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宁心虚作祟,一时恼了:“他既给了我,这文章就是我的了......”
他硬声硬气地说着,一边擡起头。
待看清面前之人是谁,像是被掐了脖子的鸡,说话声戛然而止。
“乔、乔钰!”陈建宁失声怪叫。
也正是这一声,成功引来书斋内众人的侧目与关注。
“乔钰在书斋?”
“发生了什么?怎么陈建宁一脸做贼心虚的样子?”
“难不成......”
傅兄看着手中乔钰的文章,心底浮现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乔钰拉开桌边的椅子,不疾不徐落座。
陈建宁莫名感觉到压迫感,咕咚咽了口唾沫,第一反应是伸手去遮桌上的文章。
但还是慢了一步。
乔钰拿过仅剩的三篇文章,翻看后似笑非笑睨着他:“我借你的文章,何时成了你的?”
“我还没离开府城,你便明目张胆地售卖起我的文章。”乔钰将宣纸拍到桌上,冷笑道,“十两一篇文章,陈建宁你当我是死人不成?”
书斋内一片哗然。
“什么?这文章竟是乔钰借给陈建宁的,而非赠予?”
“赚取不义之财,他也不怕遭报应!”
“乔钰,实在对不住,我事先并不知情,完全是受了陈建宁的蒙骗。”
买走文章的读书人还算有良心,听闻乔钰一席话,当即臊红着脸将文章归还,并对陈建宁怒目相向。
“还钱!”
“好你个不要脸的,若非乔钰出现在书斋,我等岂不是都被你坑骗了?”
“连同窗的钱都骗,陈建宁你给我等着,回去我就将你不要脸的行径告诉教谕!”
陈建宁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若非屁股底下有椅子支撑,怕是要软着腿瘫到地上去。
也有人觉得乔钰太过小题大做。
“乔钰真够狠的,轻而易举就让陈建宁颜面扫地。”
“赵兄此言差矣,难道任由陈建宁利用他挣钱?”
一人不知怀着什么心理,站出来替陈建宁说话:“乔钰你何必如此疾言厉色,你又不是什么当世大儒,几篇文章而已,卖了便卖了,你还赚到了呢。”
孟元嘉和夏青榕闻讯赶来,听到这话顿时恼了。
孟元嘉一撸袖子,眼里透着凶气儿:“你瞎说八道什么呢?站着说话不腰疼,未经乔钰的同意擅自出售他的文章,怎么反倒成了他的不是?”
夏青榕面沉如水:“听你这话,莫非你也想对他人售卖自己的文章?”
孟元嘉哈的一声笑了:“就你这副酸黄瓜的样儿,怕是倒贴都没人要。”
乔钰:“......”
被打击得体无完肤的读书人:“......”
乔钰数了下,确保他借给陈建宁的几篇文章都在这里,信步走到抻着脖子看热闹的掌柜面前:“掌柜,我这几篇文章可否放在您的书斋?”
掌柜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乔钰温声道:“乔某自认为才疏学浅,写的文章当不起诸位的高价。诸位若是想借阅乔某的文章,可在此处免费借阅。”
“当真?”
“乔钰,你真打算将文章赠予这家书斋?”
乔钰颔首:“本就是练笔之作,当不起诸位的十两银子。”
众人低呼,看乔钰的眼神充满了欣赏与激动。
“乔秀才高义!”
“那我便不客气了!”
这读书人说罢,第一个冲上前,拿起一篇文章,兀自浏览起来。
孟元嘉瞥了眼面如死灰的陈建宁,阴阳怪气:“看见了没?送人都不借你。”
陈建宁:“......”
夏青榕:“......”
经此一遭,乔钰在府城读书人中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据说此后数月,前来书斋借阅的读书人不知凡几,直将那几张宣纸翻得起了毛边。
长此以往,还带动了书斋的生意,使得书斋的东家对乔钰感激涕零。
至于陈建宁,从他手里花十两银子买乔钰文章的同窗气不过,回到宛宁县就将他的所作所为告诉了教谕。
教谕面上无光,狠狠斥责了陈建宁一通。
陈建宁不仅失了教谕的重视,在同窗之中的名声也彻底臭了,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
离开书斋后,孟元嘉一路上都在跟乔钰吐槽陈建宁。
乔钰丢给他一块莲子糖,又给夏青榕一块:“差不多行了,陈建宁脸面丢尽,我也为自己赚了一波美名。”
孟元嘉含着糖咕哝:“我就是气不过,他就是看你好糊弄才会这么做。”
这边用乔钰的文章赚了几十两银子,回头在随便找个借口,譬如无意间丢失了,乔钰又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这件事就揭过去了。
“嗯,我知道。”乔钰淡声道,随后语气软和下来,“我很感激你们为我说话,所以特地买了莲子糖投喂你们。”
听着这熨帖的话,孟元嘉和夏青榕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
既已看过地动仪,就该打道回府了。
乔钰一行人回到清水镇,得到了同窗们的热烈欢迎。
“乔钰你真厉害,竟然又考中了案首。”
“孟元嘉、夏青榕还有宇文尚几个也很厉害,真给咱们私塾争脸!”
柴振平开怀大笑,上来就想给乔钰一个热情拥抱。
乔钰故技重施,往宇文尚身后一躲。
宇文尚直挺挺杵在原地,被柴振平抱了个结实。
柴振平:“......”
宇文尚:“......”
“诸位辛苦了,无论结果如何,为师都为你们骄傲。”柴振平松开宇文尚,语气宽和,“明后两日在家好好休息,养好精神再回来上课。”
“是,先生。”
离开私塾前,乔钰碰到乔耀祖。
乔耀祖正与人探讨学问,见到乔钰立刻迎上来:“钰哥儿,恭喜你考上秀才。”
乔钰笑问:“你打算何时下场?”
乔耀祖回道:“明年。”
“去年我买了几本关于县试和府试的辅导书籍,回头给你送来。”乔钰看了眼天色,“我还要回村一趟,先走一步。”
乔耀祖喜不自禁,再三道谢后目送乔钰离开。
......
乔钰想着三宝有张叔照顾,趁天色还早,回了趟乔家村。
赶牛车的依旧是乔耀祖二叔。
见到乔钰,乔耀祖二叔喜出望外:“钰哥儿你考完回来了?考得怎么样?”
乔钰应声:“有幸考中了秀才。”
乔耀祖二叔叠声儿叫好,牛车上的其他人也都恭喜乔钰。
“以前咱们这一片最厉害的就是童生老爷,打今儿起,最厉害的就得是秀才老爷了。”
“钰哥儿,我家那小子也准备读书,你能教他不?”
乔钰心说我自己都忙不过来,闲暇之余还要看顾张家的良哥儿,哪有精力再教第二个,便以学业繁忙为由婉拒了。
妇人失望极了,但也知道乔钰的身份不同往昔,只得遗憾作罢。
回到乔家村,乔钰找上乔大勇。
乔钰先将他考取秀才功名的好消息告诉乔大勇。
乔大勇高兴得合不拢嘴,直说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乔家的列祖列宗。
乔钰倒是无所谓,他又不是真的乔家血脉,但如果能让面前这位老人家高兴,顺着点也无妨。
“秀才可免去八十亩的田赋,除去卢爷爷家的二十八亩,剩下的五十二亩就交给您安排。”乔钰只一个要求,“免除田赋的人家不可有作奸犯科之人,以及......不能是乔家人。”
这里的乔家人并非乔家村的“乔”,而是乔文德的“乔”。
“钰哥儿你只管放心交给我。”乔大勇拍着胸口说,紧接着神情转为复杂,“这段时间,乔家出了不少事。”
乔钰起了兴致,作洗耳恭听状。
您快说,让我高兴高兴。
乔大勇捋了把花白的胡须,徐徐道来。
“去年地动的时候,大金大银的媳妇因为他俩跟张寡妇的事儿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后来兄弟t两个又是下跪又是认错,说保证以后不会再犯了,两个媳妇这才回来。”
这个乔钰知道,过年的时候乔玫和陈猎户成亲,姚翠翠还想去蹭饭,被陈猎户一个眼神吓退了。
“一家人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上个月大金又跑去跟......正好被张家村的那个鳏夫撞见,两个人就又打了起来。”
“钰哥儿你也晓得,大金好吃懒做,长这么大就没做过什么重活,哪里打得过张家的鳏夫,最后被擡着送回来,请了卢大夫来,说是瘫了。”
乔钰扬眉,瘫了?
“大金媳妇气坏了,带着聪哥儿跟两个姐儿回娘家不说,还直接让三个孩子改姓姚了。”
姚翠翠倒是有骨气了一回。
“大金瘫了之后,养家糊口的重任就落在了大银身上。为了生计,他去镇上的码头扛麻包,回来撞见张丁香跟张鳏夫......”想着乔钰到底是个半大孩子,意思到了就行,“大银也没打得过张鳏夫,脑袋磕在水缸上,当场没了。”
“张丁香吓坏了,连夜带着孩子回娘家,还是村里人发现大银死了的。”
乔钰:“......”
这位张鳏夫真是个勇士,竟然让乔金乔银兄弟两个同时折在他手里。
“张鳏夫现在如何了?”乔钰比较关心这一点。
他也算为民除害,打一顿板子就放了吧。
乔大勇道:“他前头媳妇的哥哥说张鳏夫伙同张寡妇杀了他妹妹,再过两天就要砍头了。”
乔钰:“......”当我没说。
“大银没了,玫姐儿毕竟嫁了人,不方便照顾大金一个男人,文江一家就搬去了乔家,由文江媳妇伺候大金。”
乔文德那院子可以说是老乔家的祖宅,兄弟三人分家时从老爷子手里继承来的。
昔日乔金乔银将乔钰踢出家门,最后却便宜了乔文江。
乔文江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乔金落到他手里,也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了。
好惨,但是好想笑。
乔钰没有对乔家的事发表任何看法,他又想到乔玫。
五月里碰到去镇上卖野兔野鸡的陈猎户,说是乔玫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当初那个瘦瘦小小,被打了都不敢哭出声的姑娘,即将成为一个孩子的母亲。
乔钰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一饭之恩已报,乔玫也通过自己的努力过上安逸宁静的生活。
这便足矣。
“没记错的话,陈猎户家应该有几亩田地,免税的事儿跟他们说一声吧。”
乔大勇愣了下,随后爽快点头:“诶,好!”
目送乔钰离开,乔大勇跟他媳妇感慨:“说到底,钰哥儿还是个好孩子。”
他媳妇点头:“我娘以前总说,以前过得不顺,往后都能顺顺利利。”
希望乔钰那孩子一切都好,万事顺遂。
乔钰从乔大勇家离开,回家一趟。
途径乔家,乔文江袒.胸.露.乳地坐在门槛上抽旱烟,他媳妇刘氏骂骂咧咧。
“个活遭瘟的,说了不许尿在炕上,骚气冲天臭死人了。”
乔文江让她去清理一下,被呸了一脸:“要去你去,反正又不是我睡在那炕上,随他去呗。”
正说着,瞧见乔钰路过,刘氏忽然想到什么,忙叫住他:“钰哥儿啊,听说你考上秀才了?”
乔文江撇了下嘴,心里忒不是滋味,但是没有表现出来。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乔钰已经不是他能得罪的了。
刘氏又道:“我听说考上秀才之后,可以帮着乡里乡亲免税......”
她欲言又止,一副不好意思又期待乔钰接下她话头的姿态。
乔钰了然,似笑非笑:“你说田赋?”
刘氏笑脸谄媚,乔文江也支起耳朵。
“没错,就是田赋!”
乔钰煞有其事地点头:“是有这么回事,但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刘氏:“???”
乔文江:“......”
乔钰通体舒畅地回家去,确保没有发生乔金上次的事,便离开了乔家村。
他坐在牛车上,乔家村村口的老树越来越远。
一如那些阴暗不堪的过往。
......
乔钰回到镇上,直奔张叔家而去。
“笃笃笃——”
“来了!”
张叔开门,看到来人是乔钰,顿时眉开眼笑:“哎呀,原来是秀才郎回来了!”
乔钰失笑:“张叔您就别调侃我了,花宝福宝还有寿宝呢?我来带他们回家。”
张叔顿了下,轻咳一声挠挠头:“他们在后罩房,我领你过去。”
乔钰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没有多想,大步跟着去了。
“福宝寿宝!花宝!我回来了!”
随着乔钰一声呼唤,“嗷呜”“喵呜”声交错响起。
体型矫健的狼狗和精致漂亮的小貍花直奔他跑来,身后还缀着一连串的狗崽子......
等等!
狗崽子?!
乔钰定睛看去,重点放在狗崽子的毛色上。
很好。
两只黑的,三只灰的。
所以......福宝寿宝背着他在外面有了别的狗了?
乔钰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一旁的张叔解释道:“你走后的第三天,福宝寿宝就带着这五只狗崽子回来了,我不晓得他们的娘是谁,但可以肯定,他们是福宝寿宝亲生的。”
“我当然看出来他们是亲生的。”乔钰心情复杂,“我只是没想到,我年纪轻轻就要做祖父了。”
张叔:“啊?”
乔钰唏嘘道:“还一次性得了五个孙儿,称得上儿孙满堂了。”
张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