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饱了肚子,四个人拾起镰刀,继续上午的工作。
夕阳西斜,丝丝晚风拂面,带来些许的凉爽。
村民们收工回家。
孟元嘉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慢吞吞地用草帽扇风,另一只手不停地抓挠手臂。
乔钰偶然瞥见,掀起他的袖子,看到密密麻麻的红疹。
夏青榕惊呼:“这是怎么了?”
乔钰扣住孟元嘉还想继续抓的手:“别抓了,越抓越痒......去找卢大夫。”
卢大夫一家也刚从地里回来,正坐在院子里纳凉。
见到孟元嘉胳膊上的红疹,卢大夫取来一瓶药膏:“被谷子刺挠的,洗过澡搽一遍,明天就能好。”
孟元嘉忍着钻心的痒意,在凳子上扭来扭去:“大夫,那我明天还能继续收谷子吗?”
卢大夫道:“注意防护不成问题。”
放弃收谷子和高温之下包裹严实,孟元嘉当然是——
“没问题,穿两件够不够?”
卢大夫默了默,点头:“够了。”
乔钰替孟元嘉付了药钱,同卢家人打声招呼,就带着孟元嘉和夏青榕离开了。
夏青榕很是自责:“早知如此,我怎么也不会让你过来。”
孟元嘉抛起草帽,又接住:“说实话,我以前从未收过谷子,今天虽然很累,但我很开心,同时也明白了农人伺候庄稼的不易......”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一阵响亮的锣声。
“县令大人有令,近期可能发生地动,还请诸位时刻保持警惕,夜里也别睡得太死......”
“地动?”夏青榕皱眉,“宛宁县怎么会发生地动?”
乔钰眸光微转:“走,去看看。”
三人上前,衙役打扮的两名男子手提铜锣,一边走,一边高声重复着刚才所说的话。
卢家村的村民议论纷纷。
一老翁瘪着嘴,说话漏风:“我活了七十多岁,也没见过一次地动,县令大人从哪知道咱们这儿会发生地动?”
一读书人唾沫飞溅:“这简直是胡说八道,危言耸听!”
衙役板着脸,一敲铜锣大声道:“县令大人派我们过来通知你们,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我建议晚上都到晒谷场上睡,省得地动突然发生,你们睡得太死,到时候逃不出来......”
有人见衙役不似胡言,不禁产生动摇:“县令大人是好官,他既然派人挨家挨户地通知,肯定是有什么依据。”
“小命要紧,今天晚上收拾收拾,带着一家子睡晒谷场吧。”
“睡晒谷场上喂蚊子?反正我不信,咱家绝不可能发生地动。”
乔钰也没想到,何景山会在地动还未发生的情况下,顶着巨大的压力派衙役四处通知警示。
他掩下复杂的心情,看向左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记得往身上抹一点驱蚊的药草。”
夏青榕也觉得县令大人的提醒并非空xue来风,表情严肃地点点头:“甭管旁人如何,我回去就收拾铺盖,跟我娘睡晒谷场。”
乔钰满意一笑:“那我和元嘉也回去了。”
夏青榕点头,分别时再三叮嘱:“夜里警醒着点。”
乔钰和孟元嘉异口同声:“知道了。”
回到乔家村,村民们也在谈论这件事。
有人相信,有人不以为然。
乔大勇的态度十分强势,站在石墩子上高声道:“我不管别的村怎么样,咱们村所有人都必须到晒谷场上,你不听我的可以,只要你能保证地动发生的时候能逃出来。”
原本叫嚣着晒谷场哪有家里的长炕睡得舒服的村民霎时间息了声。
乔大勇一挥手:“都回去吧,天黑之前我要看到全村二百五十六口都在晒谷场。”
“是。”
忙活了一天的村民们有气无力地应着,三三两两回家去。
白天累得狠了,身体流失太多水分,乔钰打算晚上吃粥。
“你看着锅,我去卢爷爷家一趟。”
孟元嘉知道乔钰和那位卢大夫亲近,搬着小板凳坐在灶台边:“知道了,你只管放心去。”
乔钰又折返回卢大夫家,将对何景山的说辞又对卢家人说了一遍。
卢老二一拍大腿:“还真是这样,这两天家里的鸡鸭又叫又跳,吵得不行,夜里都止不住闹腾,我还以为村里来了黄皮子,正打算今天夜里守着呢。”
卢大夫喝完最后一口粥,面无表情道:“就算你不来,我一家待会儿也要去晒谷场。”
乔钰心下一松,卢大夫对他而言是很重要的人,他自然不希望卢家出事。
“这样最好,那我就回去吃饭了。”乔钰顺走一个野菜饼,边吃边过了桥,回到自家。
喝完粥,乔钰翻出两卷草席,给孟元嘉一卷:“走吧,早点去抢个好位置。”
孟元嘉把草席卷起来,夹着往外走:“花宝还有福宝寿宝呢?”
乔钰低头锁门:“去卢爷爷家的时候在门口玩闹,我让他们先去晒谷场了。”
孟元嘉啧啧有声:“咱家这三只聪明又有灵性。”
乔钰轻飘飘睨他一眼,大步流星往晒谷场去。
途中遇到乔耀祖,三人同行,文质彬彬有说有笑的模样惹得村民们频频侧目。
抵达晒谷场,乔钰放下草席,正要去找一猫两狗,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猫叫。
十分耳熟。
乔钰眸光一沉,循声奔去。
晒谷场的角落里,乔文德背对着乔钰,又踢了花宝一脚,口中骂骂咧咧:“贱皮子,跟乔钰一个样!”
小貍花蜷缩成一团,嘤嘤哀泣着:“喵呜~”
周围有好些个村民,都对这一幕冷眼旁观,各做各的事,抱怨着乔大勇的固执己见,连累这么多人睡在露天地里。
乔钰疾步上前,一脚踹上乔文德的膝弯,后者一个趔趄,当场摔了个狗啃泥。
“啊!”
乔钰一言不发抱起花宝,发现她前腿不太自然,又补了一脚,看都没看谩骂不休的乔文德一眼,带着花宝扬长而去。
途中遇到福宝寿宝,把撒欢的两只强行牵了回来。
孟元嘉也发现了花宝的不对劲,当即脸色大变:“这是怎么了?”
乔t钰仔细检查花宝的右前腿,却发现眨眼之间恢复如常了。
乔钰:“???”
孟元嘉:“??!”
再看花宝,她眼神无辜:“喵呜~”
乔钰:“......”
绿茶小猫,还挺能装。
乔钰把花宝身上的脚印擦干净,没忍住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耳朵。
虽然花宝没受伤,但这不是乔文德指桑骂槐,欺负他的猫的理由。
“身世曝光,大礼也送上了......”
“什么?”
乔钰摇头:“没什么。”
他的意思是,是时候让乔文德下去给原主赔罪了。
......
夜已深。
二百多口人躺在晒谷场上,蚊子嗡嗡叫着,一个劲儿往脸上、身上扑,咬得他们满头包,抱怨声不绝于耳。
乔文德手里捏着去年萧鸿羲给他的银票,不愁吃不愁喝,几个月下来养得肥头大耳,自然是蚊子的重点关注对象。
“乔叔也真是,没影的事儿非要搞得全村乱糟糟,一起躺在这里喂蚊子......诶呦,痒死了!”
正抱怨,身边响起沙哑的男声:“可不是,谁知道地动会不会发生?与其在这里遭罪,不如回家去睡,就算真的地动来了,眼一睁往外跑,怎么就来不及了?”
乔文德扭了下身,看向旁边说话的乔文洪:“你这么快就撒完尿回来了?”
不知是不是夜色太浓,他看花了眼,乔文洪瘦了一圈,也矮了一截。
“撒尿又不是拉屎,哪用得着多长时间?大哥,不如咱们偷偷回去,明儿一早再偷偷回来?”
乔文德有些意动,但他到底还是怕死的,含含糊糊哼了一声,闭上眼装睡。
半睡半醒间,他似乎听到脚步声远去,不一会儿又响起,一阵窸窣后,有人在他身后躺下,鼾声震天。
......
大家嘴上说着不可能发生地动,身体却很诚实,夜里不时醒过来,竖起耳朵听,确保没什么动静,这才睡过去。
醒来,听动静,睡去,醒来......
一整夜,村民们重复睁眼闭眼,都没能睡个好觉。
翌日清晨,一缕阳光跃出地平线。
“我就说不可能有地动。”
“不发生最好,要是真的发生了,咱们可就无家可归了。”
村民们怀着庆幸,扛起农具下地。
经过一天不停歇的收割,夏家的谷子全部从地里拾掇出来。
暮日西斜,乔钰三人帮着夏母将捆成一捆的谷子堆好,一并去夏家吃晚饭。
夏母问:“嘉哥儿,今天身上还痒吗?”
孟元嘉摇头:“一点都不痒了,卢大夫的药效果非常好。”
夏母松了口气,又往孟元嘉碗里夹菜。
吃完饭,乔钰和孟元嘉回乔家村。
乔大勇依旧站在石墩子上,扯着嗓门喊:“今天晚上继续睡晒谷场。”
“还睡晒谷场?”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乔大勇粗声道:“再睡两天,要是还没有地动,大家就回去睡吧。”
村民们拗不过村长,只能带着草席来到晒谷场。
天黑后,乔文德躺在草席上,“啪”一下拍死几只蚊子,拼命挠着蚊子包。
他想到昨夜乔文洪说的话,看了眼一旁打鼾的汉子们,蹑手蹑脚爬起来,一溜烟跑出晒谷场。
晒谷场的某个角落里,乔钰看着乔文德鬼鬼祟祟的背影,缓缓勾唇,露出愉悦的笑容。
......
很快到了下半夜。
昨天没有发生地动,今儿村民们就失了警惕,只管放心呼呼大睡。
睡得正香,忽然一阵地动山摇。
乔钰一个鲤鱼打挺,把孟元嘉摇醒的同时高呼:“地动了!地动了!都别睡了!”
乔钰的呼声打破夜间的宁静。
村民们陆陆续续醒来,在地面的剧烈震颤下摔得四仰八叉。
叶佩兰推开想要扶她的乔玫,直奔男人堆里去:“他爹!大金!大银!聪哥儿!”
还没到跟前,就听到乔金惊恐的喊声:“爹?我爹人呢?”
这时,有人出声:“乔老大上半夜走了。”
走了?
走去哪?
众人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看向北边。
地动之下,乔家村所有的房屋都塌了,老桂花树连根倒下,目光所及之处一片废墟。
“乔老大不会回去睡了吧?”
仿佛被人迎面敲了一闷棍,叶佩兰两眼一翻,当场晕死过去。
......
不知过去多久,地动虽停了,乔大勇担心还有后续,不许村民们到处走动。
叶佩兰醒来后又哭又闹,也没人愿意陪她去找乔文德,包括乔金和乔银。
一直到中午,期间又震了一次,让仅存屹立不倒的几面墙也成了废墟。
叶佩兰跑去找乔大勇:“乔叔,我求您了,您就让我去找他爹吧。”
乔大勇看着叶佩兰双眼通红,脸色惨白,嘴唇也干裂起皮的模样,终究还是不忍。
尽管乔文德两口子坏事做尽,可到底是一条人命。
他点了几个身手利索的,朝着乔家的方向走去。
乔钰揉了把福宝柔软的肚皮,起身跟上。
孟元嘉吸猫吸得正起劲,见乔钰离开,有些懵:“你上哪去?”
“看热闹。”乔钰逐渐远去,声音也显得模糊不清。
热闹?
谁的热闹?
当然是乔文德的热闹。
在乔大勇的指挥下,几个壮年男子搬开房梁、砖石,一边搜寻乔文德的踪迹。
最东边,本该是东屋的位置,乔耀祖他爹挪走破烂的橱柜,血腥味扑面而来。
“找到了,找到人了!”
乔大勇不远不近地吆喝:“赶紧救人!”
乔耀祖他爹愣了下,欲言又止:“可是......”
叶佩兰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推开挡在右前方的乔大勇,冲到乔耀祖他爹跟前,低头往下一看——
哪有什么乔文德。
只剩一堆烂肉,以及被血染红的破烂衣裳。
叶佩兰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脱力般跌坐到废墟上。
她脑子里充满了刺耳的尖叫,双眼被血染红,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文德媳妇。”
“文德媳妇。”
似乎有人叫她的名字。
叶佩兰四下里张望,表情呆愣,仿佛被抽走了神智。
恍惚间,她看到了乔钰。
那个面容俊秀,却是恶鬼投胎转世的孩子站在人群外,对她展颜一笑。
恶鬼的嘴一张一合。
他说:“满意你看到的吗?”
“啊——”
叶佩兰捂住耳朵。
“满意你看到的吗?”
恶鬼笑着,笑容比天上的阳光还要灿烂。
叶佩兰捂住眼睛。
“满意你看到的吗?”
恶鬼的低语在耳畔回荡,一遍又一遍。
叶佩兰捂住耳朵。
她大声尖叫,歇斯底里地尖叫。
可偏偏这声音犹如魔音贯耳,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叶佩兰跪在乔文德的尸体边,又哭又笑,神情癫狂。
乔大勇实在看不下去,让乔耀祖他爹敲晕了叶佩兰。
再醒来时,她抓起一把土,塞进嘴里,喉咙里发出咯咯笑声。
乔大勇请来卢大夫。
卢大夫说:“受到刺激,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