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章056
旭日东升,考生们陆续赶往贡院。
两名考生一路飞奔，其中一人喋喋抱怨：“说好今天早点起，结果你迟迟不醒,一直拖延到现在。”
另一人自知理亏,弱声弱气地道歉：“邓兄息怒,昨夜我担心成绩，翻来覆去没睡好,待会儿我帮你看榜好了。”
邓兄面色缓和，算是消气了。
两人赶到贡院,想象中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贡院外聚集了许多考生,他们仿佛沉默的石像,表情凝固,身体僵硬。
“怎么回事？”
“难道就我们急着看榜吗？”
邓兄怀着满腔疑惑上前，问一名相熟的考生：“何兄，这是怎么了？为何大家的举止这样反常？”
何兄从震撼中堪堪回神，表情复杂：“因为......夺取解元之人大大出乎了我们的意料。”
邓兄好奇追问：“是谁？”
莫非是某位名声不显的秀才？
何兄声线微微颤抖：“乔钰。”
“哦，原来是乔钰......”邓兄语气一顿，难以置信地看向何兄,“解元是乔钰？！”
何兄闭眼：“没错,正是乔钰。”
邓兄下意识寻找传言中命不久矣的乔钰，很快在公示牌前发现乔钰和他形影不离的两位好友。
少年人嘴角含笑,正与人拱手说着什么,面容过分精致清隽，举手投足间尽显意气风发。
邓兄半信半疑：“不是说乔钰......会不会是有人信口胡诌？”
何兄摇头：“桂榜前那么多人,若名不属实，早就被人戳穿了。”
而不是所有人哑然失声,一脸怀疑人生地看着乔钰以及他那捧哏意味过分明显的两位好友。
邓兄：“！！！”
“所以，乔钰连中四元了？”
“嗯，没错t。”
邓兄腿一软，险些摔倒，与他同行的考生忙出手搀扶。
邓兄借力站稳，喃喃道：“这可真是......不可思议啊。”
何兄耸了耸肩，他已经接受了乔钰夺得解元的事实，也清楚就算自己榜上有名，也绝不会名列前茅，对乔钰不吝赞赏：“乔钰这个名字，它本身就象征着奇迹。”
一旁的考生深表赞同：“乔钰出考场就吐血，想必之前就已经很不舒服了，他能在那种情况下坚持答题，并且成为解元，当真是奇迹一般的存在。”
桂榜前，乔·奇迹般的存在·钰正在跟谢青锋说话。
“乔钰，恭喜你桂榜折枝，又夺一元。”
看着面前比自己小了五岁的乔钰，谢青锋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在此之前，所有人，包括他都以为乔钰将要落榜。
谢青锋也曾生出希冀，渴望取得头名，风光回乡，荣耀门楣。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乔钰以极其强势的姿态夺取解元，成为成百上千名考生中最闪耀的那颗星。
多么的夺目耀眼。
谢青锋看着位列第三的“谢青锋”，无声叹息。
输给乔钰，他心服口服。
......
随着谢青锋的恭贺，考生们逐渐回神。
乔钰考取解元已成定局，他们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强颜欢笑着送上祝福。
“恭喜乔解元连夺四元。”
“乔解元如今身体大好，又考中举人，当真是双喜临门。”
有人惦记八月十九那天，孟元嘉与人争辩时提及的学习方法，厚着脸皮向乔钰讨要：“乔解元可有什么有效的学习方法？不知可否分享一二？”
乔钰怔了下，余光瞥见孟元嘉微恼的神情，心底了然：“无甚学习方法，左不过多看多练。”
对方显然不信，不依不饶道：“乔解元此话当真？寒窗苦读十年，徐某也算勤勉有加，日日勤学苦读，一刻不敢懈怠，为何无法如乔解元一般......”
孟元嘉知晓这位徐姓考生之所以这样问，还是因为那日客栈外的争执，自己无意中提及了所谓的学习方法，才会给乔钰惹来麻烦。
他不耐此人咄咄逼人的语气，借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那只能说明你想得太多，练得太少。”
徐姓考生：“？？？”
两人对话间，夏青榕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乔钰。
事实上，乔钰还真有一套针对性的学习方法。
不仅他本人，乔钰还为孟元嘉和夏青榕量身定制了学习方法。
不过乔钰并不打算将其公之于众，这意味着源源不断的麻烦，而他素来讨厌麻烦。
更遑论，乔钰和这些人是竞争关系，答疑解惑可以，他并不打算亲手培养出一个或多个竞争对手。
乔钰将孟元嘉拉到身边，正色道：“乔某确实没什么特殊的学习方法，只知勤能补拙，就写文章而言，一篇不行就十篇，十篇不行就一百篇。”
“熟能生巧，唯勤奋尔。”夏青榕肃声道，“且不说旁人，乔钰每年要消耗数十刀玉宣堂的宣纸，全是用来练习科举中的各类题型，十岁至今，消耗的宣纸摞起来已有几人高。”
孟元嘉问徐姓考生：“敢问这位兄台，你寒窗苦读十年，耗费的宣纸又有多少？”
徐姓考生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讷讷说不出话来。
他之所以向乔钰讨要，也是为了走捷径，好让自己读书不那么辛苦。
谁料乔钰所谓的学习方法竟然是勤学苦练，徐姓考生又羞又恼，以袖掩面，几乎是落荒而逃。
乔钰语调随和，瞧起来毫无攻击性：“诸位可还有什么疑问？”
“没、没了。”
“多谢乔解元告知，朱某定当铭记于心，日日苦练。”
在场许多人都明白，若是继续追问，他们与徐姓考生又有何异？
读书人爱惜名声，他们可不想遭人诟病。
乔钰微微一笑，拱手道：“乔某大病初愈，先回客栈了，明日再会。”
“乔解元身体要紧。”
“明日见。”
乡试放榜的次日，地方官员将会举办鹿鸣宴，宴请主考官、学政等官员及新科举人。
乔钰作为本次乡试的解元，自然不得缺席。
至于其他举人，鹿鸣宴上可是扬名的最佳时机，相信谁都不愿错过。
......
“走吧，回去吃饭。”
为了看榜，乔钰三人晨起后都没来得及用早饭，就匆匆赶来贡院。
孟元嘉应了声，又满是愧疚地道：“乔钰，先前的事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了。”
乔钰并未放在心上，反而为孟元嘉对他的维护深感动容：“算不得麻烦，你也是急于为我正名。”
夏青榕则有些担忧：“只是很多人都知道元嘉所说的学习方法，我担心......”
“怕什么？”乔钰洒脱一挥手，“你不说我不说，只要咬死了方才的说辞，谁也不能证明我有什么学习方法。”
孟元嘉和夏青榕松了口气，面上的凝重淡去。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成为大家口中的举人老爷。”孟元嘉满面春风，“乔钰，青榕，你们知道吗？小时候我家隔壁住着一位老举人，左邻右舍都很敬重他，一口一个举人老爷，风光得很，当时我就在想，将来我也要做举人老爷。”
夏青榕笑道：“恭喜你，美梦成真了。”
“同喜，同喜。”孟元嘉笑眯眯地拱手，“对了，方才我仔细观察过，发现咱们是最年轻的举人，其他大多年过而立，还有好几位两鬓花白的老人家。”
夏青榕想起那几位颤巍巍拄着拐杖，得知自己落榜后嚎啕大哭以致晕厥的老人家，唏嘘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人人都想考取功名，可心愿得成的又有几人？”
乔钰中肯点评：“除了勤奋，有时候运气也很重要。”
比如这一届考生普遍实力强悍，恰好自身实力薄弱，自然名落孙山。
反之，则有可能低空飞过，侥幸考取功名。
三人边走边说，很快回到客栈。
原是打算在楼下解决早饭，发现大堂内人满为患，已经没有空桌。
宇文尚看完榜，得知自己榜上有名后，先乔钰一步回来，这会儿正美滋滋吃着包子。
见乔钰进来，他举手示意：“乔钰，这边！”
乔钰颔首回应，提议道：“不如和他们拼个桌？”
天太热，懒得再去其他地方用饭，孟元嘉和夏青榕欣然同意。
“乔钰，你今天真是给了我们好大一个惊喜！”宇文尚朗声笑道，“你是不知道，当你考中解元的消息传开，之前唱衰的那些人脸色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
宇文尚回想起来，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声引得考生们频频侧目，发现乔钰的身影后，或投去艳羡的目光，或报以不忿冷哼。
有人不愿承认自己嫉妒乔钰，却又忍不住说酸话。
“解元而已，又不是殿试中了一甲第一，有什么好得意的。”
“科举考得再好也没用，入朝为官、官至高位才是本事。”
宇文尚循声看去，捏着嗓子阴阳怪气：“是啊，也就是连中四元，十四岁成为举人而已。”
孟元嘉从箸筒中抽出三双筷子，分给乔钰和夏青榕：“哪来的酸黄瓜，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几条酸黄瓜：“......”
乔钰忍俊不禁：“今天无事可做，不如去书斋看看？”
省城的书斋，想必有很多好书，买几本回去都是赚的。
“好。”
“吃过饭就去。”
......
填饱五脏庙后，乔钰三人休整一番，前往贡院附近最大的书斋。
走出客栈，迎面驶来一辆马车。
一阵风吹起车帘，乔钰惊鸿一瞥，看到萧鸿羲那张晦气的脸。
两日不见，萧鸿羲瘦削了许多，两颊凹陷进去，眼圈乌黑，嘴唇不见一丝血色。
萧鸿羲没有注意到乔钰，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贡院外的公示牌，似要将那象征着荣誉与功名的桂榜盯出个窟窿。
“见到一位老熟人，我去打个招呼。”
乔钰同孟元嘉、夏青榕说了声，一个箭步上前，跃上停在贡院外树荫下的马车。
车夫正是那天夜里对乔钰拔剑相向的山羊须男子，见状以手为刀，瞄准乔钰颈侧劈下。
乔钰一个矮身，飞速钻进马车里。
男子：“......”
正对着桂榜出神的萧鸿羲：“？？？”
待萧鸿羲看清来人，眼中杀意涌动：“乔钰，你找死？”
“我又不是某个蠢货。”乔钰坐在萧鸿羲对面，双臂环胸，“碰巧经过，索性进来探望t一下你，看你有没有毒发身亡。”
萧鸿羲呼吸乱了节奏，额角青筋暴起。
那天他仓皇逃离客栈，直到天亮才解了麻叶之毒。
虽然解了毒，麻叶水在体内存留的几个时辰足以给萧鸿羲带来毁灭性的伤害。
视物不清、头痛欲裂、脏腑出血以及吐血不止。
整整两天时间，几乎断送他大半条命。
那种常人无法忍受的剧痛和折磨，萧鸿羲此生不想体会第二次。
直到今日，他才恢复视力，但是脑袋里依旧隐隐作痛，喉咙里也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道。
毒杀乔钰的计划失败，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害得自己中了毒，几次在死亡边缘徘徊，萧鸿羲惜命，决定暂时放过乔钰，即刻动身回京。
离开之前，萧鸿羲想起今日放榜，就让马车绕一段路，去贡院看榜。
乔钰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萧鸿羲可以肯定，他的确中了麻叶之毒，否则不会当众呕血不止。
萧鸿羲不关心乔钰如何解毒，又如何在三日之内痊愈，恢复得与常人无异，他只关心乔钰是否榜上有名。
毒发时痛不欲生，乔钰哪还有心思继续答题。
乔钰一定会落榜。
等他看完榜，一定要狠狠嘲笑乔钰！
怀着这股信念，萧鸿羲强忍马车颠簸带来的不适，来到贡院外。
谁料还没来得及看榜，乔钰先出现了，还不知死活地跳上他的马车，讽刺他是“蠢货”。
乔钰将萧鸿羲的惨状尽收眼底，愉悦勾唇：“毕竟，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兄弟啊。”
萧鸿羲阴冷一笑：“萧徒，给我杀了......啊！”
惊呼过后，乔钰手中的铜片抵上萧鸿羲颈侧的动脉，笑吟吟道：“人长得丑，脾气也差，若非你背靠商承胤和萧氏，怕是早就被人打死了吧？”
铜片锋利，轻易割破萧鸿羲的皮肤。
一阵刺痛后，血珠溢出。
萧鸿羲倒吸一口凉气，枉他习武多年，竟半点不曾察觉到乔钰的动作。
更令他心神震颤的是，乔钰分明长于乡野，从未接受过武师傅的教导，为何几次三番都能轻松压制过他？
萧鸿羲百思不得其解，还想再叫马车外的萧徒，却听乔钰道：“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乔钰不以为惧地睨了眼掀起车帘，对他虎视眈眈的萧徒，尾音上扬：“我考中了举人，还是解元呢。”
萧鸿羲瞳孔骤缩。
乔钰扯下帘子，挡住萧徒的视线：“我连中四元，你怎么不恭喜我？”
萧鸿羲：“......”
乔钰指甲不经意刮过铜片，萧鸿羲瞳孔有瞬间的涣散，又很快恢复清明。
乔钰眉梢轻挑，恶意作弄道：“可惜啊，你有科举系统，也还是没能比得过我呢。”
萧鸿羲晃了晃脑袋，脑海中怪异的窸窣声淡去，哑声质问：“你、你是怎么知道......”
“我是怎么知道科举系统的？”乔钰替他说完未尽的言语，收手坐了回去，慢条斯理地擦拭铜片上的血迹，低敛的眼眸中暗色涌动，“以及玉宣堂，肥皂？”
萧鸿羲咽了口唾沫，他连商承胤都敢利用，这会儿却莫名不敢和乔钰对视。
那双眼里仿佛藏着一只吃人的怪物，凡与之对视的人，都将成为他的猎物，扒皮抽筋，连骨头都不剩。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乔钰随手丢了染血的帕子，擡眸似笑非笑：“那位在你梦中指点江山的仙人没告诉你吗？”
萧鸿羲手一颤，险些惊叫出声。
仙人是他最大的秘密，乔钰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啊。”乔钰指甲剐蹭铜片，尖锐声响之下，萧鸿羲的瞳孔涣散又聚焦，“我是重生回来的。”
乔钰附在萧鸿羲耳畔，轻笑着：“上辈子你杀了我，重活一世，轮到我杀你了。”
笑声诡谲，若非有软垫支撑，萧鸿羲怕是早已跌坐到乔钰脚边，瑟缩打颤。
萧鸿羲冷汗涔涔，齿关咯咯作响：“重、重活一世？”
“这是我们俩的小秘密，要是让我知道你对外乱说了些什么，全天下的人都将知道萧鸿羲不仅有仙人指点，还有个叫做‘科举系统’的宝物。”
“等到那时，你猜皇宫里的那位能不能容得下你？”
“最好收起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否则我会亲手剥下你这张还算漂亮的皮囊，做成一面人皮鼓，卖到花街柳巷之地。”
萧鸿羲这人就是属弹簧的，你强他就弱，你弱他就强。
乔钰得到想要的答案，懒得再同他互相伤害，索性拿捏住他致命的把柄，收拾一顿就老实了。
萧鸿羲：“......”
乔钰一脚踹开挡在车门前的萧徒，施施然跳下马车，走向等在不远处的两位好友。
“走吧，去书斋。”
“外面好热，我都快晒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