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瘦颀长,衿贵淡漠。
那人屈起长腿,指尖散漫地轻点膝头。
“咔嚓——”
咬下一块桃肉,满口清甜。
乔钰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腿,处于变声期的沙哑嗓音仿佛吹响了死亡的号召。
“真好,你果然来了。”
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萧鸿羲不作他想,转头就跑。
“啧,无谓的挣扎。”
“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喝杯茶吧。”
乔钰咬一口桃肉,手腕翻转,随手将桃子掷了出去。
婴儿拳头大小的桃子正中膝弯,萧鸿羲只觉一阵剧痛,右腿脱力便要倒下。
乔钰一个箭步,捂住他嘴的同时,将其利落放倒。
闷响过后,乔钰以自身体重为基础,脚踩萧鸿羲的臀部,膝盖抵在他的后颈,将其死死压制住,怎么都无法动弹。
“是不是在想,我明明中了麻叶的毒,怎么还毫发无损?”
“唔唔唔!”
萧鸿羲被乔钰堵着嘴,只能发出憋屈的气音。
“蠢货,你都没死,我怎么会死?”
“唔唔唔!”
萧鸿羲气得狂翻白眼。
“差点忘了,我方才答应你,要请你喝茶的。”乔钰长臂一伸,取来圆桌上的茶壶,“来,喝茶。”
乔钰两指分开,茶壶嘴从指缝怼入萧鸿羲口中。
冰凉的茶水填满口腔,萧鸿羲品尝......或者说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唔唔唔!”
麻叶水!
萧鸿羲目眦欲裂,惊恐之下奋力挣扎。
“看来你也没蠢到家。”乔钰尾音上扬,“答对了,就是麻叶水。”
乔钰踩在萧鸿羲背上,一手控着他的嘴,另一只手吨吨猛灌。
“多喝点,别客气,这可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好茶。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对吗?”
“你杀我一次,礼尚往来,也该我杀你了。”
乔钰轻声低语,宛若恶鬼附在耳畔。
萧鸿羲被迫饮下麻叶水,浑身汗毛倒竖,绷成一张弓。
他后悔了。
他就不该亲自走这一遭。
聪明反被聪明误,今夜反而落入了乔钰的陷阱之中。
强烈的求生欲让萧鸿羲不顾一切地挣扎,乔钰两头顾,还真被他得了手,一把握住桌腿,擡起后猛地砸下。
“砰!”
楼梯口,负责放风的男子听到声响,直奔乔钰的客房而来。
男子飞踢撞开房门,拔剑刺向乔钰。
乔钰一个翻滚,险险避开男子的短剑。
“公子。”
萧鸿羲恢复自由,跪在地上拼命用手指抠咽喉,试图把麻叶水吐出来。
然而水已入喉,哪有那么容易。
“胆敢对公子不敬,拿命来!”
男子提剑欲刺,却被萧鸿羲喝止:“住手!快带我离开!”
麻叶虽是一种慢性毒,在体内潜伏的时间可长达半月,萧鸿羲却一刻等不及,他需要立即解毒。
男子只好作罢,带着萧鸿羲破窗而出。
乔钰看着敞开的窗户,轻嗤一声,捡起地上的桃子,扔进存放垃圾的木桶里。
“大半夜是哪个天杀的不睡觉,折腾出这死动静?”
“扰人清梦天打雷劈!”
显然,男子的举动吵醒了许多人。
乔钰赶在住客开门查看之前关上门,佯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正准备躺回床上,敲门声响起。
“乔钰,我们进来了。”
不待“重症患者”乔钰回答,孟元嘉和夏青榕便推门而入。
乔钰脚步一转,沿圆桌落座,顺便贴心地拉开两只圆凳,示意两人坐下说。
孟元嘉在左,夏青榕在右,像极了三堂会审。
乔钰:“......你们听我解释。”
乔钰的弱声并没有换来好友的心软,夏青榕和孟元嘉皆怒目相向。
“你最好解释清楚,否则......哼哼!”
“之前你说你在进行一场计划,我和元嘉便不曾多加过问,现如今......”夏青榕看向窗户,“应该尘埃落定了?”
乔钰摸了摸鼻尖,缓声道来。
那日乔钰在贡院外吐血晕倒,醒来后支走夏青榕和孟元嘉,从陈大夫口中得知了他吐血的真相。
他中毒了。
中了麻叶之毒。
麻叶是从一种植物——麻叶草中提取出的慢性毒。
中了麻叶之毒,起初毫无觉察,随着时间流逝,毒性逐渐深入骨髓,中毒之人便会表现出咳嗽、发烧、无法视物等症状。
起初看似与风寒的症状极为类似,殊不知最迟半月,中毒之人便会暴毙而亡。
“中毒?”孟元嘉很是难以置信,“乔钰你是不是在骗我们?你要是中了毒,这会儿早该......”
夏青榕用力点头,严肃地看着乔钰,几乎要在他的身上盯出两个窟窿眼:“乔钰,你别随口糊弄我们,我们要听实话。”
“我没骗你们,我这会儿本该死了的。”乔钰话锋一转,“可谁让我体内还有另一种毒呢?”
“什么?!”孟元嘉失声高呼,后知后觉意识到可能会影响到其他住客,忙不叠捂住嘴,“你、你说什么?乔钰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乔钰摊手:“萧鸿羲早就知道我和他的身世,为了永绝后患,让乔文德和叶佩兰给我灌了砒霜,扔到乱葬岗。”
孟元嘉和夏青榕满面愕然,搭在桌沿的手同时一颤。
“是卢爷爷救了我。”乔钰解开寝衣,给他们展示当年萧三在他身上留下的刀伤,又摊开双手,“你们不是好奇我掌心为何留疤?便是萧家派来的护卫留下的。”
夏青榕眼眶酸胀,语气涩然:“乔钰,你别再说了......”
“这几年我一直服用卢爷爷为我专门配制的药丸,一为养身,二为排出体内残余的砒霜之毒。”
说到这里,乔钰笑了:“也是巧了,萧鸿羲让人给我下毒的时候,我刚好即将痊愈。”
孟元嘉快速抹了下眼角,微不可查地哽咽:“所以......所以麻叶之毒和砒霜一起排出,你才能安然无恙?”
乔钰颔首,t调侃道:“别担心,方才萧鸿羲找上门来,我也灌了他一壶麻叶水。”
孟元嘉:“??!”
夏青榕:“??!”
夏青榕深吸一口气,发育期凸显出来的喉结上下滚动:“所以你这几日闭门不出,是为了引萧鸿羲过来,给他......给他灌麻叶水?”
乔钰再度颔首。
孟元嘉倾身,忽然一把抱住乔钰,低低干嚎:“乔钰你个天杀的,你快吓死我了你知道吗?那天我哭得好惨,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还有那个萧鸿羲,希望他赶紧去死,他好可恶,竟然这么对你呜呜呜呜......”
乔钰:“......”
虽然哭得他耳朵疼,但还是有点感动。
乔钰捏了下指腹,轻拍孟元嘉的后背,无声安抚。
夏青榕眨了眨眼,眨去眼底的湿意:“现在你的身体......”
“痊愈了。”乔钰扬起嘴角,烛火映入他眼底,比群星更闪耀,“所有的沉珂旧疾,全都没有了。”
当他在贡院外吐出那口血,好似一座大山从身上挪开。
轻舟已过万重山,大抵便是如此了。
不过陈大夫觉得年少吐血不好,给乔钰开了好几副药,之后连着两日过来为了扎针调理,确保最后一丝余毒都被祛除干净,这才放过乔钰。
此时此刻,乔钰好得不能再好,壮得可以徒手打死一头牛。
夏青榕神思恍惚:“当年长廊上与你初次相遇,你咳得那样厉害,是否已经......”
乔钰点头。
孟元嘉松开乔钰,唏嘘道:“这么说来,几年里你一直抱病读书,居然还能取得这样好的成绩,乔钰啊乔钰,你真是一点不给人留活路啊!这叫什么?这叫身残.....嗷!”
夏青榕一巴掌拍上去,孟元嘉委委屈屈息了声,向乔钰道歉:“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乔钰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语调宽和:“无妨,你也不是第一次说错话。”
夏青榕:“噗——”
孟元嘉:“......”
笑声中,客房的气氛由沉郁转为轻快。
夏青榕和孟元嘉都看出乔钰无意提及往事,便略过不谈,转而问起正事。
“既然你如今身体大好,明日应当可以现身人前?”
“你‘病倒’的这几日,外面什么风言风语都有,某些人忒恶毒,我都跟人吵了好几次。”
乔钰虽不曾亲耳听见,但多少能猜到一点,眸光微寒,又不动声色敛下,为两人斟茶:“辛苦你们了,回镇上请你们吃徐家面馆。”
孟元嘉轻哼:“这还差不多。”
夏青榕抿一口茶,温声道:“只要你安然无恙,我们便安心了。”
他们向来不把那些因为嫉妒乔钰而说出的难听话语留在心里,转个身就忘了。
乔钰双手抱臂:“明后两日还得麻烦你们,陪我继续演下去。”
孟元嘉和夏青榕不明所以:“为何?”
乔钰屈指轻点桌面,脆响和着轻笑:“当然是,为他们准备一场惊喜。”
灯下,孟、夏二人同时露出了然于心的的笑容。
-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
放榜这天,考生们天未亮就聚集在贡院外,好在衙吏张贴桂榜的第一时间得知结果。
等待之余,大家不免谈起了乔钰。
“乔钰到现在还没来,应该是料定自己无法中举了。”
“这不是意料之中的吗?他都吐血了,还能专注答题?”
“可惜了,我原本以为他能连中四元的。”
“都是命,只能怪乔钰命不好。”
“王兄所言极是,乔钰本是世家贵子,却流落乡野,本该科考之路顺畅无阻,却出了这等意外。”
人群中,谢青锋听着众人的议论,眉间折痕愈深:“他们太过分了,这是踩着乔钰博取眼球!”
正欲为乔钰说上几句,有人惊声高呼:“乔钰来了!”
数百道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一袭青袍,面色苍白却精神颇佳的乔钰身上。
“乔秀才这是来看榜?”
乔钰以拳抵唇,虚弱地咳嗽两声:“是啊,过来看榜。”
众人见状,皆目露同情之色。
乔钰这是还不死心呢。
“一次失败不算什么,下场乡试定能金榜题名。”
“乔秀才多加保重,可千万不要被一时的失意打倒。你这样年少有为,三年算不得什么。”
谢青锋走上前,拍了拍乔钰的左肩:“孔教授一直念着你,日后若有时间,可要回府学看看。”
乔钰浅淡勾唇:“一定。”
有人低语:“乔钰强撑微笑的样子好可怜。不过他真不应该过来,最后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乔钰:“......”
“放榜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众人循声望去,发现桂榜已经张贴出来,持刀衙吏冷脸冷面地守在一旁,以防有人做出毁坏桂榜之事。
考生们一拥而上,向着桂榜奋力奔去。
乔钰遥望公示牌上的桂榜,示意左右:“我们也去看。”
三人动作整齐划一地挽起袖子,冲进人群。
“别踩我鞋子!我娘新做的鞋子!”
“谁扯我头发?敢做不敢认是要变成秃子的!”
“让我看看,此次乡试的解元是谁。”某位秀才使出吃奶的力气,第一个跑到桂榜前面,仰头看去,“解元是——”
“乔钰!”
哦,今年的解元是乔钰......等等!解元是谁?
乔钰?!
是他们认识的那个乔钰?
青州府宛宁县的那个乔钰?
前几日当众吐血,病入膏肓的那个乔钰?
随着唱名秀才的一声高喊,震耳欲聋的喧嚷声戛然而止。
桂榜前,静得落针可闻。
“乔钰中了解元?”
“不是说他没考好,注定要落榜?”
“怎会如此?”
“似乎乔钰从未说过他没考好,全是我们的臆想猜测。”
考生们:“!!!”
正当众人处于极度震惊之中的时候,乔钰三人来到最前方。
桂榜第一名,青州府宛宁县乔家村,乔钰。
孟元嘉和夏青榕对视一眼,当即拍手欢呼,嗓音难掩雀跃。
“哇——乔钰你是解元耶!”
“哇——乔钰你又考了第一耶!”
“哇——乔钰你连中四元了耶!”
“哇——”
乔钰:“......”
乔钰在一片哇声中,脚趾默默抠出第二所贡院。
短暂的沉默后,乔钰找到孟元嘉和夏青榕的名字,分别位于十六、十三。
在你一言我一句的捧哏中,乔钰意气风发地笑了,拱手道:“同喜,同喜。”
孟元嘉笑嘻嘻:“哇——我们三人都中了举人耶!”
夏青榕乐呵呵:“哇——同喜!同喜!”
所有考生:“......”
哇什么哇?
耶什么耶?
同什么喜?
不是说乔钰命不久矣,快死了吗?
他怎么还活蹦乱跳?
不是说乔钰无缘乡试,将凄惨落榜吗?
他怎么又成了解元?
究竟是哪个天杀的说的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