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钰昨夜没睡好,这会儿正烦着,陈文宾撞到他的枪口上,无异于点燃他怒火的导火索。
当即不作他想,操起镇纸往陈文宾后背猛地一砸。
“嗷!”
陈文宾惨叫。
徐教谕看过来:“怎么了?”
乔钰又给他一下,低声警告:“闭嘴。”
陈文宾一哆嗦,险些痛叫出声:“没、没有。”
乔钰放下镇纸,继续研墨。
果然,有些人还得揍一顿才能老实。
徐教谕将考卷分发下去,就坐在讲桌后不动了,头一点一点,像在打瞌睡。
乔钰拿到考卷,第一件事就是纵览试题。
四书题,五经题,策论各一道,难度中等,且是乔钰以前练过很多次的题型。
乔钰一颗心稍稍放下,沉吟片刻,开始提笔作答。
考核时间为两个时辰,时间一t到,徐教谕就让秀才们停笔。
“但凡让我发现有人动笔,成绩一律作废。”
乔钰放下毛笔,将考卷放在讲桌上。
转头遇到陈文宾,他正和孟元嘉说话,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这次你们输定了。”
乔钰看他一眼,整理好考试用具,与孟、夏二人扬长而去。
......
乙班共有七十二人,加上前来研习的秀才,共计一百二十六人。
徐教谕阅卷神速,只用了两天时间就批阅完所有人的答卷。
比起自己的成绩,大家显然更在意乔钰和陈文宾双方六人的成绩。
“我觉得乔钰的胜算更大。”
“可是陈文宾说一定是他赢。”
“吹牛谁不会?我还说我能连中六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
这厢徐教谕刚把考核结果张贴出来,秀才们便蜂拥而上,将公示牌挤得摇摇欲坠。
“哎哎——你们都当心点,这玩意儿倒下来可是要砸死人的!”
众人忙离远了些,可又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眼珠子黏在公示牌上,挨个儿看通过考核的名单。
“第一名竟然是陈文宾?”
“真的假的?竟然是乔钰输了?”
“这么说来,他们岂不是要立刻离开府学了?我还有好些问题想和乔钰探讨呢。”
陈文宾带着王英杰和钱正明走到乔钰三人面前,得意而又倨傲地扬起下巴:“元嘉,是你们输了,还不快说你配不上我小妹!”
孟元嘉怎么也没想到,胜方竟然是陈文宾。
他一遍遍回想写在答卷上的内容,低声咕哝:“不应该啊,其中两道题乔钰都押对了,就算不是名列前茅,也不可能连考核都不通过。”
夏青榕深有同感,又把通过考核的名单从头至尾仔细看了遍:“真没有我们的名字。”
陈文宾朗声大笑:“愣着作甚?元嘉你还不快说‘我配不上表妹’,说完你们三人就可以卷铺盖走人了。”
王英杰和钱正明也跟着起哄,鸭子般的笑声吵得人耳朵疼。
乔钰定了定心神,看向还没走远的徐教谕:“教谕,不知可否看一眼我们六人的答卷?”
徐教谕皱眉:“考核结果已出,与其做这些无谓之事,不如多花点心思在读书上。”
乔钰眸光微闪,淡定自若道:“教谕您误会了,学生只是想看看陈兄三人的答卷,学一学他们文章中的可取之处。”
徐教谕厉声道:“怎么?你是在怀疑为师吗?”
乔钰见他色厉内荏,越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故作委屈地说:“教谕您真的误会了,学生只是想观摩拜读一下陈兄王兄还有钱兄的答卷,提升自我而已。”
说罢,他摇头叹息:“既然如此,学生只能去求孔教授了。”
孔教授,府学诸多教授、教谕中资历最老的一位。
徐教谕面色微变,看向陈文宾。
陈文宾也没想到乔钰会胡搅蛮缠,慌乱了一瞬,正要说话,却见乔钰拨开自己,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
“乔钰这是要做什么?”
“难道考核结果有什么猫腻?”
“乔钰莫非要去找孔教授?”
徐教谕瞳孔收缩,厉喝道:“乔钰,你给我回来!”
乔钰充耳不闻,身影迅速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徐教谕气得仰倒,指着孟元嘉和夏青榕,口不择言道:“果然是从小乡小镇出来的,难登大雅之堂!”
孟、夏二人对视,默契开溜。
徐教谕:“!!!”
陈文宾:“!!!”
乙班的秀才们:“......”
很快,须发皆白的孔教授现身乙班门口,身后缀着乔钰三人。
陈文宾看到这一幕,暗骂一句狗仗人势,不断给徐教谕使眼色。
可惜徐教谕自身难保,哪里顾得了陈文宾。
孔教授已经从乔钰口中得知事情的始末,当下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地表示:“徐卓,你去将他们六人的答卷取来,我要亲自过目。”
徐卓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取来答卷。
孔教授逐字逐句地看完,反手将答卷扣在桌上,“啪”一声轻响,听得徐卓浑身一激灵。
孔教授满是失望地摇头,指着答卷道:“徐卓啊,你才过不惑,怎么先糊涂了?”
乙班的秀才们听得云里雾里。
“此言何意?”
“莫非徐教谕错了?”
“所以究竟哪一方胜了?”
“自然是乔钰这方。”孔教授看向问话的秀才,扬声道,“乔钰、孟元嘉以及夏青榕三人的文章远胜过陈文宾、王英杰以及钱正明,稍后我会将答卷张贴出去,谁输谁赢,一目了然。”
孔教授说完,就带着脸色泛白的徐卓离开了。
孟元嘉先是仰天大笑三声,一把揪住试图逃走的陈文宾:“表兄,愿赌服输。”
陈文宾冷汗涔涔,讪笑道:“元嘉表弟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所为挑战不过是个玩笑......”
“玩笑?”乔钰嗤了一声,“倘若是我们输了,陈兄可还觉得这是个玩笑?”
公示牌前围观六张答卷的秀才们议论纷纷。
“愿赌服输,此乃大丈夫也。”
“陈兄,既输了还不赶紧收拾东西离开府学?”
“陈兄若是不认本次挑战的输赢,那么以前那些输了挑战的学子岂不成了冤大头?”
“没错!”
“陈文宾离开府学!”
“陈文宾离开府学!”
在铿锵有力的呼声之中,陈文宾气得眼前发黑,索性两眼一翻,直挺挺倒了下去。
“嚯!”
“这是承受不住打击,晕过去了?”
乔钰怎么会因为陈文宾晕倒就轻易放过他,一个箭步上前,孟元嘉配合地托起陈文宾的脑袋,夏青榕则掐住陈文宾的虎口。
“陈兄?陈兄?你没事吧陈兄?!”
乔钰口中疾呼,同时下手不留情,猛掐陈文宾的人中。
“啊!”
陈文宾痛叫,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乔钰松了口气,笑眯眯地说道:“既然陈兄醒了,就赶紧兑现承诺吧。”
主动离开府学,并且大喊三声“输给乔钰和孟元嘉,我心服口服”。
陈文宾的脸色像开了染坊,五颜六色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乔钰,你别欺人太甚。还有你,孟元嘉,你别忘了我可是你表兄!”
孟元嘉转过头,念念有词:“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陈文宾:“......”
不知谁先带头,秀才们又齐呼。
“陈文宾离开府学!”
孟元嘉啧啧有声:“表兄啊表兄,你在府学的人缘是有多差,大家都巴不得将你踢出府学。”
陈文宾:“......”
陈文宾骑虎难下,只得闭眼高呼:“输给乔钰和孟元嘉,我心服口服!”
乔钰纠正:“漏了夏青榕。”
陈文宾:“......输给乔钰孟元嘉夏青榕,我心服口服!”
“输给乔钰孟元嘉夏青榕,我心服口服!”
“输给乔钰孟元嘉夏青榕,我心服口服!”
三声过后,乙班响起震耳欲聋的笑声。
这时,王英杰和钱正明站出来。
“我们没有参与挑战,只需要陈文宾一人离开府学。”
乔钰似笑非笑,只一句话:“愿赌服输。”
孟元嘉哼声:“击掌为誓,你们俩可是与我们击过掌的。”
张教谕突然出现,淡声道:“莫要纠缠,回去收拾东西吧。”
陈文宾和王英杰、钱正明面如死灰。
半个时辰后,三人在府学众人的目送下,带着铺盖滚出府学。
“真好,搅事精终于走了。”
“希望他们永远别回来。”
“佛祖保佑,观世音保佑!”
孟元嘉戳了戳乔钰,眼睛亮晶晶的:“乔钰,你是怎么知道徐教谕和陈文宾有猫腻的?”
“因为......”乔钰顿了顿,“我或许不够了解自己,但足够了解你们。”
以孟元嘉和夏青榕的实力,绝不可能连一次小小的考核都无法通过。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陈文宾私底下做了些肮脏见不得人的手段。
夏青榕抿嘴笑:“虽然中途出现波折,但结果是好的。”
孟元嘉点头附和:“没错,我已经能想象到姨母火冒三丈,怒发冲冠的模样了。”
乔钰莞尔,三人相携前往饭堂,洒下一路笑声。
......
就在大家以为这件事彻底落下帷幕的时候,徐卓徐教谕被衙役带走了。
“他犯了什么事?”
“徐教谕性情高傲,目下无尘,应当不会做触犯律法的事情吧?”
消息传到乔钰的寝舍,孟元嘉拍案而起:“你们等着,容我前去打探一番t!”
他一溜烟跑出去,很快就回来了。
“问了很多人,都不知道徐教谕犯了什么事,不过乙班和丙班有好几人被衙役带走,说是协助调查。”
乔钰单手托腮,翻过一页书:“能同时牵扯到教谕和秀才,也就那几件事了。”
夏青榕若有所思:“你是说......功名?”
孟元嘉灵光一闪:“又或者......科举?”
乔钰耸了耸肩,语气轻飘飘:“不知道,或许吧,且耐心等待,早晚会知道的。”
孟元嘉叹气:“我这心里跟猫挠似的,恨不得那天早点到来。”
夏青榕抿一口茶:“这样兴师动众,肯定有了不得的大事。”
乔钰眸光微动,只笑了笑,继续翻阅科举辅导书。
......
这一等,就等了十天。
期间不下三十位秀才被衙役带走,各县同样有诸多童生被请去府衙。
有好事者试图打探,却一无所获。
终于,在九月二十这天,府衙传来确切消息。
“那日乔钰请孔教授主持公道,孔教授回去后就将徐卓停职查办。”
“这一查可不得了,孔教授发现这些年徐卓收了不少学生的贿赂,当即大怒,将徐卓告到了官府。”
“知府大人十分重视府学,便亲自调查徐卓此人,意外发现徐卓与去年府试中协助考生舞弊的那位阅卷官,李怀远交情颇深。”
“知府大人顺着这条线往下查,发现近两年有许多考生通过徐卓与李怀远搭上关系,并在科考前夕达成巨额交易。”
“巨额交易?什么是巨额交易?”
“就是李怀远明码标价,只要银钱给得足够多,便可以暗箱操作,让原本无法考取童生、秀才功名的考生顺利通过科考。”
“竟是如此?!”
“这未免太过分了!”
“莫非那些被带走的秀才童生就是走了阅卷官李怀远的路子,挤下别的考上通过府试、院试的?”
“徐卓一直对陈文宾的所作所为视若无睹,那是不是意味着......”
“八成是这样。”
“嘶——细思极恐,细思极恐呐!”
府学内,学生们接连两日就此事议论不休,孔教授忽然出现,身边还有一位杜知府。
众人忙停下谈论,躬身见礼:“学生见过知府大人。”
杜知府颔首示意,朗声道:“诸位可都听说了近日发生的事?”
疑惑知府大人为何来府学的秀才们点头称是。
杜知府的目光准确落在乔钰身上,捋须道:“本官今日前来,是为了嘉奖检举有功的乔钰。”
乔钰:“?”
“正因为乔秀才敢于质疑的可贵精神,才让孔教授发现了罪人徐卓的罪证,本官才能发现舞弊案中的漏网之鱼,并拔萝卜带出泥,挖出一众名不副实的假童生、假秀才!”
乔钰:“??”
乔钰轻咳一声,委婉道:“学生只想为自己和好友讨回公道,后续如何,委实与学生无关......”
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件事,实在没必要搞得这样兴师动众。
谁料话未说完,就被杜知府打断:“当然有关系!若不是乔秀才积极抗议,孔教授也就不会调查徐卓,某些童生秀才还在享受着本不该属于他们的荣耀待遇。”
杜知府说罢,变戏法似的取出一本薄册:“此乃府城读书人得知乔秀才所做之事,感激涕零之余自发为乔秀才所作的答谢诗,还请乔秀才收下。”
“还有这几本书籍,乃是本官年轻时科考所用,希望能帮到乔秀才。”
乔钰着实没想到,他的本意是想整治陈文宾等人,竟阴差阳错又为自己挣了一波美名。
既然人人都觉得他在整件事情里起到了重要作用,那他就不客气了。
乔钰接过薄册和书籍,小心谨慎地捧于掌心之中:“敢问知府大人,他们是如何得知此事是学生所为?”
不待杜知府回答,人群中响起一道声音:“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我等在外与人谈及,便顺口提了乔秀才。”
“乔秀才姑且也算府学的一份子,就算你做好事不留名,我们也得让大家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
“对,没错!”
就在这时,一阵敲锣打鼓声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舞狮队。
“这是作甚?”
孔教授在一众疑惑不解的目光中,笑着道:“请舞狮队前来,一为驱逐污浊之气,还府学一片清净圣地,二为将今日此情此景入画,装裱后存入书楼之中,以向后人表达官府及府学抵制科举舞弊行为的决心。”
杜知府无声颔首,相关犯案人员皆已入狱,或斩首或流放,他急需向青州府百姓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着重嘉赏乔钰,便是最为直接的一种方式。
思及此,杜知府寻找乔钰的身影:“乔秀才呢?乔秀才可是重要人员,万不可缺席。”
舞狮队中,被舞狮四面环绕,整个人都被淹没的乔钰颤巍巍伸出一只手:“......这里。”
杜知府忙命人将其解救出来。
众人看着素来表现得镇定自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乔钰头一回这样狼狈,忍不住发出善意的笑声。
乔钰整理好衣物,在一片锣鼓喧天中,也跟着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