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章054

乔钰离开时,县学的童生洒泪相送。

马车驶出一段路，乔钰掀起车帘，童生们仍然伫立在原地,目送他远去。

他们的身后,还立着几位教谕。

见乔钰露面,童生们再度挥手高呼。

“教谕，一路保重！”

“乔教谕,你一定要记得我们啊！”

乔钰挥手作别，眸中笑意经久不散。

马车辘辘,平稳驶离县城。

直至马车凝缩成一个小黑点,童生们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我从未觉得半个月过得这样快,现在算是体会到了。”

“今日一别,怕是没机会再听教谕授课,更没机会玩击鼓传花的游戏了。”

“你们说，我去清水镇的柴家私塾读书怎么样？”

“李兄，低声些，教谕在你身后。”

李童生身体一僵，回头看去。

教谕：盯.jpg

李童生：“？？！”

其他童生：“......”

“我忽然想起今日还未温书，先走一步,告辞！”

“我也是。”

“还有我。”

九十八位童生脚底抹油,眨眼间溜之大吉。

苏教谕负手而立，看着学生们落荒而逃的背影,酸溜溜道：“他们倒是和乔钰感情深厚。”

旁边的教谕睨他一眼：“苏兄若能将算术题讲出花来,这些孩子也会对你如同对待乔钰一般。”

乔钰授课的时候，他们几个老家伙曾不止一次在门外偷听......不对,应该是说借鉴教学方式。

乔钰的课堂生动而有趣，绝非他们这些满口之乎者也的“老人家”可比。

他们也尝试过用乔钰的教学方式授课,收获的却是学生们怪异的眼神。

心塞的同时，只好回归属于自己的教学方式。

苏教谕噎了下，硬声硬气道：“你明知我不擅长算术。”

几位教谕开怀大笑。

苏教谕老脸一热，如何听不出他们在嘲笑自己，嘴硬道：“罢了，罢了，与其在这里与你们拌嘴，不如回去多做几道算术题。”

“没错，乔秀才离开，教授算术的重任可就落到咱们身上了。”

“回头跟县令大人说一声，看能不能找一位擅长算术的人，请他专门教授算术。”

“哼，我讨厌算术！”

......

乔钰回到清水镇，先去私塾见了柴振平。

柴振平刚结束授课，坐在书房里喝茶休息，润一润干渴的喉咙。

乔钰敲门入内：“先生，我回来了。”

柴振平挑了下眉：“在县学可有什么收获？”

乔钰沉吟，郑重其事道：“学生和九十八位童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期间做完了一百二十七道算术题，可谓收获颇丰。”

柴振平：“......”

放眼整个私塾，也就乔钰能将自己某段时间内所有做过的题如数家珍。

有且只有一位。

柴振平果断下逐客令，眼不见心不烦：“你是打算回去休息一日，还是留在私塾上课？”

乔钰选择了后者，同先生作了一揖，恭敬退出书房。

走进课室时，正值午休时间，大家都在埋头吃饭，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孟元嘉不仅话痨，还总是一心二用，吃饭不忘东张西望。

不经意间擡头，瞧见乔钰走进来，顿觉喜出望外：“乔钰你回来了？”

宇文尚闻声擡头，见到阔别半月的人，一擡下巴：“呦，乔教谕回来了？”

“嗯，回来了。”乔钰勾唇笑，转眸对上宇文尚并无针对性恶意的眼，“不知乔某做错了什么，宇文兄似乎对乔某有些意见？”

宇文尚一时语噎，酸里酸气地道：“你是厉害了，现在人人都得称你一声乔教谕。”

“对诸位而言，我只是乔钰。”乔钰捕捉到宇文尚面上一闪而逝的不自在，起了调侃的心思，“听闻宇文兄算术学得极好，可要比试一番？”

“你听错了。”宇文尚立马站起身，向外走去，“水没了，我去打水。”

笑话，跟乔钰比试，岂不是自寻难堪？

宇文尚走出课室，乔钰在他身后道：“宇文兄，水房在左边，你怎的往右边去？”

宇文尚左脚绊右脚，险些来t个平地摔。

“哈哈哈！”

在一片善意的笑声中，宇文尚健步如飞，闪得飞快。

“乔钰，我有一道算术题不会，你可否帮我理一下思路？”

“还有我。”

“我这里也有一道算术题，乔钰你可得帮我看看。”

孟元嘉看着将乔钰团团围住的同窗，不满地指指点点：“你们怎么这样？不懂就去问先生，作何缠着乔钰？”

“比起去书房问先生，直接问乔钰不是更快？”

“这叫就近原则，这个词儿可是孟元嘉你说的。”

孟元嘉语噎，大声反驳：“这不是我说的，是乔钰说的！”

乔钰：“......”

有一说一，你们是真不见外啊。

目测二十多道题，分明是把他当成工具人！

不过乔钰还是同意了。

除了在处理乔家和萧家的事情上，乔钰向来注重自己的名声，轻易绝不落人话柄。

乔钰并不介意旁人为他冠上“乐意助人、友爱同窗”的头衔。

“大家别急，一个一个来。”

乔钰好说歹说，挤作一团的人群才散去些。

花了点时间帮人答疑解惑，最后一人离开后，乔钰取出在县城买的藕丝糖：“喏，给你们买的。”

孟元嘉嗜甜，夏青榕口味较清淡，但也喜欢吃藕丝糖。

乔钰一直记着，离开县城前特意让车夫停下来，买了三包糖。

“多谢。”

“哇，我就知道乔钰你最好了，还给我带我最喜欢的藕丝糖！”

乔钰小歇片刻，取出算术书：“刷题吗？”

孟元嘉和夏青榕异口同声：“刷！”

乔钰提笔蘸墨，与好友一同徜徉在题海之中。

-

五个月时间转瞬即逝。

八月，乡试在即。

柴家私塾共有八名准备参加乡试的秀才，从四月开始，柴振平就为八人单独安排了一间课室，好让他们专心备考，争取一次考中举人。

八月初三，正值酷暑，烈日将窗外的树叶烤得发蔫，鸟雀栖息在阴凉处打盹儿，唯有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

孟元嘉从马车里钻出来，整个人暴露在正午的阳光下，烫得他往后躲了下，几息之间额头便冒出细汗。

“嘶，好热。”

孟元嘉一路小跑，停在桉树胡同第五家，“砰砰”敲门。

“青榕，我来了！”

夏青榕过来开门，见孟元嘉热得满头大汗，忙拉他进来，递上晾凉的绿豆汤。

孟元嘉吨吨几口喝完，摇着蒲扇扇风：“东西都收拾好了？”

夏青榕点头：“今早起来就收拾好，放进书箱里了。”

“我也早上起床就开始收拾了，出门前我娘又帮着检查了一遍。”孟元嘉不是个坐得住的，没一会儿又起身，“我去看看乔钰。”

夏青榕没拦他：“去吧，他差不多也该出门了。”

孟元嘉出门，朝着桉树胡同的深处走去，来到乔钰家。

正准备敲门，院门从里头打开了。

乔钰肩头背着书箱，身后跟着一长串的猫猫狗狗，温声轻语：“都跟紧了，谁落在家里，到时候饿了肚子我可不负责。”

孟元嘉眼珠子黏在毛茸茸身上，话却是对着乔钰说的：“收拾好了？”

乔钰嗯了一声：“走吧，去青榕家。”

安排好八宝的去处，他才放心前往省城。

乔钰来到夏家，将八宝领到夏母跟前：“接下来半个多月，就麻烦婶子帮我照看他们了。”

夏母笑着应：“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乔钰道了谢，夏青榕背上书箱，和孟元嘉先后出门。

八宝跟在乔钰身后，也想往巷口去。

乔钰蹲下身，挨个儿揉一遍：“乖一点，等我考完乡试，回来给你们买好吃好玩儿的。”

“嗷呜~”

“喵~”

乔钰轻笑，对夏母点头示意，大步流星地走出长巷，登上马车。

三人坐定，车夫一甩鞭子，朝着省城的方向驶去。

孟元嘉懒懒散散地斜躺在马车里，气若游丝道：“我不敢想象，考试的时候会有多热。”

夏青榕道：“八月初八进考场，初九正式开考，估计和今天差不多。”

孟元嘉抹了把脸，作西子捧心状：“这日子没法过了！”

“心静自然凉。”乔钰短促笑了声，呼吸平稳，身体放松，“忍耐几日，熬过去就好了。”

夏青榕附和：“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元嘉你坚持住。”

孟元嘉幽幽叹口气，抽出巾帕盖住脸，咸鱼般一动不动。

......

乡试分为三场，每场连考三日。

第一场于八月初九开考，考生需提前一日进考场，即初八入场。

清水镇到省城有一天半的车程，乔钰担心夏季炎热加上舟车劳顿，抵达省城时状态不佳，提议初三动身。

初四抵达客栈，休整三日，初八才能以最好的状态奔赴考场。

当天晚上，乔钰一行人在府城找了家客栈过夜，翌日一早继续赶路。

考生赶考途中，有时会遇上山贼等宵小之辈拦路打劫。

轻则破财免灾，重则财破人亡。

乔钰有自保的能力，夏青榕和孟元嘉却没有。

所以临行前，他们去府城的镖局请了几位镖师沿途护送。

镖师生得健壮，个个身高八尺，肌肉虬结，看起来很不好惹。

孟元嘉小声说：“他们的胳膊都快抵得上我大腿那么粗了，可以一个打我三个，跟闹着玩儿似的。”

乔钰：“......”

夏青榕：“......”

乔钰将借来的算数书还给孟元嘉：“净想些乱七八糟的，出发。”

车夫甩出鞭子，随行的镖师一夹马腹。

“驾！”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着省城出发。

途中，他们并未遇到山贼劫财之事，得以顺利抵达省城。

乡试将至，各家客栈几乎人满为患。

乔钰对此早有预料，七月中旬托钱大富的关系，在贡院附近订了三间客房。

马车停在客栈门口，孟元嘉头一个钻出来，擡眼就瞧见近在咫尺的贡院。

“好近！”孟元嘉惊叹。

夏青榕亦是同感。

“多谢几位护送，这是剩下的镖金。”乔钰将银子交给为首的镖师，率先走进客栈。

客栈内人声喧嚷，都是提前过来订客房的考生及其家人。

领取客房号牌的时候，有人抱怨：“这客栈也太贵了吧？怎么比平时贵了两倍还要多？”

掌柜眼也不擡，拖长了语调说：“你不住有的是人愿意住。”

将那人气得够呛，指着掌柜半晌没说出话来。

可到最后，他还是忍痛付了房费。

不住客栈，总不能睡在大街上。

乔钰拿到号牌，领着两人往楼上去。

“这掌柜的态度未免也太差了些。”孟元嘉腹诽，又庆幸道，“由此可见，咱们提前半个月还是明智之举。”

乔钰不置可否，根据号牌找到对应的客房：“离晚饭还有一会儿，先睡一觉再说。”

三个人的客房紧挨在一起，乔钰的在中间。

“我也正有此意。”

“傍晚再见。”

乔钰挥了挥手，走进客房，顺手关上了门。

客房内备着凉水，乔钰简单擦洗一番，躺到床上，不一会儿就酝酿出了睡意。

这一路舟车劳顿，他实在有些累了。

醒来后，三人结伴去大堂用饭，然后聚在乔钰的客房，练了几道算术题及四书题，亥时停笔，各自睡去了。

此后三日，乔钰一直待在客栈。

或自学，或与孟元嘉夏青榕一起刷题，枯燥却充实。

偌大客栈内，随处可见充满紧迫感的考生，手持书卷，下楼时魔怔了一般，反复念着诗文或解题思路。

初六，乔钰从睡梦中惊醒。

夜半时分，某位仁兄的哭声诡异而又阴森。

他抽抽噎噎，哭诉算术题复杂难解，哭诉写出来的文章无法尽善尽美。

直哭得客栈内骂声叠起，摔打声不断。

结果就是对方哭得更大声了，闹得所有人彻夜难眠。

乔钰：“......”

-

八月初八，考试日。

丑时初，贡院鸣放第一发号炮。

乔钰睁开眼，更衣洗漱，去楼下吃饭。

第一场为期三日，考生答卷、吃喝、住宿都在号房内完成，乔钰便敞开肚皮吃，吃饱喝足才放下碗筷，回楼上客房，等待第二发号炮。

孟元嘉敲门时，乔钰正在翻阅以前做过的算术题。

“乔钰，你还有驱蚊水吗？我的驱蚊水忽然不见了，房间里找遍了也没找到。”

乔钰起身走向书箱，取出一只小瓷瓶，递给孟元嘉：“以防万一，我多准备了两瓶。”

孟元嘉眼睛一亮：“谢了，乔钰你实在太贴心了！”

说话间，第二发号炮响起。

乔钰拎上考篮，里面放着三天的饭食和驱蚊水，锁上客房的门，顺着人潮下楼。

只需几步远，便抵达贡院门前。

贡院两旁草木茂盛，燥热的空气中蚊蝇纷飞，直往脸上撞。

“痒死我了，我脸上和脖子上已经没一块好t肉了。”

“不会贡院里也有这么多蚊子吧？”

“你们难道没准备驱蚊水吗？”

驱蚊水的原料是艾叶，此物长于夏季，随处可见，只需洗净后放入锅中烹煮，便可制成效果极佳的驱蚊水。

“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蚊子啊。”

“现在回去准备还来得及吗？”

话音刚落，第三发号炮响起。

“轰”一声，击碎说话之人的全部希冀。

贡院大门打开，原本打算回去准备驱蚊水的考生只得欲哭无泪地上前。

“走了。”

乔钰招呼一声，率先迈步。

周遭考生众多，挤压冲撞在所难免。

乔钰只顾看向前路，侧方一人横冲直撞，包括乔钰在内的好几人险些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