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章 055(1 / 2)

第055章055

乔钰在贡院外吐血,命不久矣的消息很快传开。

考生们议论四起,众说纷纭。

“乔钰多半考砸了,一时急火攻心才会吐血。”

“先前你们都说他能考取解元,现在看来,乔钰也不过如此。”

“风光一时,不见得能风光一世。”

“乔钰命在旦夕,乡试也极有可能落榜,也不知解元之名将花落谁家?”

“唉,可惜了。”

“嗤——乔钰再怎么也是京城伯府的嫡子,连中小三元,早前还得了陛下的厚赏,这等风光人物,轮得到你们同情?我若是他,便是今日一命呜呼,也死得瞑目了。”

孟元嘉从医馆回来,恰好听到这句话,顿时怒从中来,指着说话之人冷声质问:“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背后说酸话被乔钰的好友逮个正着,那身着蓝袍的考生心虚了一瞬,紧接着又硬气起来:“难道我说错了吗?他乔钰风头无两,可从未想过带上你和那位夏秀才一起。”

“这是我今年听过最大的笑话。”孟元嘉气极反笑,“乔钰拥有的一切都是他凭本事得来的,我孟元嘉能力有限,做不出那等令陛下龙颜大悦,派人不远千里送来赏赐的大功劳。我有自知之明,不像某些人,心里嫉妒得冒酸水,却只敢在背地里说风凉话。”

蓝袍考生被说中心思,恼羞成怒:“你这是污蔑!”

孟元嘉冷笑:“你又如何知道乔钰没有带上我和青榕一起?”

对方气势汹汹地反问:“难道不是?天下人皆知乔钰,可不知他有你们这两位友人。”

“当然不是!”

孟元嘉气得狠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坦荡荡自黑:“孟某或许有几分小聪明,可从小到大做任何事情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若非乔钰时时提醒敦促,将他精心归纳的学习方法分享与我,我绝不可能以十二岁的年纪成为秀才。”

孟元嘉看向年过而立的蓝袍考生,往他心口上捅刀子:“或许要到你这般年纪,才能考上秀才。”

蓝袍考生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意识到孟元嘉在说他年纪大,气了个仰倒,上去就要和他理论。

孟元嘉懒得再与他掰扯,冷哼一拂袖,大步流星地越过他,往客栈走去。

走出几步,又退回来:“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说了。”

蓝袍考生脸上的怒气一滞:“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在我这个年纪遇到如乔钰一般完美无缺的挚友,你嫉妒我,嫉妒乔钰,只能通过拼命地贬低乔钰来擡高自己,好满足你那可笑的自尊心。”

孟元嘉一脸“我都看透你了,你就别再狡辩了”的表情:“呵,男人的尊严。”

说罢,一拂袖扬长而去。

蓝袍考生:“......”

在场年过而立的考生:“......”突然被骂。

孟元嘉一通输出后,小跑进客栈,无视掌柜“乔秀才现在如何”的追问,蹬蹬往楼上跑。

事发突然,孟元嘉和夏青榕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只有空空如也的考篮,乔钰治病需要银子,孟元嘉就让夏青榕留在医馆,守着尚未苏醒的乔钰,他一人赶回来取钱。

没想到会在客栈门口听到有人说乔钰的不是,本就心情焦躁的孟元嘉没忍住,气急败坏地与那人吵了一架。

“真讨厌,那就祝他心t想事成,早日一命呜呼吧。”孟元嘉愤愤咕哝,拿了银子直奔医馆。

客栈内,考生们目送孟元嘉的身影消失,面面相觑之下,谁都没有出声。

良久,有人道:“我瞧着孟元嘉的反应,乔钰的情况应当很不好。”

“你们都关心乔钰的身体情况,难道就我一人关心乔钰归纳出来的学习方法吗?”

“还有我。”

“夏青榕和孟元嘉运气真好,自身优秀不说,还有乔钰指点。”

“运气再好,往后怕是也没有了。”

“非也,有些东西一旦领悟到精髓,将会受益终身。”

宇文尚急得团团转,他想跟去医馆一探究竟,又担心添乱,手中折扇摇得哗哗响:“别胡说,乔钰以前过得那么苦,却事事与人为善,吉人自有天相,他定能转危为安!”

“可就算乔钰不会......也要错失四元了。”来自柴家私塾的秀才长吁短叹,“天妒英才啊。”

另一边,谢青锋也在和乙班的同窗谈及此事。

“科举本就十分考验考生的体魄,乔钰年纪小,长年累月地埋首苦读,想来身体不会好到哪里去,此番连考九日,如同泄洪之堤,一下就垮了。”

“谢兄,我们可要前去探望?”

谢青锋摇头:“医馆内病患众多,我们去只会添乱,等乔钰回客栈再说吧。”

“只能这样了。”府学的秀才饮一口水,语气笃定,“乔钰一定不会有事的。”

谢青锋应声:“是,没错。”

......

孟元嘉赶到医馆,直奔重病伤患所在的内堂而去。

“陈大夫,银子我拿来了,您只管负责治好乔钰,什么药材好用什么......”孟元嘉冲到木架床前,话语一顿,又惊又喜地喊,“乔钰你醒了?”

乔钰半阖着眸,安静不言语,任由老大夫给他扎针,手臂、胸口密密麻麻的银针。

面白如纸,嘴角挂着暗红血迹,衣襟上同样斑驳一片,浸染刺目的红。

“乔钰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可还有什么地方疼?”

“你刚才吓坏我了,青榕都哭了。”

视力仍然有些模糊,脑中嗡鸣声不断的乔钰:“......”

默默守在一旁的夏青榕:“......”

对上乔钰蒙着一层雾的眸子,夏青榕忍下心中酸涩,毫不留情地揭了孟元嘉的老底:“你比我哭得更惨,从贡院到医馆嚎啕了一路,衣襟都湿透了。”

孟元嘉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双眼圆瞪,脸色涨红,又顾及身在医馆不得喧闹,只色厉内荏地瞪了夏青榕一眼,继续围着乔钰打转,嘘寒问暖。

老大夫被他吵得耳朵疼,一根银针扎下去:“你再说下去,这小子又该晕了。”

孟元嘉瞬间安静如鸡,改为目不转睛地盯着乔钰,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乔钰轻咳一声,擡手捏了捏眉心,借此缓解额头的胀痛,声线沙哑,似含着砂砾:“青榕,我有些饿了。”

“我去给你买。”夏青榕问完又看向老大夫,“大夫,他现在可以吃些什么?”

老大夫看了眼乔钰,后者察觉到陌生的注视,无声笑了笑。

“你去后院,锅里温着白粥。”老大夫给夏青榕指了个方向,又支使孟元嘉,“药柜里还有几粒润喉糖,你去拿过来,给他润润嗓子。”

孟元嘉和夏青榕如实照做,分别往一前一后去了。

夏青榕走出几步,忽然瞧见什么,又折返回去:“大夫......”

“关于我方才吐血的原因,大夫您直说就是。”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老大夫给乔钰调整银针,眼睛看向夏青榕:“怎么了?”

夏青榕抿了下唇,掐紧手指:“后厨的门是锁着的。”

“锁头挂在门上,没有锁死。”老大夫道。

夏青榕道谢,临走前隐晦看了乔钰一眼,低头走去后堂。

再回来,老大夫已经取下银针,孟元嘉坐在床边的小木凳上,小心翼翼地把润喉糖放进乔钰手中,仿佛他面对的是什么脆弱的瓷器。

想到乔钰方才支开他们,独自询问自身病情,夏青榕心中五味杂陈,将白粥放到不远处的桌上。

他想,或许乔钰现在并不饿。

乔钰含着润喉糖,没再咳嗽,声音低不可闻地道:“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此处并非久留之地,先回客栈吧。”

孟元嘉一脸不赞同:“你现在......”

夏青榕打断他:“我去问问大夫。”

乔钰眨了眨眼,视野变得清晰了些:“元嘉,粥。”

孟元嘉端着碗上前,自告奋勇:“你现在不舒服,我来喂你。”

乔钰看着他跃跃欲试的表情,默了下,接过粥碗:“不必了,我自己来。”

孟元嘉拗不过他,只好遗憾地坐了回去。

不多时,夏青榕拎着几包药回来:“大夫说可以回去,按时吃药即可。”

乔钰微微颔首:“多谢青榕,到时候借客栈的厨房一用。”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夏青榕蹙眉,“净说些生分的话。”

乔钰哑然失笑,那东西的毒性挺强,让他都变得不像自己了。

“是我之过,还请青榕原谅则个。”

夏青榕将药包放在膝头,面色终归缓和了下来。

乔钰几口喝完粥,在二位好友的“护送”下回到客栈。

......

乔钰从医馆回来的消息不胫而走。

考生们聚在一处,议论不休。

“乔钰的脸色比玉宣堂卖的纸还要白,孟元嘉和夏青榕搀扶着他,似乎上台阶都吃力。”

“乔钰的胸前都是血,我觉得就算他已无性命之忧,怕是也伤及根本。”

“这对乔钰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谢青锋得知后,沉默许久,带着府学的几名秀才,登门探望,却被孟元嘉和夏青榕以“乔钰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为由,拦在了门外。

谢青锋一行人只得遗憾离开。

回到他们暂住的客栈,谢青锋表情沉重:“乔钰这一生可谓艰难坎坷至极,眼看将要柳暗花明,上天又给了他沉重一击。”

“其实在清水镇那样的地方,秀才功名已经非常好了,可谁让乔钰......”

身世不俗,又胸怀远志。

谢青锋吐出一口浊气:“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遗憾才是常态。”

希望乔钰能尽早看开,莫要一味强求功名,最后反而会害了自己。

-

为期九日的乡试结束后,将于八月二十五放榜。

等待放榜的时间里,考生们除了四处吃喝玩乐,偶尔担忧一下乡试结果,几乎每个人都在关注乔钰的最新消息。

“仁医堂的陈大夫今天又去了乔钰暂住的客栈,半个时辰才离开,据说脸色很是难看。”

“陈大夫可是师承前朝御医,连他都觉得棘手的病症,怕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没用。”

“诶,话说这三天里你们谁见到乔钰了?”

“我没见到。”

“我也是。”

“乔钰一直闭门不出,他那两个形影不离的好友也不例外,只一日三餐露个脸。”

“我觉得乔钰不单单因为病重才不露面,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乡试失利,没脸见人吧。”

“要我说啊,结局已定,乔钰何必占着一间客房,还不如趁早回去,躺在病床上偷偷哭。”

说这话的秀才语气中恶意不加掩饰,有人哈哈大笑,也有人不赞同。

但是后者没有表态,只是默默远离了那些幸灾乐祸的秀才。

客栈的角落里,山羊须男子留下一粒银锞子,悄无声息地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

男子翻身上马,一路疾驰,停在城北一座三进宅院前,下马后推门入内,径直往书房走去。

“公子。”

男子语气恭敬,行礼后悉数道出他在客栈的所见所闻。

书桌后,作画之人擡起头。

日光透过窗户探进来,落在他的侧脸上。

赫然是本该在京城的萧鸿羲。

萧鸿羲面色淡然,眼里却跳跃着极致的兴奋:“仁医堂的陈大夫怎么说?”

男子道:“回公子,一开始陈大夫不愿透露乔钰的病症,属下按照您的吩咐,给了他五百两银票,他便松了口。”

萧鸿羲急切追问:“所以乔钰什么时候能去死?”

男子道:“陈大夫说,乔钰活不过今晚。”

萧鸿羲瞳孔放大,呼吸急促:“当真?”

“回公子,千真万确。”

“太好了!”萧鸿羲拊掌大笑,笑声在书房经久回荡,阴森而又狠戾,“我无法参加乡试,你凭什么参加?”

这一次,乔钰不仅不能参加乡试,他还要把命留在省城!

“不枉我费尽心思挑选出一位身患绝症的秀才,触碰过在麻叶水里浸泡过的特殊纸张,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回乔钰!”

如果乔钰t没有发现考篮里的纸条,他将会在搜身时被打上“舞弊”的罪名,革除功名,受天下读书人唾弃。

不过以乔钰的警觉,萧鸿羲觉得他极有可能会在搜身之前发现纸条。

可那又如何?

纸条带毒,即便乔钰能撑到考完乡试,也绝对撑不到放榜的那天。

萧鸿羲激动得来回踱步:“今夜你去客栈,我要你亲眼看着乔钰断气。”

男子应是,起身便要退下。

“等等!”

男子驻足。

“乔钰毒发身亡,这样至关重要的时刻我怎能错过?”萧鸿羲鼻孔翕张,面容因极度的兴奋扭曲,丑态毕露,“今天夜里,我亲自走一遭。”

男子迟疑:“客栈内住客众多,公子您......”

萧鸿羲一个眼神过去,男子噤声。

“是,属下告退。”

......

萧鸿羲头一回觉得,两个时辰是这样煎熬。

他一遍遍地确认,得到的答复都是时间还早,须得天黑后才能出发。

萧鸿羲心不在焉地翻看杂书,书拿反了却一无所觉,想象着乔钰病入膏肓的模样,愉悦地低笑出声。

终于,夜幕落下。

男子潜进客栈,一个手刀打晕了掌柜,看向门外。

萧鸿羲身着红色锦袍,堂而皇之地进来,直奔乔钰所在的二楼天字号客房。

男子欲追随,被萧鸿羲喝止:“你在楼梯处望风。”

“是,公子。”

萧鸿羲上到二楼,取出藏于腰间的匕首,插.入门缝,轻轻挑开门栓。

“咯吱——”

年久失修的房门发出细微的呻.吟。

萧鸿羲呼吸一凛,忙环顾四周,确保没有惊动任何人,这才放心大胆地走了进去。

又一声轻响,房门关上。

既是天字号客房,内部陈设当是最优配置。

客房被珠帘一分为二,圆桌正对着门,与圆桌一帘之隔的,便是住客休息的床榻。

房间里没有点蜡烛,门窗紧闭,月光也照不进来,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

夜深人静,萧鸿羲摸索着前进。

他听到粗重的呼吸,似乎正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萧鸿羲咧开嘴,无声大笑。

只需越过珠帘,他便可看到乔钰死前的惨状,以及乔钰断气的画面。

萧鸿羲撩起珠帘,口中喃喃自语:“真好啊。”

萧鸿羲其实一点也不在乎乔钰是怎么知道科举系统的,他无须忌惮一个将死之人。

只要乔钰死了,过往发生的一切便可彻底抹去。

他是萧氏嫡长子。

他有仙人鼎力相助。

还有科举系统助他六元及第。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前提是——

乔钰死了。

只要乔钰在一日,他萧鸿羲就永无翻身之日。

“是啊,真好。”

轻柔的话语似一阵风,拂过萧鸿羲耳际。

萧鸿羲浑身一震,隐约意识到什么,疾步撞开珠帘,来到里间。

光线昏暗,可他还是看清了靠在床头的那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