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后悔。
她早就后悔了。
可后悔没用。
乔钰是个疯子,不达目的不罢休。
他想要所有人和他一起,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罢了,罢了。
什么乔文德,萧鸿羲,都不重要了。
她现在自身难保,哪还有力气管其他人。
叶佩兰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看着布料化为灰烬,忽然哈哈大笑。
笑声尖锐,痴癫疯狂。
至于乔金乔银,早就带着媳妇孩子躲到地窖里,头也不敢露。
乔钰又一次毁了乔家的一切,扛着扁担扬长而去。
路过萧鸿羲和萧荣,仍然觉得不够解气,抡起扁担照着两人一通猛捶。
两个姓萧的原本正昏迷着,硬是被乔钰打醒了,在马车里翻腾打滚。
奈何马车空间有限,任他们如何闪躲,也躲不开乔钰的攻击。
“啊!”
“救命啊!”
“别打了别打了!”
“乔钰我不会放过你的!”
“侯爷救命!侯爷救命!”
围观全程的侯府仆从和乔家村村民:“......”
乔大山嘀咕:“钰哥儿怕不是疯了?”
“兔子急了也咬人,钰哥儿才不是疯了,他只是被逼上绝路了。”
“说起疯了,我倒觉得叶佩兰更像是疯了。”
“管她呢,那婆娘不是个东西,疯了也是报应。”
乔钰打得萧鸿羲和萧荣满头包,头破血流,身上被福宝寿宝咬破的伤口本来已经凝血,这会儿又崩开,鲜血汩汩流出。
打完之后,乔钰丢了扁担,擡手一抹眼角:“记得转告那瞎了眼的宣平侯,我乔钰就算是死,也绝不回宣平侯府。”
“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既要又要,他不仅眼瞎,还臭不要脸!”
萧荣:“......”
萧鸿羲:“......”
村民们:“......”
萧荣气得想骂人,但他现在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哪还有多余的力气训斥乔钰,只能眼睁睁看着乔钰扬长而去。
全程沉默的乔大勇从人群中走出来,对萧诚说:“先把他们擡进乔家吧,治病要紧。”
萧诚点了下头,仆从便忙活开来,小心着将浑身伤痕累累的萧鸿羲擡进乔家。
只是乔家炕上的褥子全被乔钰毁了,只剩铺在炕上的稻草。
萧鸿羲躺在散发着异味的稻草上,没等乔大勇让人找来卢大夫,就硬生生气晕了过去。
......
卢大夫给乔文德和两个姓萧的处理完伤口,背着药箱进门,乔钰正背对他坐在院子里。
走上前,就发现乔钰手里拿着个鸡腿,吃得正香。
卢大夫:“......”
原本还想告诉乔钰,他在三个人的药方里加了三倍的黄连,现在看乔钰啃鸡腿啃得美滋滋,又不想告诉他了。
“卢爷爷。”乔钰见他回来,笑眯眯喊人,然后吃完鸡腿上最后一块肉。
鸡腿是卢大嫂给的,乔钰本不想接受,奈何卢大嫂满眼怜爱,眼中泪光闪烁,他只好接过。
不过的确很好吃。
卢大夫放下药箱,面无表情看他:“高兴了?”
乔钰跑去洗手,又坐回来,老老实实把手搭在膝盖上:“高兴了。”
既给宣平侯府和乔家扣了黑锅,还痛快发泄了一遭,当然高兴。
卢大夫又问:“就没有一点舍不得?”
京城的侯府,寻常百姓无法想象的煊赫富贵,就这样被乔钰弃如敝履。
乔钰笑得浑不在意:“如果是您,您会不计前嫌原谅一群给您灌砒霜,将您抛尸乱葬岗,对您痛下杀手的人吗?”
卢大夫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沉默片刻,神情缓和些许:“与宣平侯府撕破脸,你以后的路不好走。”
乔钰不以为意:“卢爷爷尽管放心,我已经给自己找了个靠山。”
卢大夫挑眉。
乔钰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超级大的靠山,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卢大夫就不问了:“什么时候回镇上?”
乔钰往桌上一趴,懒洋洋道:“明天早上回去,今晚我在您家蹭一晚呗?”
卢大夫:“我能拒绝吗?”
乔钰笑嘻嘻:“不能。”
卢大夫冷哼,当场翻了个白眼,甩袖而去。
-
乔钰在卢大夫家睡了一晚,翌日和夏青榕步行去镇上。
夏青榕也听说了昨天下午发生的事情,他知道乔钰要强,不愿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所以见面时没有说那些安慰的话语,而是往乔钰手里塞了个糖饼。
“我娘一大早起来做的,里面放了很多糖,你肯定会喜欢的。”夏青榕故作洒脱地拍了拍乔钰的肩膀,“还热乎着,快吃吧。”
乔钰失笑,也没说什么矫情的话,几口吃完了糖饼:“嗯,果然很甜,很好吃。”
夏青榕笑了:“那就好。”
另一边,萧鸿羲昏睡一下午加一个晚上,在乔钰离村后不久也醒来了。
萧诚端着药进来,萧鸿羲喝一口,苦得他胆汁都吐出来了。
丫鬟取来蜜饯,萧鸿羲含在嘴里。
因整张脸肿成猪头,他说话含糊不清:“让萧荣过来。”
萧诚道:“回公子,管家断了两根骨头,至今未能起身。”
萧鸿羲:“......你去找萧荣,把爹娘给乔家人准备的银票给他们,即刻动身回京。”
他本就对乔家村的一切深恶痛绝,经昨日的闹剧,萧鸿羲更是恨不得杀光乔家村所有人,好将乔钰昨日所言控制在乔家村范围内,不为外人所知。
萧鸿羲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回京,向父亲禀明此事,由侯府出手控制舆论的传扬。
萧诚很快从萧荣手中拿到一万两银票,按萧鸿羲的吩咐交给乔家人。
不过因为乔文德还病着,叶t佩兰一夜过后虽然不再痴癫,但也一声不吭不理人,他就把银票给了乔金乔银。
“收下这一万两,从今往后只有萧鸿羲,再无乔家第三子。”
乔金乔银嘴上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
老三身上流的可是乔家的血,一家人的血缘是怎么也无法割舍的。
没道理他们在乔家村刨地,老三却在京城的大宅子里享福。
“是是是,您尽管放心,打今儿起乔家只有乔金和乔银两个儿子!”
萧诚回去复命,乔金乔银则平分了一万两,一个铜板也没留给亲爹亲娘,更是连枕边人都没告诉。
一个时辰后,小厮将萧鸿羲擡上马车。
在乔家村村民的目送下,马车及随从化作一个小黑点,消失在村道的尽头。
......
萧鸿羲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清水镇,连找乔钰算账都没顾上。
当然了,其中也有被乔钰的疯劲儿震慑到的缘故。
他们又没有受虐倾向,作甚上赶着讨打?
而就在他们离开清水镇后的不久,“乔钰和宣平侯府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整个清水镇。
乔钰作为十一岁的县案首,本就是清水镇百姓茶余饭后热议的话题。
这厢出现他的传言,还是和京城的权贵有关,一传十,十传百,不过一个上午的时间,就传得人尽皆知。
众人议论纷纭,各有各的看法。
“这乔钰也是个可怜的,从小到大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好不容易找到亲爹,原以为能过上好日子,结果还要讨好乔家老三那个小贼。”
“要我说他还是气性太大,京城侯府可不是人人都能高攀的,手指缝漏一点就够他做一辈子的富家翁,哪用得着起早贪黑读书,受点委屈又何妨?”
“这世上真有人疼爱养子胜过亲子的?搞不懂那个侯爷是怎么想的,难不成死了之后还要把偌大家业留给一个外人?”
“我有位笔友在太康县,他说乔家老三也参加了县试,放榜后发现自己考了第八,无法接受当场大闹一通,丢死人了。”
“乔钰可是县案首,侯府怎么会选择一个县试第八,而放弃县案首?”
“要我说啊,多半是那什么侯爷成天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吃太多,把脑子吃坏了。”
真假少爷的传言如同滚雪球,越滚越大。
从清水镇滚到宛宁县,再从宛宁县滚到府城。
人云亦云,真相在人与人的传播中被不断夸大,逐渐变得离谱起来。
等消息传到府城,已经变成“宣平侯府为维护鸠占鹊巢的假公子,不惜派人杀害已经考取宛宁县县案首的真公子”。
而彼时,萧鸿羲因着急赶路,颠簸中导致伤口裂开,只得暂时停留在府城,接受大夫的诊治。
萧鸿羲躺在客房养伤,门外有人路过,恰好就在谈论“宣平侯府真假公子”一事。
他当即黑了脸,操起手边的药碗砸到门上。
门外的客人吓了一跳,骂骂咧咧离开。
萧鸿羲脸色阴沉如水,咬牙道:“情况有变,即刻上路!”
萧诚和萧荣劝说无效,只得踏上回京之路。
途中,因舟车劳顿,以及清洗不便,萧鸿羲伤口感染化脓,导致高烧不退。
他连着烧了好几日,请了好几位大夫才勉强退烧,人差点烧成了傻子。
更让萧鸿羲惶恐的是,无论他多少次陷入沉睡,梦中的仙人始终没有再出现。
是因为他县试失误,败给了乔钰,仙人对他失望,所以才消失了吗?
一路上,萧鸿羲担心仙人彻底消失,担心流言失控,担心父亲对他失望......因思虑过重,短短十日整个人瘦了一圈,只剩皮包骨,更别说全身还有尚未褪去的淤青和疮痂。
岳氏见到萧鸿羲,当即泪如雨下,冲上去一把搂住他:“羲哥儿,你这是怎么了?”
彷徨多日彻夜难眠,萧鸿羲本就徘徊在崩溃的边缘,现下听到岳氏关切的声音,当即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另一边,萧荣在向萧驰海哭诉。
“侯爷,您是不知道二公子有多嚣张!”
“奴才好心劝说几句,他便拿起棍棒照着奴才的脑袋砸下来,要不是大公子及时拉了奴才一把,奴才哪还能活着回京。”
“奴才跟二公子说,您和夫人与大公子感情深厚,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将大公子留在侯府,二公子便出言嘲讽,说......说......”
萧荣卖惨的时间里,岳氏已经从萧鸿羲口中得知他这么狼狈的原因,这会儿对乔钰恨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他说什么了?你还不如实道来!”
萧荣低头抹泪:“二公子说......说侯爷和夫人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既要又要,不......不要脸。”
岳氏大怒:“这个孽障!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侯爷,既然乔钰如此不知好歹,不敬不孝爹娘,妾身日后就当没这个儿子,任他在穷乡僻壤自生自灭罢!”
萧驰海没有理会岳氏的叫嚣和不满,只问萧鸿羲一句:“县试如何?”
萧鸿羲正因为岳氏的决定暗自窃喜,萧驰海的话让他心尖一颤,当即不作他想,扑通跪下,以头抢地。
“父亲,儿子没用,县试只考了第八名。”
岳氏有一瞬间的失望,紧接着就被萧鸿羲因剧烈动作崩裂的伤口吸引了全部注意:“羲哥儿快起来,你伤口流血了!”
萧鸿羲深深埋首,声音沙哑带着哭腔:“儿子让您失望了,且若不是儿子的缘故,二弟也不会拒绝回来,儿子愿意离开侯府......”
岳氏尖声:“羲哥儿你在说什么傻话?!”
萧鸿羲屏住呼吸,满心忐忑地等着萧驰海的回答。
他想了一路,才想出这招以退为进。
先承认自己的错误,将姿态放到最低,才能唤起父亲的怜惜。
却不曾想,萧驰海不答反问:“你和萧荣去见了那孩子,他资质如何?”
萧鸿羲呼吸一窒。
那边的萧荣已经抢先作答:“回侯爷,二公子读书的私塾规模极小,连京城最差的私塾也比不上,想来是无甚资质的。”
萧鸿羲眼神微闪。
那日被乔钰丢出门,他意外得知乔钰竟考取了县案首,心中又妒又恨,当场被刺激得晕过去。
醒来后直奔清水镇,他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萧荣。
所以直到现在,萧荣都不知道乔钰以十一岁的年纪成了县案首。
好在萧驰海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又重回正题:“你考了第八?”
萧鸿羲一颗心高高悬空,涩声道:“儿子无能,让父亲失望了。”
萧驰海想到前几日收到的飞鸽传书,放下手中茶杯,面无表情嗯了一声:“确实很无能。”
萧鸿羲猛地擡起头,瞳孔放大,一脸震惊。
岳氏和萧荣也愣住了。
偌大的花厅里,似乎连空气都凝滞了。
萧鸿羲以为自己听错了,喃喃道:“父亲?”
萧驰海又道:“你方才说,你自请离开侯府?”
萧鸿羲张了张嘴,不敢说话。
有父亲的那句“无能”在先,他生怕一句肯定回答后,迎接他的是父亲的应允。
然而就算他不答,萧驰海心中也已有了定论。
萧鸿羲位列第八,乔钰却得了案首。
宝物究竟在谁的身上,一眼分明。
“既然羲哥儿执意如此,为父也不好强求。”萧驰海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酷,“为父在城南有一座五进宅子,你尽快搬过去吧。”
没将他驱逐回青州府,也是看在多年父子之情的份上。
“轰隆——”
今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随着萧驰海话音落下,天际却凭空响起一声闷雷。
隆隆声响彻入耳,将萧鸿羲劈得四分五裂。
“侯爷,您当真是昏了头了!羲哥儿是妾身的儿子,您怎能让他搬出侯府?您这么做,让全京城的人怎么看待羲哥儿?”
伴随着岳氏歇斯底里的尖叫,一道闪电划过天际,似要将天空撕裂。
电闪雷鸣间,将萧驰海冷酷的表情照得一览无遗。
除此之外,还有萧鸿羲惨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