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大勇拎着乔金去了坟地,大家看着他的背影直摇头。
“乔老大死了,他媳妇疯了,两个儿媳妇回娘家了,两个儿子又都烂泥糊不上墙......这个家算是彻底散了。”
“怪得了谁?自作自受呗!”
“不过乔老大确实死得太惨了。”
乔钰与孟元嘉和县学的学生坐在一处,悠悠然翻过一页书。
他并不觉得乔文德死得有多惨,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他和原主被十几具尸体压着,死在乱葬岗上,乔文德就该被无数沉重的砖石砸中,以极不体面的方式死去。
临近傍晚时分,有衙役拖着几车粮食过来:“县令大人担心百姓无粮可食,特让我等送来粮食。”
村民们原本无所事事地躺在晒谷场上,与人闲聊打发时间。
这厢听到衙役的话,一骨碌爬起来,喜形于色。
“县令大人英明!”
“多谢青天大老爷!”
“太好了,咱们不怕饿肚子了!”
刚收上来的谷子还在晒谷场堆着,家里的存粮因地动的缘故或多或少损失了一部分。
村民们正担心吃完了存粮,新谷子也没来得及脱粒,指不定未来几天就要饿肚子,谁知县令大人就派人送来了粮食。
乔大勇高兴得合不拢嘴,招呼几个汉子搬粮食。
为首的衙役眼神转了一圈,准确落在乔钰的身上。
四目相对,衙役暗戳戳比了个手势,然后捂住肚子,直奔河边的芦苇荡跑去。
乔钰放下手中书籍,若无其事地跟过去,与衙役在芦苇荡后碰面。
“乔童生,县令大人公务繁忙,因着地动的缘故无法脱身,特让小的向您转达谢意。”浓眉大眼的衙役朝着乔钰作了一揖,“大人说,若没有您的提醒,此次地动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为县令大人分忧,这是乔某作为一名童生应该做的事。”乔钰口吻谦逊,又话锋一转,“胡衙役可否告知乔某,现在外边儿是什么情况?”
胡衙役如实相告:“宛宁县以外小的不知道,小的几个一路从县城过来,死伤的百姓不少,但平安活下来的更多。”
“乔童生您可不知道,这一路走来,许多百姓都对县令大人感恩戴德,都说若不是县令大人提前派人通知,他们怕是不能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
“至于那些个死伤的百姓,也都是他们不把县令大人的话当回事,怨不得旁人。”
乔钰舒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地动过后,往往会有疫病发生,还请胡衙役替乔某转告县令大人,一旦发现任何疑似感染疫病的百姓,定要在第一时间对其进行隔离,并以烈酒消毒。”
胡衙役把乔钰的记在心里,接过洁白的纸张:“乔童生放心,小的都记下了......这是?”
乔钰解释道:“是口罩和防护服的制作图纸,医者穿戴好这两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隔绝疫病的传染。”
胡衙役闻言越发谨慎:“多谢乔童生,小的一定将图纸尽快送到县令大人手中。”
“能帮到你们就好。”乔钰温声道,“疫病的传染性极强,倘若处理不得当,将会殃及无数的百姓,还请县令大人多多费心。”
胡衙役叠声应好,分别前又道:“对了乔童生,在县衙当差的孟典吏,他家中独子在卢家村,还请您费心关照一二。”
孟典吏的独子,可不正是孟元嘉。
乔钰颔首道:“请胡衙役放心,他现在很好,正与我在一处。”
胡衙役拱了拱手,原路返回。
乔钰在芦苇荡稍停片刻,才信步走回晒谷场。
行至中途,乔钰忽然被一双手死死抱住小腿,令他寸步难行。
“钰哥儿,娘的钰哥儿,娘的心肝钰哥儿啊!”
“你怎么不理娘了?是娘哪里做的不好,让你不高兴了吗?”
“钰哥儿你别生气,娘最疼你了,你一生气,娘这心里就跟刀割一样。”
乔钰垂眸,看着抱着他腿又哭又喊的叶佩兰,面无表情抿紧了唇。
经叶佩兰这一嚎,晒谷场上二百多口人齐刷刷看过来,比那向日葵还要整齐。
乔钰:“......”
“钰哥儿,你怎么不说话?你还在怪娘吗?”
叶佩兰趴在地上,仰头泪眼汪汪地看着乔钰,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娘知道错了,你就跟娘回家吧,好不好?”
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可惜乔钰心硬,丝毫不为所动:“我不是你儿子,你儿子t在跟人赌钱呢。”
叶佩兰攥着乔钰的袍角,不依不饶:“我哪有其他儿子,我就钰哥儿你一个儿子啊!”
乔钰耐心告罄,一个巧劲儿抽回双腿。
叶佩兰尖叫:“钰哥儿你这是干什么?你不要娘了吗?”
乔玫小跑过来,握住叶佩兰挥舞着要去抓乔钰的手:“娘,您别闹了,咱们回去。”
“啪!”
叶佩兰一巴掌抽过去,神情刻薄而又癫狂:“你是什么东西?我只要我钰哥儿!”
乔玫紧咬嘴唇,头都不敢擡,半推半拽地把叶佩兰带走了。
乔钰原地驻足须臾,转身离去,留下一众村民摇头叹息。
“叶佩兰是真疯了,以前她可是恨不得打死钰哥儿的。”
“活该,都是报应!”
“话虽如此,乔老大一死,乔金乔银不管事,苦的也只有玫姐儿一人。”
“唉,都是命。”
......
乔钰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下午抽空去了趟山下。
乔大勇见他从东边回来,布鞋上挂着泥,眉头一皱:“你进山了?”
乔钰摇头:“去看看爷的坟头,填了点土。”
乔大勇眉头一松:“你是个好孩子,不过现在还不安全,尽量不要乱跑。”
乔钰应下,坐回到草席上,和孟元嘉背靠背地看书。
很快夜幕降临。
乔钰和孟元嘉结伴去河边打了点水,就着水洗漱,又往身上洒了点浸泡过驱蚊草的水,便躺下睡了。
村民们忙完手头的事情,也都一个接一个地躺下,开始啪啪拍蚊子。
渐渐地,拍蚊子拍累了,睡意袭来,晒谷场上鼾声连成一片。
乔钰侧躺着,背朝人多的方向,呼吸声清浅,闭眼睡得很安详。
夜色中,一道身影蹑手蹑脚,穿过数十人,最终停在乔钰面前。
漆黑的影子将乔钰整个笼罩在内,透不进一丝光。
黑影高举双手,手中沉甸甸。
月光的映照下,赫然是一块人脑袋大小的石头。
黑影双手下落,直直朝着乔钰的脑袋砸下去。
砸死他!
只要砸死他,一切就都结束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乔钰翻身平躺,同时睁开双眼。
眸光锐利,如同利剑刺向黑影。
“啊!”
黑影发出短促的尖叫,丢了石头转身就跑。
有人睡得沉,自然有人被惊醒。
“什么声音?”
“不知道。”
“大半夜的发什么疯,要是让我知道是谁,看我不扒了他一层皮!”
乔钰双手交叠置于腹前,食指轻点,静待骂声散去,鼾声渐起。
一刻钟后,乔钰不疾不徐起身,朝着芦苇荡走去。
腰间一物晃荡,赫然是他惯用的水囊。
......
叶佩兰躲在芦苇荡里,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没想到,乔钰会突然醒过来。
想到那双在黑夜中仍旧漆黑深沉的眸子,叶佩兰打了个哆嗦,仿佛又回到白天。
她坐在乔文德的尸体旁边,乔钰隔着人群,对她露出恶鬼般的笑容。
是的,叶佩兰没有疯。
她是在装疯。
叶佩兰知道,乔钰不会让他们过一天好日子。
只要乔钰活着,他就不会放过他们。
叶佩兰怕了,又恨极。
为了活着,叶佩兰强忍几乎要将她逼疯的扑鼻血腥味,又哭又笑,扮尽癫狂姿态。
醒来后,她抓起一把土,忍着恶心塞进嘴里。
卢大夫说她疯了,叶佩兰狠狠松了口气。
真好。
这样一来,乔钰就能放过她了。
她也能借装疯让乔钰放松警惕,好一举杀了他,杀了那个恶鬼!
可叶佩兰怎么也没想到,乔钰会这么警惕,她才举起石头,他就醒过来了。
叶佩兰咔嚓咔嚓咬着指甲,神情中难掩焦虑与不安:“为什么?他为什么要醒来?”
“又或许,他根本就没睡呢?”
恶魔般的低语在耳畔响起,叶佩兰下意识回头,却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掐住脖子,猛地往地上一掼。
“啊——”
呼痛的声音还没来得及从喉咙溢出,叶佩兰就被捂了嘴。
月光皎皎,照亮那双漆黑的眼眸。
是乔钰。
“又或许,我一直没睡,一直在等你呢?”
惊恐溢满叶佩兰的双眼,眼珠几乎要脱眶而出。
她奋力挣扎,双脚拼命踢蹬。
但都是徒劳。
“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知道你没疯,而是在装疯?”
乔钰一只手控制着叶佩兰,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解下腰间的水囊。
“给乔文德出谋划策,提出用砒霜杀人,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这种人会轻易疯了?”
叶佩兰浑身一颤,用力摇头。
我没有!
我没有出谋划策!
都是乔文德!都是他做的!
乔钰从叶佩兰眼中分析出她的狡辩,不由失笑:“事到如今,这已经不重要了。”
“我只知道,你想杀我。”乔钰咬下水囊的塞子,缓缓勾唇,“不止一次。”
“我这人没什么优点,最大的缺点就是记仇。”
“纵使小仇小恨,纵使相隔十年,我也会不死不休,直到报仇雪恨。”
叶佩兰睁大眼,眼泪从眼角滑落。
“乔文德已经死了,如果你也像他那样死了,就没什么意思了。”
乔钰收回捂着叶佩兰的手,无视她的挣扎,水囊倾斜,将浅褐色的汤药灌入她口中。
叶佩兰不愿咽下,乔钰一抹她的喉咙,强制性喂下不知名的汤药。
“你看,这一刻像不像当初你们给我灌砒霜的时候?”
苦涩的汤药滑入喉管,所经之处留下剧烈的灼烧感。
“我求你们。”
“我说我不想喝,也不想死。”
“但是乔文德说,我一定要死。”
“你说,只能怪我的命不好,让我乖乖别挣扎,早点解脱,早点去阎罗殿。”
汤药一滴不剩,乔钰随手将水囊丢进芦苇荡。
“风水轮流转。”
“你也来尝一尝这滋味吧。”
乔钰笑着,扬长而去。
叶佩兰干涸的眼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泪水,蠕动嘴唇,说不出一句话。
很快,她眼中交织的仇恨与恐惧被痴傻木讷取代。
叶佩兰在地上打滚,笑着叫着,抓起芦苇棒往嘴里塞。
滚着滚着,扑通跌入水中。
水面波澜叠起,最终恢复平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