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t49章049
不消多时,陈文宾向乔钰、孟元嘉、夏青榕发起挑战的事情在府学内传开。
众人反应不一。
“陈文宾为何如此想不开?”
“乔钰再怎么也是小三元,连得三次案首,天资聪颖非常人可比,另两人的实力也不容小觑,以十二岁的年纪力压数千考生。陈文宾姑且可与乔钰三人一战,王英杰和钱正明......这与自取其辱有什么区别?”
“你们是不是太看好乔钰了?陈文宾再怎么也是个秀才,他比乔钰大了十岁,读过的书说不定比乔钰吃过的盐都多。”
“无论最后谁赢,咱们只管看热闹便是,何必非要争个高低。”
“孙兄所言极是,吴某忽然想起这会儿该温书了,先走一步。”
秀才举人们作鸟兽散,有关这场挑战的话题却犹如柴薪加火,越烧越旺,就连府学的教授、教谕们都有所耳闻。
“陈文宾这个学生,早年还有有进取心,现在嘛......怕是注定要止步于此了。”
“此人心胸狭隘,在府学内兴风作浪,为非作歹,注定走不长远。”
“徐教谕,你在乙班授课,可曾发觉那位乔秀才有什么过人之处?”
徐教谕正是乔钰来府学当天,在乙班授课的教谕。
他不缓不急嘬一口茶,语气轻慢:“并未。”
几位教谕见状,不愿热脸贴他的冷屁股,面面相觑一番,便各自散去了。
徐教谕摇了摇头,意味不明道:“结局已注定,没什么好说的。”
......
宇文尚与好友从书斋回到府学,听闻这一消息,当即抛下好友,火急火燎地回了寝舍。
好友怀抱书籍,愣愣站在原地,良久才回神:“这样紧张乔钰,不知宇文兄可还记得他曾经视乔钰为眼中钉肉中刺?”
“罢了罢了,左右乔钰品行极佳,宇文兄与他接触之后,性格都变得温和了许多,只是可怜我这孤家寡人,遭宇文兄残忍抛弃。”
青年秀才长吁短叹,一脸感伤地走向寝舍。
另一边,宇文尚匆忙赶回寝舍,撞门而入后来不及大喘气:“陈文宾向你们挑战,你们就这么答应了?”
彼时,乔钰三人坐在书桌前,就白天课上的某个问题进行激烈探讨。
见宇文尚回来,又问出这话,孟元嘉点头:“我那表兄将我们拦在饭堂门口,不就是想让我们骑虎难下?若我们不接受挑战,高低得给旁人落个胆小怕事的印象。”
夏青榕见宇文尚满头大汗,贴心地为他倒一杯水:“宇文兄放心,正因为我们有把握,这才应下他的挑战。”
宇文尚大马金刀地坐下,仰头咕咚喝水。
乔钰右手执笔,缓声道:“再说了,我们只在府学研习两月,离开不过早晚的事,可他陈文宾不同,他若离开府学,还有哪家私塾愿意收他?”
孟元嘉深表赞同:“我那表兄在府城可是臭名昭著,狗见了都绕道走。”
宇文尚正喝水,一时没忍住,“噗”地喷出一口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们......咳咳咳......尤其是孟元嘉,你这样做,难道不怕你表兄的家人,尤其是你姨母问罪于你?”
孟元嘉正因为宇文尚的窘态哈哈大笑,闻言好心情瞬间没了,不高兴地嘟囔:“从我家拒绝和表妹定亲开始,她就又恢复成以往瞧不起人的模样。”
若非他娘担心他在府学有个头疼脑热,身边没人照顾,才不会厚着脸皮给姨母去信。
宇文尚还想再说,乔钰向他发出邀约:“天色还早,我们打算练一篇策论,宇文兄......”
“我和你们一起!”
宇文尚怎会错过与乔钰共同进步的机会,快速搬来椅子,着手研墨。
乔钰笑了笑,四人先后铺开宣纸,提笔挥洒起来。
......
府学每旬一次的考核分别在初十、二十、三十这三天举行。
谢青锋对陈文宾和乔钰两方人之间的挑战有所耳闻,出于对乔钰的善意,翌日来到乙班,他出言提醒乔钰:“书楼里存放着历次考核的试题。”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比起只知惹是生非,将乙班搞得乌烟瘴气的陈文宾,谢青锋当然希望乔钰能赢。
乔钰郑重道谢,下课后与孟元嘉、夏青榕去了书楼。
书楼有两层,各类书籍应有尽有,府学的学生凭小扎可免费借阅。
“熟悉了府学教谕的出题风格,我们的胜算也大些。”
夏青榕深以为然,从书架取出教谕们悉心整理的历次考核真题,三人找到一张空桌,无视周遭明里暗里的打量,埋首专心刷题。
此后两日,除了在乙班上课,其余时间他们都在书楼里度过。
九月初九傍晚,乔钰结束了长达一个半时辰的刷题,挎上书袋,揉着因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过度僵硬的肩颈部位,三人相携走出书楼。
“饿死了,先去饭堂吃饭,今晚不打算熬得太晚,早点睡,为明日的考核养精蓄锐。”
乔钰睨了眼不远处被乙班几名秀才簇拥着的陈文宾,面无表情收回目光:“听说今晚有炖肉,得赶紧过去,免得被人抢光了。”
“那还等什么?冲!”
孟元嘉拉起两人,直奔饭堂冲去。
乔钰:“......”
夏青榕:“......”
看在炖肉的份上,姑且原谅你的莽撞。
好在他们去得及时,还剩小半盆炖肉,红通通油润润。
乔钰还没尝到,便闻见一股浓郁的五香八角等调料的味道,可见府学的伙食是真不错。
“一份炖肉,再来一份青菜豆腐汤。”
打饭的妇人舀起一勺炖肉,手腕利索地抖两下,成功让半勺炖肉落回菜盆里,随后一个反扣,将剩下的一半炖肉扣进乔钰的碗中。
乔钰:“......”
吃饱喝足,三人返回寝舍。
途中,夏青榕忽然叹了口气:“饭堂的伙食的确很好,唯独一点不好。”
孟元嘉一把握住他的手,上下左右摇晃,语气中难掩激动:“你也觉得不好是不是?那婶子打菜的时候手抖个不停,我生怕她只剩一口汤给我。”
乔钰早就对饭堂大妈的手抖操作司空见惯,前世还有更离谱的,一勺菜只剩三分之一。
“她是徐教谕的亲戚,朝中有人好办事,府学里同样如此,任凭她手抖出残影,也没人说什么。”
孟元嘉啧声:“真可怕,哪里都有关系户。”
三人边走边说,很快抵达寝舍。
夏青榕忽然咦了一声:“我记得中午出门时将窗户关上了,怎么这会儿是打开的?”
孟元嘉看了眼,还真是:“或许是宇文尚开的?”
夏青榕觉得不可能:“宇文兄最怕蚊子,他不会在傍晚蚊虫出没的时候开窗。”
乔钰蹙眉,先孟元嘉一步推开门,率先进门时不忘叮嘱:“元嘉,点蜡烛。”
寝舍内有两处放置蜡烛的烛台,一处在桌前,另一处在门边。
孟元嘉应了声,招呼夏青榕:“青榕,火折子在橱柜边......对,就在你的右手旁,帮我拿一下。”
寝舍内光线昏暗,夏青榕摸索着去找火折子。
另一边,乔钰径直走到他的床前。
叠成豆腐块的被褥,垫在身下不见一丝褶皱的被单,以及端正摆放的枕头。
乔钰垂手而立,食指颇具节奏地轻点腿侧衣料,长睫低敛,漆黑的眸子犹如X光,一寸寸扫射着他睡了八个晚上的木板床。
“青榕,找到了没?”
“找到了找到了。”
“你好慢啊。”
“许是看书看得太久,视线有些模糊。”
“乔钰不是说了,要适度放松双眼,眺望远处的绿植,真等到视物不清的那天,哪怕有万贯家财,你也买不到后悔药。”
孟元嘉絮絮叨叨,接过火折子,借着寝舍外的光亮,点燃蜡烛。
烛火跳动,照亮这片不算宽敞的空间。
另一边,乔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操起枕头猛地一抖。
黑色多足,翅膀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虫子落到地上。
不待它扇动翅膀飞起,乔钰一脚上去。
“嘶——”
尖锐的嘶鸣响起,孟元嘉手一抖,火折子掉到地上。
夏青榕四下张望:“什么声音?”
乔钰移开脚,好让他二人看到地上被踩扁的黑虫:“应该是从窗户飞进来的,落在我的枕头上。”
孟元嘉刚想上前一探究竟,忽然闻到一股令人窒息的臭味t,忙不叠捂住口鼻:“什么味道?”
夏青榕指了指黑虫:“可是它?”
乔钰颔首,垂着眸不让人瞧见眼底的冷意:“你们在门口别动,待我检查一下,看你们的床铺上有没有。”
孟元嘉最讨厌昆虫这种生物,暗戳戳收回已经迈开的右脚,笑眯眯地道:“乔钰你真好。”
夏青榕倒是想过去,被乔钰制止了。
乔钰俯身检查孟元嘉的床铺,清润嗓音波澜不起,犹如一潭深沉的死水:“顺手的事,我身上已经染上味道了,青榕你又何必自找罪受。”
夏青榕只好止步。
乔钰检查完枕头,右手探向叠得散乱敷衍的被褥。
黑影快如闪电,直奔乔钰面门飞来。
“快躲开!”孟元嘉惊呼。
乔钰疾退两步,左手一个起落,似不经意拂落他和孟元嘉两张床之间的铜盆。
“铛——”
伴随着铜盆落地的刺耳声响,黑虫发出短促的嘶鸣,一瞬间仿佛失去了方向感,呈直线坠落。
乔钰一脚上去,将黑虫碾死。
“唔......好臭。”孟元嘉捂着翻涌的胃部,“这什么虫?也忒臭了!”
夏青榕摇头,他在村里见过一种会散发臭气的虫子,村民们称之为“臭虫”,却不是被乔钰踩死的这种。
之后,乔钰又分别在夏青榕和宇文尚的床上发现了几只黑虫。
孟元嘉抻长脖子围观,发现一个问题:“这几只看起来没什么劲儿,似乎飞不起来。”
乔钰当然知道是什么原因,干脆利落地将黑虫处理了:“今天夜里我们可能要换个地方睡觉了。”
孟元嘉点点头:“这味道一度让我以为重回院试开考的前一日,茅厕炸了的时候就是这种味道。”
夏青榕:“......的确有点像。”
“我身上有味道,就不出去了,你们去找张教谕,看有没有空置的寝舍。”乔钰褪去外袍,席地而坐,“等明天考核结束,再回来打扫。”
孟元嘉和夏青榕离开寝舍,去找负责管理寝舍的张教谕。
乔钰右腿屈起,手肘支在膝盖上,指腹撚过眉心深刻的折痕。
有人从寝舍门前经过,觉察出空气中的异味,蹬蹬跑着远离。
乔钰眸光幽冷,落在铜盆的凹陷一瞬,最终定格在黑虫的尸体上。
乔钰确定以及肯定,这黑虫是奔着他来的。
让他震怒的是,幕后之人竟把主意打到了孟元嘉和夏青榕的头上。
他究竟想做什么?
乔钰曾经怀疑过萧鸿羲,但很快又否定了。
萧鸿羲如果有通过黑虫操控某个人的能力,可以直接用黑虫控制乔钰,继而夺取科举系统,又何必费尽心思让乔文德和叶佩兰给他灌砒霜。
乔钰自认为除了宣平伯府嫡长子的身世,再无其他让人觊觎的东西。
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他想通过控制乔钰,达成什么目的?
乔钰蹙眉,眼中闪过深思。
“真有你们说的那样臭?”门外传来张教谕的声音,紧接着房门被推开,“若你们言过其实,为师定要罚你们抄写学规......寝舍内怎会如此之臭?”
乔钰起身见礼,言简意赅道:“出门时忘了关窗,寝舍里进了几只虫子,学生将其打死,寝舍内就有了味道。”
张教谕掩鼻,难以忍受这味道,迅速退出寝舍,别过脸大口呼吸。
孟元嘉哼哼:“教谕您看,我没骗您吧?”
张教谕:“......走吧,为师领你们去空置的学舍将就一夜,明日记得打扫干净。”
乔钰三人应是,锁上寝舍的门,擡步跟上张教谕。
孟元嘉走在乔钰身旁,怀中捧着他和乔钰的换洗衣物:“乔钰你看我现在是不是两眼空洞无神?”
乔钰心里存着事,一时没听清:“什么?”
孟元嘉没发现乔钰的心不在焉,继续碎碎念:“先前闻了那味道,感觉我大脑一片空白,什么诗词歌赋都记不起来了,出去溜达一圈才好些。”
乔钰脑中闪过一道白光,忽然顿下脚步。
他想到那天入侵他家中的黑衣男子,身体面貌与常人无异,眼神却呆滞无神。
乔钰由此联想到自身。
他十岁之前,是乔家村出了名的榆木脑袋,乔文江每次都不叫他名字,而是直接叫他“朽木”。
乔耀祖曾说过:“你以前眼神呆呆愣愣的的,叫你半天都不应,乡亲们都以为你在佩兰婶的肚子里闷傻了。”
既是死后穿成三个月大的婴孩,理应铭记前世、理智清醒才对,又为何意识全无,成为人人耻笑欺压的傻瓜?
乔钰心底浮现一个猜测。
他浑浑噩噩十来年,究竟是剧情的力量,还是小人作祟?
假设乔钰穿书后的十年都被黑虫控制,一朝被灌下砒霜,身死乱葬岗,体内的黑虫也随之死亡......
一股寒意蔓延全身,乔钰耳畔脑海中皆是鼓噪的心跳声,刺激得他喉咙发干,头痛欲裂。
“到了,就是这间。”张教谕推开门,“早点休息,明日一早还有考核。”
乔钰回神,和孟元嘉一道行礼:“是,多谢教谕。”
张教谕离开,不多时夏青榕带着宇文尚过来。
宇文尚神情恹恹地蹲在门口,不断深呼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孟元嘉奇道:“他这是怎么了?”
夏青榕回道:“他进寝舍走了一遭,被熏吐了。”
宇文尚捂着胸口,一副西子捧心的柔弱模样:“究竟是什么虫子,毒气这么大?比院试那天茅坑炸了的味道还要臭。”
乔钰:“......”
茅坑炸了这个梗过不去了是不是?
乔钰无语凝噎片刻,收拾好纷乱的思绪:“你们先洗,我回去把那几只虫子处理一下,省得影响到寝舍两边的人睡觉。”
夏青榕主动请缨:“我和你一起去。”
乔钰没答应,孤身一人回到寝舍,带着黑虫的尸体来到府学内最偏僻的地方,一把火将其烧成灰。
臭气冲天,栖息在枝头的野雀喳喳叫着飞走了。
乔钰驻足片刻,转身离去。
回到寝舍,夏青榕问:“处理好了?”
乔钰点点头,经此一遭,他没心情再去看书,索性洗漱后躺到床上,准备入睡。
另三人敏锐地察觉出乔钰今夜心情不佳,默默将蜡烛放远些,同时放轻了翻书的力道。
乔钰眼珠滚了滚,侧过身闭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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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十,考核日。
乔钰走进乙班,迎面撞上陈文宾。
陈文宾大摇大摆上前,盯着孟元嘉,皮笑肉不笑:“元嘉,如果你现在认输,看在你娘的份上,我可以考虑收回那天的挑战。”
孟元嘉嗤声道:“瞧不起谁呢?你陈文宾除了年纪大点,也没什么厉害的地方了。”
“噗——”
课室内响起窃笑声。
陈文宾脸色涨成猪肝色,指着孟元嘉放狠话:“不识好歹,我等着你们三个离开府学的那天,到时候可别哭!”
夏青榕学着孟元嘉的语气,阴阳怪气道:“指不定最后哭的那个是谁呢。”
陈文宾一脚踹在凳子上,疼得面色扭曲,又恶狠狠瞪了眼夏青榕,带着王英杰和钱正明扬长而去。
孟元嘉和夏青榕仿佛打了胜仗的将军,昂首挺胸得意极了。
乔钰拍了拍他二人的肩膀:“考核快要开始了,早做准备。”
“知道了。”
“放心,我已经准备妥当了。”
一刻钟后,徐教谕走进乙班。
秀才们自觉回到座位,人与人之间隔着一空座,以防考核过程中出现互帮互助等舞弊行为。
好在课室足够大,部分秀才不至于无处可去。
也是巧了,乔钰和陈文宾刚好前后座。
陈文宾骂了声“晦气”,身体后靠,将乔钰的桌子挤得后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