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060
乔家小院内,一片鸦雀无声。
孟元嘉和夏青榕满脸喜色,绿袍男子一行人则面如死灰。
周同爹娘的哭声从门外传来,哭得肝肠寸断,哭得撕心裂肺。
悲恸的气息悄然蔓延,孟元嘉和夏青榕的脸上也渐渐没了笑,转为深切的同情。
“周同诚然可恶,却罪不至死,让他的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来日抓住那贼人,我定要狠狠踹他几脚,以泄心头之恨!”
夏青榕看向绿袍男子一行人,先前飞扬跋扈,如今战战兢兢,汗如雨下的模样滑稽又可笑。
“究竟是为了公道还是其他,大抵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孟元嘉不屑冷笑:“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
“呀,周亚元他爹娘晕过去了!”
门外不知谁喊了一句,乔钰循声望去,周父周母软软倒地,晕得不省人事。
朱衙役指派两人过去,同乔钰打商量:“乔解元,可否腾出一间屋子,容周亚元的爹娘小歇片刻?”
乔钰本就对周父周母怀有愧疚,自然不会拒绝:“东南屋没住人,不过有一张床,朱衙役尽可将人送过去。”
朱衙役松了口气,他不知周同暴毙的内情,只知这些天周父周母大闹桉树胡同,生出不少风波,唯恐乔解元心生恼恨,拒绝他的请求。
幸好,乔解元是通情达理之人。
朱衙役对搀扶着周父周母的衙役道:“好生安置好他们,再去请一位大夫过来。”
“是。”
两名衙役领命而去。
没了周父周母歇斯底里的哭声,乔家小院重又安静下来,只余门外窸窸窣窣的低声议论。
“所以乔家小子真没杀人?”
“里头那位官爷不都说了,真正的凶手已经下大狱了,很快就会被砍脑袋。”
张叔压着嗓门笑哈哈,叉着腰得意坏了:“我就说钰哥儿一定是清白的,你们偏不信,还说了钰哥儿一箩筐的坏话。如今真相大白,看你们还有什么脸留在桉树胡同,继续跟钰哥儿做邻居!”
轻信了谣言,或抱怨或指桑骂槐的邻里们一脸讪讪:“大家都这么说,要怪就怪那个杀人凶手,也不能怪咱们不是?”
实际上他们肠子都悔青了。
乔钰协助官府办案,顺利证明自身清白,总督大人都派人送来赏赐,这代表乔钰不仅保住了举人功名,还在官老爷跟前得了脸。
得罪了风头无两的解元老爷,他们往后不仅没法沾光,说不定还会遭到报复。
乔钰可是在陛手指即可。
想到被乔钰报复,家破人亡的可能性,邻里们一个二个脸上褪去全部血色,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这样就能逃避一切。
张叔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不屑地哼了声:“一群墙头草,活该!”
邻里们:“......”
真想挠花张老头可恶的嘴脸啊!
但是他们不敢,害怕张老头跟乔钰告状,促使乔钰提前想起他们。
另一边,朱衙役命人安顿好周父周母,言归正传:“乔解元,此番总督大人命我等前来送赏,外头的那些赏赐都是总督大人亲自挑选出来的,乔解元可要打开看看?”
亲自挑选?
乔钰眉梢微挑,配合地流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乔某如何当得起总督大人这般厚爱?既然如此,那便打开看看吧。”
朱衙役引乔钰出门,逐一打开木箱:“乔解元,请。”
围观众人抻长脖子,待看清木箱中的赏赐,皆震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好多书!”
“银子,一整箱白花花的银子!”
“还有好多纸,比天上的云还要白!”
乔钰如何看不出朱衙役这是有意为之,只为彰显总督大人对他的看重。
乔钰顺水推舟,爱不释手地轻抚着整齐摆放在木箱中,有价无市的书籍,眸中尽是炙热:“多谢总督大人,乔某非常喜欢。”
朱衙役咧嘴笑:“乔解元喜欢就好,不枉总督大人费尽心思为您寻来这些书。”
乔钰翘了下嘴角,瞧见一只木箱中摆放着写得满满当当的宣纸,不由心生好奇:“这是?”
朱衙役一眼认清,解释道:“这是鹿鸣宴上受过您恩惠的苏维苏举人等二十三位举人手写的文章,目的是为您正名。总督大人想着您见了肯定高兴,就给送来了。”
乔钰有些诧异,当初救人不过是顺手为之,没想到苏维等人竟在谣言肆虐的时候主动站出来,为他出声,为他正名。
饶是冷心冷肺如乔钰,看着宣纸上真情流露的文字,也免不得心生动容。
“乔某何德何能,让他们顶着莫大的风险为我做这些?”
朱衙役想说乔解元值得,余光瞥见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锐利的视线扫过去:“你们几个,惹了事还想走?”
绿袍男子身体一僵,腆着脸道:“吕某受谣言所惑,同情周亚元的爹娘孤立无援,才会在他人的提议下做出这等错事,冒犯了乔解元,还请乔解元原谅则个。”
旁边的同伴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眼里充满愤怒与不解。
“吕兄,分明最先是你提议让我们来乔解元家,将其绳之以法,怎么到你嘴里,反而成了我们撺掇你来乔解元家?”
“没错,原本我们没打算撞门,也是你让我们这么做的。”
无数道目光落在吕兄身上,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只觉这些目光要将他扎成筛子。
“我......我......或许是你们听错了,当真不是吕某所言。”
原本没打算像吕兄几人一样偷溜的读书人听到这话,顿时炸开了锅。
“我亲耳所听,亲眼t所见,就是你吕炳春说的!”
“是你让我们来乔家,捉乔解元去见官,也是你让我们撞门,强闯乔家,更是你让我们对乔解元的好友大打出手!”
“进了乔家,你吕炳春更是冲在第一位,院子里那些倒在地上的桌椅和衣架,也都是你吕炳春踹倒的。”
“还请官爷明察,我等皆是受吕炳春蛊惑,才做出这等莽撞之事。”
“乔解元,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
“乔解元,您家的院门还有桌椅我都可以帮您修好,我也是看周亚元的爹娘过于可怜,才会如此冲动行事。如今真相大白,我深知自身过错,您就饶过我这一回吧。”
吕炳春被当众戳穿谎言,争辩的话语哽在喉头,憋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当场晕死过去。
至于其他人,先是狠狠踩了吕炳春一脚,然后争先恐后地向乔钰道歉,生怕乔钰追究他们的过错。
孟元嘉和夏青榕气笑了,这理直气壮的语气是什么鬼?
“吕炳春没有逼迫你们来这里,更没有逼迫你们撞门,你们又不是三岁娃娃,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乔钰杀害周同一事传得人尽皆知,可从未见其他人如你们一般,做出这等恶霸行径。”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像你们这样不要脸的。”
遮羞布被扯下,自诩正义的读书人们恼羞成怒,纷纷将矛头从吕炳春转移到孟、夏二人的身上。
“我跟乔钰道歉,你们俩说什么?”
“乔钰还没指责我,轮得到你们?”
“我都道歉了,乔钰也没遭受什么损失,他为何不能原谅我?”
乔钰面上挂着浅淡笑容,明明是事件当事人,却一言不发,笑意不达眼底地瞧着这场闹剧。
朱衙役看在眼里,有心想要再卖乔钰一个好,当即抽出佩刀,往墙上一敲:“都给我住嘴!”
读书人们到底畏惧省城来的朱衙役,犹如被掐了脖子的公鸡,顷刻间息了声。
朱衙役手持佩刀,似笑非笑:“诸位的确该道歉,也的确没有给乔解元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吕炳春等人松了口气,得意地看向孟元嘉和夏青榕。
“但是——”
吕炳春脸上的笑僵住,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诸位是不是忘了?”
“你们强闯的这座宅院,乃是本朝举人的住处。”
“你们妄图伤害的,乃是本朝举人。”
“是谁给你们的自信,觉得朝廷会纵容你们强闯本朝举人的住处,伤害本朝举人?”
“诸位,大商以法治天下。”
朱衙役每说一句,吕炳春等人的脸色便惨白一分。
待“以法治天下”的话语落下,他们早已面无人色,瑟瑟发抖起来。
吕炳春毫不犹豫地跪下,膝盖砸在青石板上的脆响听得人后槽牙发酸。
他膝行上前,在乔钰的脚边砰砰磕头,头破血流也不停下。
“乔钰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的确是我让他们这么做的,因为我嫉妒你,嫉妒你小小年纪就成了解元,嫉妒你文会上大出风头,嫉妒你得到陛下、知府大人还有县令大人的赏赐......”
此时此刻,吕炳春也顾不上掩饰对乔钰的嫉妒和敌视,竹筒倒豆子,将他所有的想法悉数道出。
只要能活下来,只要能不受罚,名声扫地又算得了什么?
“我想要你从高处跌落,想要你锒铛入狱,想要你受万人唾骂。”
“乔钰,乔解元,您大人有大量,只要您饶过我,我什么都可以做!”
吕炳春一席剖白,将他的同伴震得魂飞胆裂。
“原来你不是为了周亚元的爹娘,纯属是出于私欲!”
“好你个吕炳春,居然利用我们满足你的阴暗想法,我诅咒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大家越骂越气,满腔愤怒与惶恐无处发泄,索性冲上来,使出一百二十分的力气,对着吕炳春拳打脚踢。
拳头雨点般落下,吕炳春双手抱头,蜷缩成虾状,惨叫哀嚎不止。
孟元嘉拉着夏青榕蹭到乔钰身边,小小声说:“爽了,但是如果让我亲自揍他几拳,我会更爽。”
夏青榕嗯嗯点头:“还有我。”
乔钰:“......”
无奈过后,乔钰轻声道:“你们俩就别凑热闹了,回头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书,还有宣纸,一看就是玉宣堂的,咱们仨平分都能用好久。”
孟元嘉低呼:“好耶!钰,你果然是最好的!”
夏青榕:“......贫嘴。”
孟元嘉笑嘻嘻:“我都知道,青榕你这是因为我夸乔钰不高兴了......好吧,你和乔钰并列第一好。”
乔钰:“......”
夏青榕:“......”
论打嘴炮,没人能赢得过这位。
朱衙役见乔钰三人窃窃私语,估摸着差不多了,出声喝止对吕炳春的攻击:“都给我住手!”
经先前那一番恐吓,吕炳春等人本就心惊胆颤,这厢朱衙役一吼,他们立刻停下,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当然,暗戳戳踢吕炳春屁股除外。
吕炳春:“......”
在吕炳春等人暗藏期待的注视下,朱衙役冷酷一挥手:“来人,暂且将他们送去县衙关押,待我回省城禀报过此事,再由总督大人亲自定夺。”
完了!
包括吕炳春在内的七十六人脑海中同时浮现这两个字,灭顶绝望如同潮水般袭来。
衙役领命,手持佩刀驱逐这群读书人,先是将他们赶出桉树胡同,再送往县衙暂时收押。
“官爷饶命!”
“我不走,我什么都没做,你们凭什么抓我?”
“乔钰你快跟官爷说一声,我明年可是要下场参加院试的,此番入了牢狱,这辈子就完了!”
张叔当时就笑了,暗戳戳伸出一只脚,绊了这人一个狗啃泥。
一旁的良哥儿理直气壮地表示:“你只是这辈子完了,小乔先生可是差点受伤了啊!”
被狠狠绊倒,疼得爬不起来的男子:“??!”
“噗——”
有个懒汉实在没忍住,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良哥儿你是会说话的,真不愧是文曲星下凡的乔解元教出来的。”
一旁的妇人翻了个白眼,没记错的话,这人先前还说过乔钰的不是。
“一个二个都是墙头草,见风使舵的玩意儿。”
“风光时巴结讨好,落魄时又恨不得把人踩进泥里,不过谁又能想到,事情到最后会发生这样惊人的反转?”
“所以说啊,惹谁都别惹乔钰。”
目送吕炳春等人哭喊着远去,朱衙役走到乔钰面前,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乔钰心下了然,对孟元嘉和夏青榕道:“家中一片狼藉,你们去帮我收拾一下吧。”
“没问题。”
“坏了东西直接扔了还是留着?”
“留着吧,待会儿看还能不能修好。”扔了多可惜,修一修还能用,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朱衙役,可是总督大人有事交代?”
朱衙役让其他衙役去乔家帮忙,用只有他和乔钰能听到的声音说:“总督大人让小的转告乔解元,那名矮奴在押往省城的途中暴毙而亡,线索中断,怕是查不出幕后主使了。”
“矮奴?”乔钰回以疑惑的目光。
朱衙役贴心解释道:“前朝时期,许多皇族及世家勋贵以侏儒为仆,称之为矮奴。因培养矮奴的手段过于残忍血腥,改朝换代后,陛下认为矮奴乃前朝陋习,便严令禁止了。”
前朝?
乔钰眸光微动:“所以总督大人这才断定,幕后主使仍然逍遥法外?”
朱衙役点头称是。
乔钰暗啧一声,面上不显:“我知道了,多谢朱衙役告知。”
朱衙役拱了拱手:“此番捉拿真凶的计划中,乔解元是受了大委屈的,总督大人铭记在心,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里的答复,即针对吕炳春等人的惩处。
乔钰郑重道谢,在衙役的帮助下将几箱赏赐搬进家中,顺便修好了院门。
乔钰送朱衙役等人到巷口。
“乔解元留步,我等这便回去复命了。”
“好,一路顺风。”
目送衙役策马远去,乔钰转身欲回。
“钰、钰哥儿。”
乔钰擡眸看去,家住桉树胡同的邻里们局促地搓着手,眼神闪躲,强挤出来的笑脸尽显忐忑不安。
“官爷走了?”
“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乔钰摇了摇头,径自离去。
看着乔钰冷漠的背影,大家提在半空的心倏然沉下,坠入谷底。
“完了,钰哥儿真的记恨上咱们了。”
“这可怎么是好?”
“心眼儿跟麻雀一样大,忒小气。”
乔钰回到家中,孟元嘉正拿着小锤在桌腿上敲敲打打,夏青榕在一旁帮扶着,防止桌腿歪斜。
乔钰没有打搅他们,将木盆里半干的衣裳重洗一遍,晾t在刚修好的衣架上。
“好了。”孟元嘉拍拍手,拿着小锤站起来,一手捶了捶腰,目光落在乔钰身上,流露出一抹惊艳,“钰,我还是头一回见你穿紫色。”
乔钰把木盆放在墙角,回首望去:“怎么?很奇怪吗?”
夏青榕问:“可是先前在省城买的那件?”
乔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