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主意!”
“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
这群读书人显然都是行动派,既生出了念头,便会立即赋予行动。
乌泱泱一群人鱼贯而出,直奔桉树胡同而去。
书斋的掌柜抻长脖子看热闹,咂舌道:“这下完了,那位乔举人铁定没好果子吃。”
目送t读书人远去,凝成一片黑点,掌柜才收回目光。
左右书斋的人都走光了,不如偷个闲,小憩片刻......等等!
掌柜原本都快合上的眼忽然睁大,看向书斋的角落:“你们几个怎么还在这里?”
几名青年男子闻声擡头,其中一人语调温和,听着便是极有涵养的:“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真真假假,谁又能说得清?与其和他们一起闹腾,还不如多看几本书来得实在。”
掌柜这些天听多了诋毁乔钰的言论,下意识就要反驳,转念又觉得此言有理,烦躁地抹了把脸:“容我先睡一觉,你们可别偷偷把书带走啊!”
“知道了,不会的。”
掌柜放心闭上眼,酝酿睡意。
半睡半醒间,他忽然想,要是后续真相大白,证明乔举人不是杀人凶手,方才那些读书人又该如何自处?
嗐,反正不关他的事,后悔欲绝的又不是他。
......
读书人们一路疾行,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桉树胡同。
胡同口,几名妇人靠墙坐着,手里或缝制衣裳,或纳鞋底,总归没有闲着的。
胡同的对面,几个懒汉蹲在街边抽旱烟,嬉笑谈天,说着不正经的话,听得妇人们直翻白眼。
杂乱急促的脚步声临近,妇人和懒汉同时擡头。
一群书生打扮的男子由远及近,为首之人文质彬彬地拱手:“敢问婶子,此处可住着乔钰?”
妇人们面面相觑,心知他们是来找乔钰麻烦的,思及前夜的动静,以及昨天又闭门不出的乔钰,腰杆子又挺了起来:“没错,巷子最里头就是乔家。”
“多谢婶子。”
男子道了谢,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巷子。
“乖乖,这下有热闹看了。”
“我数了下,至少有七八十人,这次乔钰铁定逃不掉。”
“看热闹去?”
“走!”
妇人们收起衣裳鞋底,坠在读书人身后进了巷子。
懒汉也收起旱烟,溜溜达达跟上去。
乔家门外,周父周母一边“砰砰”敲门,一边声音嘶哑地叫唤。
数十名读书人上前,看见周父周母憔悴的模样,鼻子不由一酸,眼眶也红了。
眼下正值午时,周父周母的脸被太阳晒得发红脱皮,嘴皮干裂,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一路逃难过来的难民。
“周叔周婶实在太不容易了。”
“我们一定要帮他们讨回公道!”
周父循声看过来:“你们是?”
“我们见不得乔钰这般嚣张,目无王法,特来助您和婶子一臂之力。”
周父听不懂什么一臂之力,但他知道这些人是来帮他的就足够了。
“我跟他娘什么都不要,只要还我儿一个公道,否则我儿死不瞑目,就一直不能投胎转世啊!”
周父的话语声声泣血,听得人心揪成一团,眼底闪过泪花。
“诸位还等什么?”
“卸了乔家的大门,捉恶贯满盈的乔钰见官,好让周亚元在九泉之下安息!”
“捉拿乔钰见官!”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送乔钰见官,以命偿命!”
读书人们振臂高呼,呼声震耳欲聋,响彻天际。
妇人和懒汉惊呆了,立在不远处张大嘴,嘴里足足能塞下一个鸡蛋。
“乖乖,这阵仗!这气势!”
“他们这是要干啥?”
“最前头那个穿绿袍子的不是说了,他们要卸了乔家大门,捉乔钰去见官。”
“哈哈哈哈哈,这下乔钰完了!”
“我早就看出乔钰那小子不是个好东西,平日里装得人模人样,其实一肚子坏水,但我没想到他一做坏事居然直接杀了个人,真是狗胆包天,千刀万剐都不足惜!”
妇人看着一脸幸灾乐祸的懒汉,嫌弃地翻个白眼。
乔钰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几个只知道偷鸡摸狗的就是了?
“砰!”
一声巨响,几名壮年男子撞上乔家的院门。
“大家再加把劲儿,门很快就撞开了!”
在身后之人的鼓舞下,撞门的几人豁出去了,不顾形象地以身体撞击木门。
木门不堪重负,发出痛苦的呻.吟。
另一边,孟元嘉和夏青榕趁午休时间回来,打算翻墙去找乔钰。
想到日日堵在门外的周父周母,孟元嘉头痛至极:“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快了,也就这两天。”夏青榕想到周父周母的模样,“他们也是可怜人。”
孟元嘉挠了挠头:“我当然知道他们可怜,但是乔钰这些天也不容易,他虽然不知道外面的那些声音,周同他爹娘也够他受的了。”
夏青榕轻笑:“好在乔钰还有我们。”
“不错!”孟元嘉郑重点头,“幸亏当初乔钰说假装断交时我们严词拒绝了,否则就要留乔钰一人独自面对这些诋毁与不公了。”
夏青榕深以为然:“结局是好的,就值得。”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来到桉树胡同。
正打算绕到后面,从乔钰家的后围墙翻进去,一阵嘈杂与喝彩声让他们止住脚步。
孟元嘉和夏青榕定睛看去,然后目眦欲裂。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光天化日之下强闯民宅,当心我报官抓你们!”
绿袍男子等人认出他们是乔钰的好友,不仅没有停手,反而越发的变本加厉了。
“给我撞!”
“撞开了门,捉乔钰见官!”
“还有他们两个,与乔钰是一丘之貉,大家也不要放过他们!”
绿袍男子一声令下,旋即有几名男子冲出来,作势要为难孟元嘉和夏青榕。
“砰——”
与此同时,院门又一声响。
“撞开了!撞开了!”
伴随着惊呼声,院门轰然倒塌。
“诸位,随我进去,捉拿乔钰,还周亚元一个公道!”
绿袍男子首当其冲,第一个冲进乔家。
其他读书人紧随其后。
这些人进了乔家,一路横冲直撞,将桌椅衣架等物掀翻。
不消多时,院子里便一片狼藉。
“乔钰在哪?”
“乔钰,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躲着?”
“劝你不要做无谓的挣扎,赶紧束手就擒吧!”
“乔钰一定躲在房间里,诸位分头行动,尽快将乔钰找出来!”
绿袍男子依旧冲在第一位,踹开正屋的木门,面上满是兴奋之色。
等乔钰锒铛入狱,看他还怎么得意!
什么连中四元,十四岁的解元,制造出造福百姓的地动仪......所有的风光都将化为泡影,剩下的只有万人唾骂,遗臭万年!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喜庆的敲锣打鼓声。
“什么声音?”
“莫非是哪家办喜事?”
“不对,那些敲锣打鼓的怎么奔着这边来了?”
“嚯!这些人似乎都是官府当差的!”
“难道是来抓乔钰的?”
“你见哪位官老爷抓人是敲锣打鼓来的?”
说话间,一群衙役打扮的男子停在乔家门外。
锣鼓声却不曾停歇,喜庆热闹至极,两条街外都能听到动静。
为首的朱衙役脸上挂着笑,一只脚踏进门,笑意忽然滞住。
满院的狼藉,气势汹汹的闯入者,以及被压在地上不得动弹的孟举人和夏举人。
朱衙役隐约猜到什么,一时间眼皮狂跳,当即不作他想,拔出腰间佩刀,用力往墙上一撞,高喝道:“住手!”
嗓音声如洪钟,极具威慑性。
绿袍男子等人浑身一颤,僵在原地不敢动作。
躲在门外看热闹的妇人们互相交流了一个眼神,心底不约而同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你们说,会不会是......”
“可是乔钰这两天门都没出。”
“你们谁过去看一眼?看看那些箱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我才不去,要去你去!”
“女人就是胆子小,且看大爷我如何威风!”
有个懒汉吃了熊心豹子胆,嬉笑着上前:“官爷,您这是?”
朱衙役环顾四周,将佩刀插回刀鞘,冷声道:“乔解元协助总督大人办案,顺利捉拿了杀害周同的凶手,特命我等送来赏赐。”
协助办案?
捉拿凶手?
送来赏赐?
朱衙役每说一个字,就有一只看不见的榔头,用力捶打在场众人的脑袋。
“哈哈哈哈哈哈!”
孟元嘉被好几个壮年男子别住双手压在地上,头发散乱形容狼狈,却怎么也掩盖不住他此刻的狂喜。
“都听见了没?乔钰他不是杀人凶手!”
“乔钰他不仅不是杀害周同的凶手,还协助总督大人捉拿了幕后真凶!”
“你们这群听风就是雨的混账,你们完蛋了哈哈哈哈哈哈!”
夏青榕正处于和孟元嘉同样的现状,双臂的疼痛让他额头冒出冷汗,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止不住。
“乔钰是清白t的,你们才是助纣为虐的凶手!”
压制着他们的男子触电般缩回手,脸色煞白。
“我不是,我没有。”
“我们又不知道真相,被谣言误导不是很正常吗?”
绿袍男子一脸的难以置信,他冲出正屋,冲到朱衙役面前:“怎么可能?这是假的,这一定是假的对不对?”
朱衙役皱眉。
“外面那些人都是乔钰雇来做戏的,根本没有什么真凶,乔钰他就是凶手,对不对?”
“还请这位公子慎言!”朱衙役撇开绿袍男子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心脏,看什么都是脏的。”
绿袍男子如遭雷劈,踉跄后退。
门内,是前来“捉拿乔钰归案”的读书人。
门外,是周父周母,以及闻讯赶来看热闹的百姓们。
朱衙役有心为乔钰澄清,扯着嗓门儿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乔解元协助总督大人办案,顺利捉拿了杀害周同的凶手,特命我等送来赏赐!”
先前问话的懒汉又问:“那为啥外面都说乔钰收买了总督大人?”
朱衙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语气里满是对刘总督的推崇与敬重:“总督大人清正廉明,为官多年从未收过百姓的一针一线,更不会与人同流合污,收受贿赂!”
“至于坊间有关乔解元的传言,经总督大人查证,乃是杀害周亚元的真凶为了混淆视听,将罪名强加在乔解元头上。”
“自始至终,乔解元都是清白的。”
“总督大人怜惜乔解元这段时间所受的委屈和不公对待,特让我等大张旗鼓前来送赏,好为乔解元澄清谣言一事纯属子虚乌有。”
“多谢总督大人赏赐,乔某以为清者自清。”清朗中带着一丝沙哑的嗓音响起,贯彻在场每一人的耳中,“天理昭昭,疏而不漏,乔某总有洗脱污名的那天。”
众人循声望去,乔钰着一身紫色长袍,施施然现身。
从容自若,宠辱不惊。
打上门来的读书人看着乔钰,皆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
孟元嘉和夏青榕相互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直奔乔钰跑去。
“乔钰!”
“真相大白了,真好!”
孟元嘉激动得一把抱住乔钰,夏青榕生性内敛,这一刻也抛却了羞涩,笑着抱住乔钰。
乔钰也跟着笑了:“是啊,真好。”
乔钰知道,他们这样高兴,不仅因为真相大白,更因为苦等半个多月后,他们绞尽脑汁制定出来的计划终于有了结果。
朱衙役看着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三位举人,咧嘴笑道:“乔解元,总督大人给您的赏赐还在外头,要不您先过目?”
乔钰正欲开口,门外响起周父颤抖的嗓音:“所以......杀害我儿的凶手找到了?”
朱衙役转身:“不错,此人已在狱中,总督大人判其择日处斩。”
“杀人偿命,令郎九泉之下可以安息了。”
这对年过半百,面容沧桑的夫妇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哽咽,脱力般跪倒在地,抱在一起,哭得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