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里们被他这么一说,也有些半信半疑,可最终心里的那架天平还是偏向了乔钰的对立面。
“无风不起浪,那么多举人老爷,怎么就说乔钰一个?”
“咱们都离他远着点,尤其是家里的娃娃,万一乔钰杀心大起,那可就完了!”
“希望官老爷赶紧把他抓走,省得我整天提心吊胆。”
然而,大家没等到前来捉拿乔钰的官老爷,反而等来了死者周同的家人。
......
周同乃东昌府人士,出身农门,一家人以种地为生。
周家人勒紧裤腰带,拼死拼活供出一个举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收到了周同的死讯。
这对他们而言,可谓是灭顶打击。
但是人死不能复生,周家人只能忍痛接受这个事实,盼着省城的总督大人能给他们一个公道。
周同究竟是怎么死的?
到底是谁杀了周同?
时间在等待中一天天流逝,周家人望眼欲穿,始终没能等来一个结果。
周父周母实在无法,背上行囊前往省城,打算亲自去找官老爷,讨要一个说法。
进城时,他们遇上一位自称是新科举人的男子。
新科举人声称:“我曾与周兄交好,实在不忍您二位被蒙在鼓里。”
“周兄是被解元乔钰杀害,总督大人也早被乔钰收买,现如今周兄的尸体早已化作一堆灰烬,您二位若是去找总督大人,怕是要有去无回啊。”
周父周母是老实本分的农人,哪里遇到过这等情况,一时六神无主。
新科举人便道:“二位若想周兄能在九泉之下安息,小侄有个主意。”
于是,在这位好心的新科举人的帮助下,周父周母将“乔钰杀害乡试亚元,刘总督受贿包庇”的消息传得满城皆知。
乔钰本就是位名人,眼下出了这番谣言,自然而然地成为省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传十,十传百。
不过两日时间,就传到了清水镇。
与此同时,周父周母也不远千里来到清水镇。
他们不能拿官老爷如何,那就只能找乔钰的麻烦。
休沐日第二天,乔钰正在家中刷题。
八宝趴在他脚边,乖顺且安静。
“砰砰!”
“乔钰,你给我开门!”
“杀了我儿子,你怎么还有脸活着?”
“给我出来,我要拿你去见官!”
“天杀的乔钰,你不得好死!”
乔钰笔下微顿,擡眸看了眼砰砰作响的院门,低头继续刷题。
之后一整天,周父周母都在乔家门外,谩骂诅咒,极尽恶毒言语。
周父骂累了,就换周母。
周母骂累了,换回周父。
夫妻二人轮番上阵,竟一刻不曾停歇。
期间乔钰一次没有出现,好似并不在家中。
直到暮日西斜,周父周母骂累了,腹中空空如也,叫个不停,这才暂时离去。
第二日,天没亮他们又来到桉树胡同,继续轮流输出。
乔钰被堵在家里,没办法去私塾,只能由孟元嘉和夏青榕代为告假。
“先生,乔钰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们向您告个假,等事情处理好了,乔钰才能回来。”
乔钰杀害周同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坊间议论纷纭,柴振平当然有所耳闻。
出于对乔钰这个学生的了解,柴振平不信他会做出这种自毁长城的糊涂事,想为乔钰做些什么,却又无能为力。
柴振平长叹一声:“为师知道了,你们让他安心在家便是。”
孟元嘉和夏青榕退出书房,还未走进课室,便听到有人议论乔钰。
“幸亏我早就看穿了乔钰的伪善,从不与之虚与委蛇。你们且看着吧,不出两日,乔钰必将锒铛入狱,什么功劳功名,统统不复存在!”
“胡兄所言极是,还有孟元嘉和夏青榕,我怀疑他们俩也是从犯,最好让官府将他们一起捉了去!”
孟元嘉大怒,正要与之理论,宇文尚气冲冲的声音响起。
“倘若周同之死真是乔钰做的,事情闹得这样大,官府为何不来捉拿乔钰?”
“官府都没管,轮得到你们俩在这里猫捉耗子,多管闲事?”
胡兄恼羞成怒,指着宇文尚,好半晌才找回声音:“谁不知道总督大人被乔钰收买了,有他维护乔钰,哪位大人敢跟乔钰过不去?”
宇文尚一时语噎,梗着脖子道:“反正我相信乔钰,一定不是他做的!”
胡兄冷笑连连:“现在谁人不知,周同的爹娘都打上门来了,乔钰做贼心虚,连门都不敢出。”
孟元嘉和夏青榕不约而同撸起袖子,将胡兄及其同伴骂得狗血淋头。
双方互不相让,最后不欢而散。
......
省城,某间书院。
乡试第五的举人苏维听着种种对乔钰不利的言论,暗自握紧了拳头。
别人不信乔钰,他却坚信乔钰不是杀害周同的凶手。
要不是乔钰,那只恶心的黑虫早就钻进他的耳朵里,他早就和周同一样,暴毙而亡了。
苏维原地焦急踱步,忽然灵机一动。
他记得很清楚,黑虫肆虐时,乔钰救了许多为黑虫所扰的举人。
或许他们能为乔钰做些什么。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苏维相信,他们也一定能证明乔钰的清白!
两日后,一篇由二十三名新科举人联合手写的文章横空出世,传遍大街小巷。
全文共计两千三百八十字,字字恳切,阐述鹿鸣宴上的见闻及遭遇,只为证明他们的救命恩人——乔钰的清白。
此文一出,原本认定乔钰是杀人凶手的百姓不禁产生动摇。
这样不顾自身安危,舍己救人的乔钰,当真是杀害周同的凶手吗?
-
周父周母在桉树胡同大闹了整整十日。
不仅如此,还有好些自诩正义的读书人,偷偷往乔家门口扔烂菜叶。
更有甚者,在夜里往乔钰家的墙上泼粪水。
这期间,乔钰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懒得搭理他们,自始至终从未露面。
反倒是邻里们不堪其扰,怨声载道。
“又开始了,真是吵死人,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要不等天黑后去找乔钰,让他从这里搬出去?”
“乔钰会答应吗?”
“不知哪个缺德的,泼了一路粪水,这事儿严重影响到胡同里的其他人,乔钰他不走也得走。”
“没错!”
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们没过一会儿就见到了乔钰。
正午时分,周父骂累了,轮到周母上阵。
“乔钰你有本事害死我儿子,现在当什么缩头乌龟?”
“儿啊,你死得好惨......”
周母正哭得不能自已,院门“咯吱”一声打开。
周父周母擡头,那站在门里的,赫然是害死周同的凶手——乔钰。
周母扑上去,要跟乔钰拼命:“好哇,你总算出现了,快跟我去官府,我要让你给我儿偿命!”
乔钰侧身,避开她想要捶打自己的手,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冷静:“杀周同的人不是我。”
周父:“放屁!就是你!”
乔钰沉默须臾,无视暗地里探头探脑的人,掷地有声道:“真正害死周同的凶手是他体内那些虫子的主人。”
“什么虫子?我不信!”
乔钰言辞凿凿:“鹿鸣宴上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证,那些黑虫从周同耳鼻喉中飞出,他紧跟着就死了。”
“人人都说我是杀人凶手,殊不知我才是受害者。”
“周同出事之前,他正对我拔刀相向,若非我躲得快,怕是早已魂归地府。”
“这几日我一直在托人查找害死周同的t凶手,如今已经有了眉目。明日一早我会前往官府,呈上相关证据以示清白,同时协助官府将凶手捉拿归案。”
周母不信,还要再骂,乔钰已经退到门后,“砰”地甩上门。
之后任他们如何谩骂叫嚣,乔钰都没再开门。
......
夕阳落下地平线,周父周母离开。
家住桉树胡同的几名妇人按照白天的约定,准备去乔钰家一趟,劝说他趁早搬离。
刚走出家门,却发现一道黑影窜上乔家的墙头。
吓得妇人们赶紧捂住嘴,咽下到嘴边的尖叫,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
“难道乔钰之前说的都是真的?”
“那个害死周同的人找乔钰做什么?”
“乔钰不是说他已经有了证据,肯定是毁尸灭迹来了。”
“那咱们......”
“你不怕死?”
“那还是算了。”
......
乔家,书房。
乔钰孤身坐在灯下,慢条斯理地研墨,随后拿起架在笔山上的毛笔,提笔蘸墨,在纸上写着什么。
笔锋流转,一笔一划都透着专注和郑重,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落下最后一笔,乔钰拿起宣纸,轻轻吹了吹,小心翼翼放到一旁晾干。
“能否证明清白,全在此一举了。”
“砰——”
一道黑影破门而入,直奔乔钰......手中的宣纸而去。
一抓一扯,宣纸落入他手中。
黑影事成,转身遁逃。
“站住!”
黑影速度极快,眨眼间消失在夜色中。
乔钰穷追不舍,却在巷口堪堪止住脚步。
乔钰两指抵在唇边,打了个响亮的呼哨。
一匹枣红马哒哒走近,停在乔钰面前,桀骜不驯地打了个响鼻。
乔钰翻身上马,枣红马擡起前蹄,被乔钰轻松驯服。
乔钰一夹马腹:“驾!”
枣红马喷着响鼻,不甘不愿地迈开四蹄。
骏马飞驰,不过多时便追上那道黑影。
乔钰却放慢速度,不远不近地坠在后头,只需保证黑影在他的视野之中即可。
黑影一路向南,行至清水镇最南端的一处荒山才停下。
“吁——”
乔钰勒紧缰绳停下,侧耳倾听。
月明星稀,咿呀呓语穿透寂夜,准确落入他耳中。
似歌谣,似咒文,晦涩难懂,听着甚是诡异。
乔钰指尖轻点缰绳,擡起右手,轻轻一挥。
两旁数道黑影闪过,循着那声音的来源追去。
不多时,打斗声响起。
约摸一炷香时间,刀剑锵鸣声息止。
“嘶——”
熟悉的尖锐嘶鸣声响彻夜空。
乔钰策马上前,行至山脚下的一座茅草屋,翻身下马,信步走进草屋。
屋里,夜袭乔钰的黑影被面朝下反扣住双臂,见到乔钰的瞬间,喉咙里发出极具攻击性的“嘶”声。
另一边,一道三头身大小的身影被五花大绑丢在墙边。
乔钰走近,发现捆绑的手法类似捆猪结,视线上移,落在三头身的脸上。
身材矮小似两岁孩童,面孔却黝黑老成,下半张脸覆着杂乱的胡须,看起来猥琐而又邋遢。
此人明显侏儒,且至少年过四十。
乔钰锁住他的眼,眼里一片清明,不见一丝混沌,除了愤怒再无其他。
很好,他终于逮住一个正常人了。
侏儒见到乔钰,嘴里叽里咕噜,应当是在骂人。
乔钰不在乎,他只需要知道,这些天他承受的谩骂与流言蜚语都是值得的。
因为他顺利钓到了一条大鱼。
“呸!”
侏儒啐了一口,这下乔钰听懂了。
“俘虏就该有俘虏的样子,给我老实点。”
侏儒哈哈笑,丝毫不以为惧,继续叽里咕噜地骂乔钰,一边在地上蛄蛹,妄图挣开捆猪结。
乔钰又不是什么好脾气的,擡脚踹上去:“狗贼,忍你很久了。”
这一脚力道不轻,侏儒直接被踹晕了。
跟随乔钰来到此处的黑衣男子:“......”
乔钰转身,恢复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模样,对为首的黑衣男子一拱手:“此二人就交给卢大人了。”
卢大人颔首:“此次捉拿真凶的计划中,乔解元功不可没,总督大人定会还乔解元一个清白。”
乔钰笑着应是:“能为总督大人分忧,是乔某的荣幸。”
卢大人带着侏儒和被他控制的男子离开,乔钰亦翻身上马,打道回府。
这次,轮到他送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