝举人,闹事者中也有十数名童生,须得上达天听,交由陛下定夺。”
朱衙役退下,厅堂内只剩刘总督一人。
刘总督处理完公务,着手拟写密折。
他想到乔钰那日的言论——
“早前学生曾听人说起,楚王府宴席上曾出现类似情况,有世家子弟因黑虫而亡。”
“学生不知真假,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加上这次周亚元一案,吃人脑的虫子何其恐怖?它今日可以吃世家子弟,本朝举人的脑子,有朝一日岂不伸向朝堂,甚至......”
甚至龙椅上的那位。
黑虫来历不明,简直防不胜防。
刘总督以为,需将此事上报陛下,予以高度警戒。
当夜,一封密折八百里加急,发往京城。
-
翌日,乔钰在公鸡打鸣声中醒来。
更衣时,乔钰立在衣柜前,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取出另一件紫色衣袍穿上,然后去灶房为自己和八宝准备早饭。
吃完早饭,乔钰带着八宝出门,先送他们去夏家,然后再去私塾。
乔钰走出长巷,入目是乌泱泱的人群。
赫然是清水镇的读书人。
“对不起,我曾轻信谣言,说了很难听的话。”
“我也曾因为谣言恶意揣测过你。”
“你家门口的烂菜叶是我扔的。”
“粪水是我让我爷泼的。”
“......”
一言一句,叙说着过往十多天里,他们都对乔钰做了什么。
过往行人驻足围观,对着这边指指点点,议论不休。
“对不起,乔钰!”
所有人异口同声道。
乔钰眸光淡然地看着这一幕,没说原谅,也没说不原谅:“既是谣言,自然有人相信,有人不信,都散了吧,别影响到附近的人休息。”
乔钰说完,和夏青榕扬长而去。
“乔钰这是不肯原谅我们吗?”
“我只是说了他几句而已,不像有些人,丢烂菜叶也就罢了,居然泼粪水,太下作了。”
泼粪水的男子一脸讪讪,梗着脖子道:“我们所有人都给乔钰带来了莫大的伤害,做的没做的都一样,乔钰是对的,我们所有人都不值得原谅!”
在巷口耽误了一会儿,乔钰抵达私塾时,基本上所有人都到了。
他走进课室,瞬间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宇文尚一个激动,水囊倾洒,衣衫湿透也顾不上:“乔钰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清白的!”
乔钰颔首:“嗯,谢谢。”
宇文尚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脸上微热:“你没事就好。”
乔钰回以微笑。
这时,暗地里幸灾乐祸的胡兄走进课室。
看到乔钰,胡兄先是一愣,紧接着做贼心虚地移开眼,埋头往前走。
孟元嘉可不愿轻易放过他,一把薅住:“胡兄,你可看清楚了?乔钰回来了,他是清白的。他不仅是清白的,他还协助总督大人抓住凶手,破案有功!”
“你跟我说这个作甚?我又不是不知道!”
胡兄挣开孟元嘉的手,不慎用力过度,一头撞上桌角,磕得头破血流。
乔钰淡淡瞥一眼,收回目光。
“乔钰,对不起,流言四起时我没有选择相信你。”
“抱歉,我曾经和胡兄说过你的不是。”
“对不起......”
乔钰一概没有回应,直到柴振平现身,他才开口:“先生来了。”
同窗作鸟兽散。
柴振平瞧见乔钰,欣慰地点点头,无声笑了。
乔钰也笑了。
-
另一边,密信八百里加急,于两日后出现在兴平帝的案头。
兴平帝逐字逐句地看完,反手将密信拍到御案上,面沉如水:“放肆!”
内侍总管苏公公膝头一软,直挺挺跪下,殿内其他宫人亦然。
兴平帝呼吸粗重,额角青筋跳动。
新朝建立不过五年,看似太平无事,实则平静之下暗潮涌动,潜藏着诸多不安定因素。
不知来历的黑虫?
矮奴?
兴平帝冷笑,数道口谕传达下去,言行间尽显雷厉风行。
正欲合上密折,兴平帝瞥见一个人名:“乔钰?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苏公公恭顺垂首:“回陛下,乔钰正是两年前献上地动仪的那位。”
兴平帝想起来了。
萧氏流落在外的嫡长子,以及救了无数百姓的地动仪的创造者。
思及乔钰的遭遇,兴平帝提起朱笔,在密折上一阵龙飞凤舞:“给刘连云送去。”
“是。”
......
四日后,刘总督收到密信。
次日,卢大人前往宛宁县,宣告了吕炳春等人的处置结果。
陛下金口玉言,所有人终身不得参加科举,其中十六人革除功名。
“你们可以走了,出去后改过自新,好好做人。”
牢头打开牢门,吕炳春等人浑浑噩噩走出牢狱。
他们多日未见光亮,站在太阳底下,眼睛不受控地滚出透明液体。
分不清是被阳光刺激得,还是因悔恨流下的泪水。
消息传到清水镇,乔钰正在书斋。
孟元嘉无视周遭众人,拊掌叫好:“太好了,就该这样狠狠惩治他们!”
书斋内蓦然一静。
孟元嘉似乎浑然不觉,义愤填膺道:“因为一己私欲便施加阴险的报复手段,这种人就该革除功名,严禁科考。否则有朝一日入朝为t官,怕是也要成为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最终被推上断头台,死无全尸!”
夏青榕深表赞同:“好在陛下英明,彻底断绝了这些人的科举之路。”
乔钰不着痕迹瞥了眼那些五颜六色,比开了染坊还精彩的脸,忍俊不禁地合上书:“我选好了,你们呢?”
“我也好了。”
“那就走吧。”
三人付了账离开,留一众人等噤若寒蝉,面面相觑良久无言。
掌柜啧啧有声,小声嘀咕:“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因为嫉妒,害得自己名声尽毁。
因为嫉妒,害得自己仕途无望。
“掌柜,结账。”
掌柜擡头,买书的正是那日留在书斋的青年男子中的一位,顿时来了兴致:“公子可听说了前几日前去乔解元家闹事的那群人的下场?”
男子日日埋首苦读,哪有闲心关注这些:“并未。”
“陛下金口玉言,参与其中的七十六人终身不得参加科举,便是那已经考取功名的,也被革除了功名,打成平头百姓。”掌柜嘘声道,“幸亏你没去,否则也要跟着倒霉。”
男子微微一笑:“嫉妒之心人皆有之,单看能否管束好自己的内心。是任由嫉妒蚕食自己的理智,做出抱憾终身的错事,还是以此为动力,追随榜样不断进步。”
掌柜点头,是这个理。
可惜很多人不明白,才酿成大错。
......
乔钰三人走出书斋,说几句痛快话,又回归正题,讨论起了上午做的算术题。
孟元嘉忽然说:“也不知会试还考不考算术题。”
乔钰道:“多半会考,就算不考,多做些题也是有益无弊。”
夏青榕深以为然:“我发现自从做了算术题,情绪都变得稳定了。”
孟元嘉语出惊人:“那是因为算术题太耗神了,累死累活刷题,哪还有精力想七想八。”
乔钰:“......”
夏青榕:“......”
正说着,前方传来一阵锣声。
“大家都看一看,画上的这种虫子非常可怕,它不仅能钻进人的身体里,还会啃食人的脑子,但凡着了它的道,就绝无生还的可能。”
衙役将告示张贴在墙上,扯着嗓门儿高喊。
乔钰三人对视,默契上前。
果然,告示上画的虫子,正是这些天将乔钰折腾得够呛的黑虫。
衙役继续道:“诸位可还记得前几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周同案?”
“记得。”
“我家就在桉树胡同附近,当时闹得可大了,乔家的门都被拆了。”
衙役很满意百姓们的反应,继续说:“害死周同的就是这种虫子,大家一定要提高防范,遇到这种虫子立刻躲远点。”
“太可怕了,竟然还吃人脑子。”
“我都不敢出门了。”
“这种虫子来一只杀一只,来两只杀一双!”
众人哈哈大笑。
乔钰也笑着,心满意足地离开。
......
类似的场景在大商各地重演。
京城,城门外。
百姓围聚在城墙边,听守城士卒宣读告示的内容。
一个脑袋被黑色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孩童钻进人群,很快又出来,来到一座五进宅院。
孩童取下头巾,赫然又一个三头身侏儒。
侏儒走进一间屋,走进密室,沿着楼梯下去,抵达深处,停在一扇朱红色的木门外。
侏儒叽里咕噜,门内旋即响起粗噶的怒喝。
“放肆!乔钰你竟敢......”
声音被窸窣嘶鸣掩盖,直至彻底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