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小门,乔钰将小扎投入竹筐里,待交卷人数满五十人,便可离开考场。
“轰——”
乔钰走出考场,身后是试院鸣放的三发空炮。
“乔钰。”
乔钰循声望去,唤他名字的人可不正是萧鸿羲。
萧鸿羲面色苍白,双眼却亮得很诡异:“你敢和我打赌吗?”
“赌什么?”乔钰明知故问。
萧鸿羲低声道:“赌谁才是案首。”
“嗤——”乔钰似笑非笑,“比起谁是案首,萧公子的病情才更紧要,不是吗?”
萧鸿羲瞳孔收缩,掩在袖中的手猝然攥紧。
左手的疼痛让他回神,乔钰已经走远了,留给他一道清瘦的背影。
萧鸿羲神情莫测,冷笑着自言自语:“且让你得意一会儿。”
......
盛夏酷暑,昨日乔钰就同孟元嘉和夏青榕说过,先出来的人不必等,只管回客栈歇着。
从试院到客栈,需途径一条长巷。
院试还在继续,除了候在试院大门外的考生家长,乔钰一路走来,只看到零星三五人。
乔钰走进长巷,迎面走来等候已久的几名壮汉。
“就说你小子不会老老实实,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乔钰看着将长巷堵得密不透风的壮汉,习惯性去摸腰间,摸了个空。
乔钰:“......”
差点忘了,考试需要搜身,除了衣衫鞋袜,他身上什么都没有。
但无妨,对付几个毛贼,赤手空拳即可。
乔钰微微一笑,朝他们勾了勾手指。
......
一盏茶时间。
从对峙到胜负分明,乔钰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
乔钰抓着领头壮汉的头发,一下又一下地往墙上撞。
“砰。”
“砰。”
每撞一下,揪着耳朵跪在地上的其他四个壮汉就哆嗦一下,仿佛被迫脑袋撞墙的不是自家大哥,而是本人。
“黑虎帮的小喽啰。”
“拿钱办事。”
“想要废了本朝童生的手。”
乔钰一脚踹在壮汉的臀上,象征着黑虎帮成员的令牌在壮汉脸上抽出一道红印。
“胆子不小,可惜是个废物。”
壮汉双手抱头,屁股又被踹痛,顾头不顾腚,顾了腚又脑袋疼,涨红着脸叠声儿求饶。
“小公子饶命!小公子饶命啊!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
再撞下去,他整颗脑袋都快嵌进墙里了,会死人的啊喂!
乔钰停下单方面的殴打,露出核善的微笑:“说吧,是谁让你们找我麻烦的?”
壮汉不敢隐瞒,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全说了:“是石回轩!前头那个犯了事的知府的儿子!”
乔钰心思流转,嗤笑出声。
姓萧的学聪明了,都知道借刀杀人了。
既然如此,就要做好这把刀反捅回去的准备。
乔钰松开壮汉:“你也不想我带着令牌去找黑虎帮陈帮主吧?”
五名壮汉点头如捣蒜。
乔钰拊掌,轻声低语:“那就让我们做个交易吧......”
壮汉看着乔钰脸上令人毛骨悚然的笑,齐齐咽了口唾沫。
瑟瑟发抖.jpg
-
乔钰回到客栈,吃饱喝足后考生们也陆续回来了。
十个有九个哭丧着脸,剩下那个直接抱头痛哭。
“完了,这次我肯定要落榜了。”
“早知如此,我就不来了。”
孟元嘉和夏青榕也很是沮丧,没精打采地坐在乔钰旁边。
乔钰温声道:“所有人都觉得难,合格者的名额却是固定的,尽力而为便是。莫要多想,回去好好休息,别影响了明日的复试。”
三人回到楼上,没再钻研探讨,关上门倒头就睡。
翌日丑时,头炮再次响起。
试院门口,乔钰又看到萧鸿羲。
他的状态比昨天差了不止一星半点,眼圈乌黑,脸色却煞白,瞧着下一刻就要晕倒。
太康县的县令到底顾及萧鸿羲的身份,出言关切:“倘若身体不适,下次再考也无妨。”
萧鸿羲摇头,毅然决然地走向试院大门。
乔钰啧声,看萧鸿羲那模样,像是说话都没力气了。
真不知道他在硬撑什么。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偏要逞一时之勇。
“好了,下一个。”
乔钰向外搜检官拱手,信步走进考场。
......
许是过度紧张,考试过程中一位考生突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倒下。
考官及办事员对这种情况有着丰富的应对经验,当即叫来衙吏,将犯病的考生擡了出去。
这一去,就再没回来。
考场中响起细微的骚动,似庆幸似遗憾。
少一个人,他们成为秀才的可能性更大。
同时也意味着,该考生这次落榜了,只能两年后从头再来。
乔钰随大流地唏嘘了一阵,继续专心答题。
转眼又到了下午。
办事员发出“快交卷”的指令,乔钰落下最后一笔,回过头看一遍,上交了答卷。
今年的院试除了正试第一道题,其余试题都有些难度。
这会儿大家正汗流浃背,为了答题挠秃了头,乔钰还是头一个交卷的。
随着他起身离去,考生中再次传来骚动。
“肃静!”
萧鸿羲眼前不断闪过乔钰离去的背影,低头再看答卷,入目是右手独立完成的楷体字。
原本看还算差强人意,可自从乔钰最先交卷,萧鸿羲越发觉得不顺眼,像极了狗爬字。
石回轩真是个废物,机会都送上门了,只需要废了乔钰的手,就能报杀父之仇。
可乔钰都已经考完了复试,石回轩也没能得逞。
蠢货!
难怪被他骗得团团转,仅凭一封信就信了乔钰是匿名告发石长宇的考生。
许是急火攻心,又许是强撑的身体到了极限。
萧鸿羲只觉喉咙一阵腥甜,整洁的答卷溅上星星点点的殷红。
萧鸿羲:“!!!”
考官闻声走来,随行的还有衙吏。
萧鸿羲意识到什么,拼命摇头:“我不走,我还可以继续写......你们别碰我!”
萧鸿羲下半张脸都被血染红,魔怔呓语的模样看得人心惊肉跳。
考官不作他想:“你们两个愣着作甚?还不快将他擡出去?!”
衙吏上前,不顾萧鸿羲的挣扎,强行将人带离考场。
“这小子也是头倔驴,吐血了还赖在考场不走,真不怕死啊。”
“就是,又不是没机会再考了。”
萧鸿羲张嘴,无声嘶吼。
你们懂什么?
倘若我落榜了,就意味着从今天起,我就要被乔钰远远甩在身后了。
萧鸿羲悲愤交加,眼前一阵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正试、复试过后,兴平四年的院试算是考完了。
只待五日后放榜,便可彻底落下帷幕。
复试结束,乔钰和孟、夏二人去书斋溜达一圈,等回到客栈,萧鸿羲瞒天过海的事儿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那日他飞到天上又摔下来,我就猜到他一定受了伤,昨日他出现在试院门口,我还奇怪来着。”
“不得不说,萧鸿羲真有骨气,断了手、受了内伤的情况下竟然能坚持到复试快要结束的时候。”
“可惜啊,他只差一步之遥就成功了。”
“据说萧鸿羲被擡出来之后,试院的大夫为他诊治,发现他重伤后当场便吓晕了。”
“全身血、满身伤,想想就可怕。”
孟元嘉啧啧有声:“还真让我猜对了。”
夏青榕托着腮:“他违反了科举的规定,多半会受到官府的惩罚。”
乔钰特意了解过,出声道:“重罚不见得,大约是禁止他几年之内不得参加科举吧。”
“可惜了。”孟元嘉想到府试时萧鸿羲得知自己考了第八的反应,又笑了,“不过他自尊心那么强,要是知道自己做的事已经人尽皆知,怕是要气得死去活来。”
夏青榕又想到萧鸿羲县试放榜时的疯言疯语,若有所思:“总觉得他对案首有什么执念。”
乔钰慢条斯理咬了口糖糕,哪里是对案首有执念,单纯是对赢过他有执念。
可惜啊,他这次注定要落榜了。
......
萧鸿羲当然知道自己注定将要落榜,但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紧接着他又无意中得知自己隐瞒伤情参加院试的事已被数千考生知晓,一口气没上来,刚醒来不久就又晕了过去。
这一晕,就晕了整整四天。
萧鸿羲睁开眼,第一反应就是:“放榜了吗?”
小厮答:“距离放榜还有两个时辰。”
萧鸿羲艰难起身:“为我更衣。”
他要去看榜。
万一他在考场上晕过去前一刻看到的都是错觉,答卷完好无损,他榜上有名呢?
有211提供的答案,他一定可以压过乔钰,成为院案首的!
......
乔钰可不知道萧鸿羲自欺欺人的想法,这天一早,他就被t孟元嘉从床上拖拽起来。
“别睡了别睡了,今天可是放榜日,你怎么还睡得着?”
“我半夜就被落榜的噩梦惊醒,之后再也没睡着。”
乔钰没好气地看了眼叭叭说个不停的孟元嘉,仰起脸,把浸了凉水的巾帕盖到脸上。
洗漱过后,乔钰饭都没吃:“走吧。”
三人迎着清晨微凉的风,穿行在成百上千的考生及其家人之中,以最快的速度抵达试院。
试院门口人山人海,都是等放榜的。
“你们说这次的案首会是谁?”
“乔钰?”
“他虽然很厉害,可终究年纪太小,这次的试题又那么难......”
话未说完,就被旁边的考生怼了:“怎么总是拿乔钰的年纪说事?你们可别忘了,乔钰去年可是凭着地动仪得了陛下厚赏的。”
乔钰听着周遭人对他的议论,褒贬不一,默默低下头,降低存在感。
好在这种情况并未持续太久,因为衙吏出现了。
“放榜了!”
随着一声吆喝,考生们蜂拥向前。
乔钰被人潮带着往前,推推搡搡鞋子险些被踩掉。
“元嘉,青榕。”
乔钰一声令下,三人钻进人缝里,游鱼般灵活穿梭。
好不容易来到长案前,乔钰正要找自己的名字,便听见有人一声高呼。
“本届案首是——”
“乔钰!”
红纸黑字,赫然写着“乔钰”二字。
乔钰心尖儿一颤,眼里爆发出惊人夺目的色彩。
......
萧鸿羲担心有人认出他,挥退了想要陪同的小厮,孤身一人前往试院。
他身体虚弱,慢吞吞走到目的地时,已经放榜了。
“院案首果然是乔钰。”
“加上前两次,他岂不是小三元?”
“十二岁的小三元,当真是了不得!”
萧鸿羲死死咬住腮肉,不让自己失态。
他拼尽全力挤到最前面,站在写有通过院试考生姓名的长案前。
五十个人名,萧鸿羲自虐一般,不错眼地一个接一个看过来。
乔钰位于榜首。
第二名是太康县的县案首。
......
五十人,唯独没有他萧鸿羲。
不远处,众人向乔钰道喜。
“恭喜乔秀才又得案首!”
“恭喜乔秀才连中三元!”
“乔秀才......”
一声声乔秀才,宛如利刃入耳,刺得萧鸿羲鲜血淋漓。
众星捧月之下,乔钰一派昭昭君子模样,笑意温雅。
此情此景,让萧鸿羲生出一种错觉——
乔钰本该这般耀眼瞩目,而他萧鸿羲,就该像阴沟里的老鼠,躲在暗处窥视。
萧鸿羲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迫切地想要回京。
迫切地想要回到宣平伯府,享受他嫡长子的风光和权利。
迫切地想要告诉二皇子哪位大臣可用,以证明自己的能力。
这只是一次失误。
若非有人从中作梗,他定能夺取案首,哪有乔钰今日的风头无两。
可事实就是如此。
他落榜了。
乔钰连中三元,成为万人艳羡的十二岁秀才郎。
这个认知让萧鸿羲心如刀割。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虫子,钻进他的心口,吞噬啃咬着他的血肉。
痛不欲生,却又无能为力。
萧鸿羲走进长巷,迎面撞上一群人。
五个壮汉腰粗膀圆,满脸横肉,只需一只手,便可轻而易举将尚在病中的萧鸿羲提起。
萧鸿羲暗道不好,那为首的壮汉便狞笑着,抓住见势不妙想要逃跑的萧鸿羲,往长巷深处走去。
“啊——”
一声惨叫刺破晨曦,又被放榜的喧闹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