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章034
上一秒,考生们还在恭维萧鸿羲,极尽溢美之词。
萧鸿羲本人也沾沾自得,认定县案首是他的囊中之物。
然而下一秒,现实就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他不仅没能考取县案首,甚至连第二第三名都不是。
鲜亮的红纸上,位列第八的“萧鸿羲”三个字化作利刃,刺得萧鸿羲双目生疼,几欲滴血。
萧鸿羲太忌惮乔钰了,他视县试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县案首一定是他的,必须是他的!
只有考取县案首,父亲才会看到他的价值,才会器重他胜过乔钰。
但是现在,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没了。
他考了第八名。
可笑的第八名!
萧鸿羲感觉周遭有无数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如同针扎。
他们在嘲笑他。
嘲笑他不自量力。
“什么文曲星,分明是个沽名钓誉的家伙,真是笑死人了。”
“堂堂侯府嫡长子,自幼受名师教导,竟然在太康县这个小县城被七名考生踩在脚下。”
“他真是宣平侯的儿子吗?真给宣平侯丢脸啊。”
明明没有人说话,萧鸿羲却已经想象到那些捧高踩低的人怎么在心里嘲讽他了。
他呼吸凌乱,手指因情绪过激而痉挛抽搐,脸上呈现出与年岁不符的阴狠。
这一幕被众人尽收眼底,不由瑟缩了下,受惊般低下头,或别过脸去。
“嘣——”
萧鸿羲脑子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彻底断了。
他扑上去,毫无章法地用力拍打、撕扯红纸,低吼着:“我不信!我不信!这一定是假的!”
考生及其家人被萧鸿羲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忙不叠四散开来,生怕被这个疯子殃及到。
“怎么回事?”
“是因为落榜吗?”
“非也,这位萧公子考了第八。”
“那他为何如此?”
“他前几次都是第一,最后却只得了第八,落差太大,一时间无法接受吧。”
“看他锦衣华服,想来家世不俗,对自己的要求特别高罢?”
县试放榜时,以防有人伺机闹事,两旁皆有衙役持刀驻守。
这厢萧鸿羲大喊大叫,边质疑县试的结果,边毁坏长案,纵使他身份不凡,衙役还是毫不犹豫地上前,强行性将其拉开。
此时此刻,萧鸿羲满脑子都是他不是县案首,他将要失去父亲的器重,甚至被乔钰取代他在侯府的地位。
在满心绝望与愤怒的趋势下,萧鸿羲不顾一切地挣扎,人高马大的衙役都险些没拉住他。
“我才是县案首,那个姓薛的算什么东西?”
“前几次我都是第一,为什么这次却成了第八?”
“我怀疑县试第一到第七的成绩不属实,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
萧鸿羲语出惊人,人群中一下炸开了锅。
“猫腻?难道他们舞弊了?”
“还是说他们走了什么特殊的门路?”
“诶呦,这人说话怎么疯疯癫癫的,县试又不是小打小闹,一个人也就罢了,七个人......真当县令大人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
另一边,县试前七的考生也怒了。
他们也没想到自己会名列前茅,但绝不容许自己被这样污蔑。
“萧公子慎言,薛某寒窗苦读数年,行得正坐得端,绝无任何走捷径的可能。”
“薛兄所言极是,方某不屑如此。”
萧鸿羲冷笑:“那你们说,好端端的为何我成了第八?”
前七的考生卡了壳。
县试排名最终由县令大人决定,他们还真不知道萧鸿羲考第八的原因。
就在双方争执不下时,太康县县令出现。
他穿过人群走到萧鸿羲面前,开门见山道:“萧公子可是觉得县试不公平,或者说今日的结果是本官故意为之?”
萧鸿羲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县令义正词严道:“本官任太康县县令一职已有五年,期间没拿过百姓一针一线,更不会为利所趋,暗中操控县试的结果。”
萧鸿羲梗着脖子,年纪小气势却不输人:“那你怎么解释,我前四次都是第一,这次却成了第八?”
县令捋了捋胡须,语气中满是失望:“萧公子可曾意识到,您此次四覆所作的文章看似条理清晰,实则内容空洞,与前四次乃是天与地的差别?”
萧鸿羲怔了下:“什么意思?”
县令派人取来萧鸿羲的答卷,将其张贴在长案旁,亲自诵读一遍,然后高声问:“诸位以为,萧公子四覆中的文章和之前相比,二者有何不同?”
有县令的评价在前,考生们听完便先入为主,也觉得四覆的略逊色些。
“我觉得我作的文章都比这个好。”
“这么说来,若不是萧公子前几次得了第一,县试的名次恐怕会更差。”
“县令大人和前七名的考生也太倒霉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谁让他是萧家人。”
所作的文章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批判,萧鸿羲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县令掷地有声道:“若萧公子仍有疑虑,质疑认为本次县试不公,本官愿奉陪到底,便是一步三叩首地膝行到御前,也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如此这般,众人都被县令的话语打动。
“县令大人英明!”
“大人您尽管放心,有我们给您作证,谁也冤枉不了您!”
人群中有混迹街头的地痞,最看不惯萧鸿羲这样的世家子弟,故意扯着嗓子问:“萧公子,如今真相大白,您回去了不会让您那侯爷爹报复县令大人吧?”
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下,萧鸿羲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第一次尝到骑虎难下的滋味,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会。”
说完,他便不省人事。
再睁眼,萧鸿羲已经躺在客栈的床上。
萧荣见他醒了,忙上前来:“大公子t,您可算醒了。”
萧鸿羲神思恍惚:“出去,我想一个人待着。”
萧荣宽慰道:“一次县试不算什么,这不是还有府试......”
“出去!”
萧鸿羲一声低吼,萧荣不敢迟疑,忙退出客房。
没办法,谁让这位虽然不是萧氏血脉,甚至代替了那位即将回归的乔公子过了十来年锦衣玉食的日子,侯爷和夫人却一如既往地偏疼他,还不顾外面的风言风语,打算将大公子留在侯府。
想到离京前夫人的吩咐,萧荣越发坚定自己的想法。
客房内,萧鸿羲惨白着脸,呼叫系统:“211,你不是说一定能让我考取案首吗?为什么我只得了第八?”
萧鸿羲越想越气,低斥道:“没用的东西,你知道我今天有多丢人吗?”
211的系统音一如既往的冷静:[宿主,系统是指您使用了系统出品的正确答案。]
“什么意思?”萧鸿羲愣住,“可我之前不都让人修改过了?我也照样得了第一。”
[科举考试的阅卷与排名本就拥有一定的主观性,系统给您的是根据大数据多次运算得出的最佳答案。]
萧鸿羲头痛欲裂:“所以之前在国子监的几次,只是恰好修改后的文章符合黄祭酒的喜好?”
[根据系统运算,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这样。]
萧鸿羲死死捏着拳头,指甲陷进肉里,隐忍着满腹怒火:“那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系统提醒过您,但是您觉得系统出品的答案太过死板,坚持找人修改。]
萧鸿羲忽然想到,他在青州府府城时,去找周大才子之前211的确劝过他。
但他坚持己见,认为过分完美的答案会惹人起疑,为了将风险降至最低,义无反顾地去找了周大才子。
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萧鸿羲:“......”
萧鸿羲快要崩溃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他回京后又该如何面对父亲?
万一他在县试放榜时被公开处刑的消息传回京城,他日后还有什么脸面再在国子监继续待下去?
“对了,周文!”
“一定是他搞的鬼!”
“否则为什么前几篇文章都好好的,唯独四覆的文章出了问题?”
“萧诚!萧诚!”
一中年男子推门而入:“大公子。”
萧鸿羲呼哧喘着粗气,恨不得将周文生吞活剥了:“你去府城,找到那个赫赫有名的周大才子,给我敲断他的腿,然后再挑了他的手筋!”
萧荣管得太宽,让他做一件事总要问东问西。
而萧诚不同,萧诚是离京前父亲为他安排的人。
武艺高超,且只忠诚于他萧鸿羲一个主子。
让萧诚去办这件事,他才放心。
萧鸿羲躺了回去:“你即刻去办。”
“是!”
萧诚出了客房,却没有立刻下楼,而是回到自己的客房,打了个呼哨,窗边落下一只信鸽。
萧诚提笔在字条上写了什么,卷起来放进小竹筒里,绑在信鸽的腿上。
信鸽扇动翅膀,很快消失在天际。
萧诚前往府城,很快就回来了。
萧鸿羲问:“事情可办妥了?”
萧诚跪下:“回大公子,属下找到周文此人,发现他与您的描述不符。”
萧鸿羲愣住:“什么?”
“大公子您说周文身材清癯,肤色微黑,属下找到的周文却是体态痴肥,肤色白皙。”
“大公子您还说,周文脖子右侧有一块黑痣,属下找到的那人脖子上非常干净,什么也没有。”
“属下担心找错了人,便暂时没有动手,赶回来向您禀报此事。”
萧鸿羲心底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失声大喊道:“来人,为本公子更衣!”
更衣后,他不顾萧荣的劝说,乘车直奔府城而去。
经过长达两个时辰的颠簸,萧鸿羲总算抵达府城,也如愿见到了府城里毁誉参半的周大才子。
身材矮胖,肤色偏白,脖子上除了平安福挂坠,其他什么也没有。
这一刻,萧鸿羲无比清楚地意识到——
他中计了!
萧鸿羲如坠冰窟,心脏传来剧痛,又一次陷入晕厥。
-
乔钰回到清水镇,他以十一岁的年纪考取县案首的消息不胫而走。
这天下午,从柴家私塾门前经过的人都多了不少,只为一睹县案首的尊容。
柴振平闻讯后欣喜若狂,当着一众学生的面哈哈大笑,一把抱住乔钰,啪啪拍打他的后背。
这也就罢了。
柴振平想到何景山对乔钰的赞誉,以及对他的羡慕,心中涌现万千豪情。
激动之下,直接把乔钰整个人举了起来。
“善!”
“善!”
“乔钰,你真给为师长脸!”
“还有你们诸位,同样令为师面上有光!”
突然两脚悬空的乔钰:“??!”
“先生!”
乔钰恼了,板着脸发出不悦的呼声。
柴振平知道乔钰脸皮薄,乐呵呵将他放下:“好小子,才几岁就知道害羞了。”
乔钰:“......”
乔钰不想理会这位为师不尊的,敷衍拱了拱手,拉上夏青榕和孟元嘉就往课室里钻。
刚坐下,就看到宇文尚蔫头耷脑地进来。
“宇文兄!”
宇文尚虎躯一震,在乔钰好整以暇的注目下涨红了脸:“知道了知道了,给你还不行。”
他撇了撇嘴,解下腰间的玉佩,“叮铃叮铃”地丢给乔钰。
乔钰伸手接住,轻晃两下:“多谢宇文兄割爱。”
宇文尚轻哼,拔腿就走。
“对了,忘记恭喜宇文兄榜上有名。”
宇文尚脚下顿住,眼里竟带上了委屈,闷声道:“恭喜我什么?你倒是风光了。”
本次县试,柴家私塾共有十五人通过。
宇文尚排在中不溜丢的位置,但是也算通过了县试。
原本正高兴,转头就听说了乔钰考取县案首的消息,宇文尚当时觉得天都塌了。
低落的情绪一直持续到现在,现在听乔钰恭喜他,终于忍不住了。
乔钰不怒反笑,指了指桌角上摞得有一尺高的宣纸:“知道这是什么吗?”
宇文尚不明所以:“我哪知道。”
孟元嘉替乔钰回答:“这是乔钰正月十六到现在,练习文章用的宣纸。”
宇文尚愣了下:“这些......都用过了?”
“当然。”乔钰颔首,把玩着打磨细致的铃铛,“其实不止这些,我家中还有好几摞比这还要高的。”
大商的宣纸质地粗糙,且极为厚实。
一尺高的宣纸,估算下来至少有四百张。
好几摞......
那岂不是至少写了上千篇文章?
更别提诗赋之类的练习了。
宇文尚目瞪口呆,看着乔钰久久回不过神。
乔钰坦然迎上众人肃然起敬的目光,摊手道:“所以成功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
宇文尚仿佛丢了三魂六魄,表情复杂且呆滞地回到座位。
乔钰没有再管他。
有与人打赌的功夫,还不如静下心来好好学习。
若非乔钰看中了宇文尚的铃铛,又想给他点教训,才不会同意当初的赌约。
......
一下午时间转瞬即逝。
为了庆祝三人同时通过了县试,放课后,乔钰拉着孟元嘉和夏青榕去了徐家面馆。
徐家面馆是镇上口碑最好的面馆,前朝时期就已经在了,说它是百年老字号也不为过。
乔钰尝后念念不忘,此后每隔几日便要光顾一回。
孟元嘉笑嘻嘻道:“今日三喜临门,怎么也得庆祝一下。”
夏青榕捏了捏荷包,一碗面钱他还是出得起的:“那还等什么,咱们走吧。”
三人到了徐家面馆,各点了一碗肉丝面,吃得肚皮滚圆,面汤也没剩下。
......
乔钰踩着夜色回到住处,正低头在书袋里翻找钥匙,一道黑影冷不丁扑上来,一把抱住他的左腿。
乔钰眸光一厉,条件反射一个飞踹。
“啊!”
黑影低声痛呼,声音有些耳熟。
乔钰上前,俯视摔得四仰八叉的男子。
看清他的脸,才知道原来是熟人。
“回来了?”乔钰随口问道,一边拿出钥匙开锁。
年轻男子胡乱揉着胸口,疼得五官乱飞:“那位公子在府城到处搜寻我的踪迹,我不敢久留,就赶紧回来了......诶呦小公子,您可真是脚下不留情,我差点被您那一脚踹死。”
乔钰推开门,径自走进去:“谁让你扑上来的。”
男子有苦难言,跟着溜达进来:“我这不是想给您一个惊喜么。”
乔钰哼笑着走进书房,在书桌后落座:“所以啊,你就是自讨苦吃。”
男子噎了下,眼神幽怨。
乔钰不疾不徐倒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对方的面前。
男子嘿嘿笑,怨气一扫而空,端起茶杯大口牛饮。
等他喝完水,乔钰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说吧。”
男子放下茶杯,拿袖子一抹嘴,款款道来t:“我按照您的吩咐,从马车进城起就一直盯着他们,等那位公子出来走动,就花了几个铜板,买通一人将他引到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