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033
眼下正值二月,虽倒春寒已结束,下半夜仍然十分冷清。
偏生科举考试有明确规定,为防止夹带等舞弊行为,考生不得穿任何带有夹层的衣袍。
简而言之,考试期间所有人都只能穿着单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阿嚏!”
“阿嚏!”
“阿嚏!”
喷嚏一个接一个,仿佛一曲惊心动魄的团体大合唱。
乔钰原本正默背文章,听到后低声轻笑。
笑声惊动了一旁的宇文尚,他正紧张得手脚发抖,呼吸困难,最是见不得乔钰这般悠闲自得的模样,便忍不住想要刺他两句。
“乔钰,你可别忘了兑现承诺。”
乔钰也不恼,慢条斯理道:“也请宇文兄准备好玉佩。”
宇文尚一拳打在棉花,可把他憋屈坏了。
“哼!”宇文尚冷笑,“现在说再多也没用,放榜时见分晓。”
乔钰懒得同他多费口舌,扭头同夏青榕和孟元嘉说话:“紧张吗?”
孟元嘉深呼吸,在袖子上揪出一个又一个的褶子花:“我不紧张。”
夏青榕抿唇,强装淡定:“我也是。”
乔钰拖长了语调:“啊——我也是!”
宇文尚气了个仰倒,他严重怀疑乔钰在故意膈应他。
一旁好友见了脸都气红了,忍不住说:“好好的你惹他作甚,乔钰又不是任你拿捏的软柿子,最后只会把自己气个半死。”
宇文尚见好友倒戈,脸一扭,面朝墙壁郁闷去了。
夏青榕和孟元嘉见状,心头积攒的压力顿时散去不少,颇有几分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不厚道。
乔钰翘了下嘴角,躲在背风处继续默背。
考生越来越多,考棚前人头攒动,放眼望去都是后脑勺。
如此又过半个时辰,考场入口处鸣放第三发号炮。
考棚大门轰然打开,数十名衙役出现,分左右站立。
腰间佩刀,威武霸气。
紧接着,何景山着县令官袍,带领县学的教谕及廪生到场,开始点名。
柴振平作为廪生,自发走到乔钰五人身旁。
见他们面色紧绷,遂温声安抚:“莫紧张,平常心答题,正常发挥就好。”
“乔钰!”
乔钰被点名,上前提交廪保互结亲供单,并领取县试考卷。
很快,夏青榕和孟元嘉也领取到各自的考卷,立于乔钰身后,静待点名完毕。
所有考生领到考卷,教谕及廪生退场,只留何景山及一众考试人员。
何景山锁上考棚大门,下令开始搜身。
乔钰交出考篮,随后展臂,坦然接受衙役的搜身检查。
搜身完毕,考篮也检查完毕,回到乔钰手中。
乔钰拎着考篮,款步走进考场。
......
县试第一场为正场,试题内容为四书文两题,试帖诗一题。
乔钰入座后,先将桌面擦拭干净,取出考篮中的笔墨纸砚,按照习惯整齐摆放好,随后正襟危坐,静待考试正式开始。
不多时,考官现身,公布试题。
四书文乃是从四书中出题,且已经及冠和尚未及冠的考生的试题内容是不一样的。
乔钰将他的“未冠文题”记录下来,深吸一口气,静下心开始破题。
过去的几个月里,乔钰练习的四书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如何破题如何起草早已烂熟于心。
令人喜出望外的是,其中一道四书题与乔钰曾经做过的一道有些许相似。
就在昨日,乔钰还曾提起过那道题,与夏、孟二人展开激烈探讨。
押对题目的喜悦让乔钰心跳加速,他竭力压下嘴角的弧度,告诫自己骄兵必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整理破题的思路。
......
太康县,考官同样已经公布了试题。
和系统提取的试题内容只字不差!
萧鸿羲深深埋首,生怕被考官看见自己眼中的窃喜。
科举系统无疑是万能的,它不仅提前弄到了县试试题,还十分贴心地为萧鸿羲准备了所谓的满分答案。
萧鸿羲看过系统出品的文章后,觉得过于完美了,担心阅卷官生疑,打算对文章加以修改。
在国子监的几次考核中,萧鸿羲斥巨资请嘴严的书生代为修改。
可此一时彼一时,县试的重要程度远非国子监的考核可比,萧鸿羲不敢在京城动作,唯恐事情败露,竹篮打水一场空,直到抵达青州府的府城,他才避开萧荣等人,乔装改扮离开客栈。
一番打听后,萧鸿羲选定了周文周大才子。
周大才子文采斐然,却极其爱财,只要给足了银t钱,有些事情他可以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萧鸿羲历经曲折,终于在一家酒楼找到了周大才子。
周大才子得知萧鸿羲的需求,以及事成后可获得一千两报酬,当即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萧鸿羲借口了解青州府的风土人情,在府城逗留三日。
第三日,周大才子暗中送来修改后的文章。
萧鸿羲看完十分满意,又给了对方一百两,充当封口费,然后就出发前往太康县。
他花了五天时间背完几篇文章及试帖诗,在二月二十一这天奔赴考场。
考场外,旭日东升。
萧鸿羲奋笔疾书,将脑海中的四书文原封不动写在了答卷上。
以太康县考生的水平,萧鸿羲坚信,他定能一举夺得县案首!
......
巳时三刻,考官公布第二道试题。
这次,乔钰没有幸运地再次押对题目。
但他并不失落,经过日复一日的练习,他在试帖诗上的进步有目共睹,连柴振平都要叫一声好,只需正常发挥即可。
乔钰记下试题内容,又回过头将第二篇四书文收尾,然后才开始着手准备试帖诗的作答。
待乔钰在草纸上打好初稿,已是正午时分。
经过一上午的过度用脑,乔钰早已饥肠辘辘,胃部发出响亮的咕噜声。
乔钰笔下一顿,鼻息间隐约闻到食物的香气,得知其他考生开始吃午饭,也跟着放下毛笔,取出考篮中的肉饼和菜饼。
填饱肚子,乔钰小歇片刻,活动肩颈,顺便揉一揉酸胀的手腕。
一刻钟后,乔钰再次提笔。
两篇四书文和试帖诗乔钰目前都只写在了草纸上,且都是初稿。
乔钰先将其逐字逐句地修缮润色,然后又回过头来通篇浏览。
如此重复两次,确保无处可改,乔钰才将目光放到第二篇四书文上。
同样的流程,同样的精益求精。
等他改完试帖诗,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乔钰拭去手心的汗湿,休息片刻后,用端正的楷体字将四书文和试帖诗誊抄到答卷上。
过程中小心翼翼,不敢有一次失误。
落下最后一笔,乔钰长舒一口气。
他已经尽全力,结果如何还要看贼老天和阅卷官的了。
......
太康县的考棚里,萧鸿羲将记忆中的四书文和试帖诗写在答卷上,简单查看一遍,确保没有错别字,便放下毛笔,向办事员请示交卷。
但因交卷人数未满五十人,萧鸿羲暂时还不能离开,只能强忍不耐苦苦等待。
直到半个时辰后,五十人交卷,太康县县令才取下大门上的封印,放萧鸿羲等人离开。
萧鸿羲走出考场,管家萧荣立刻迎上来,嘘寒问暖。
萧鸿羲在考场闷了大半天,心情烦躁,哪有心思应付萧荣这老家伙,但想到不久后的认亲,还是挤出笑脸,同他虚与委蛇了几句,而后登上马车,出发前往客栈。
一刻钟后,乔钰也上交了答卷,拎着考篮离开。
待交卷人数满五十人,何景山亲自开了大门。
乔钰走出考棚,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他在门口等了片刻,夏青榕和孟元嘉也出来了。
“表兄和堂兄待会儿要去书斋,我们先回去吧。”孟元嘉说道。
三人便一道回客栈。
他们都默契地没有问对方考得如何,在大堂用了晚饭,回客房倒头就睡。
明日无需继续参加剩下的四场覆试,等到两天后的正场成绩出来,合格者方能继续参考。
所以今明后三晚,乔钰可以安心睡个好觉。
-
翌日,乔钰一觉睡到自然醒,去找好友练习四书文、五经文以及诗赋。
拟写完文章,互相交换着浏览,提出各自意见,然后走到窗边放目远眺,一盏茶时间后回来,继续学习。
就在乔钰为初覆做准备的时候,阅卷官开始了正场考试的阅卷工作。
按理说,答卷该由何景山本人亲自批阅。
然参考人数过百人,他又有公务在身,无法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便将阅卷任务交给了县学里几位品行高洁的教谕,即阅卷官。
经过两日不眠不休的奋斗,总算将所有答卷批阅完毕。
为首的阅卷官打了个哈欠,捶了捶酸痛的后腰:“都收拾好,待会儿给县令大人送去。”
底下几人哈欠连天地应:“是。”
正吊着最后一口气整理答卷,好尽快回去补觉,门外传来脚步声。
阅卷官循声望去,忙起身行礼:“县丞大人。”
李志才端着架子走进来,瞥向桌上的答卷:“诸位辛苦了。”
阅卷官们忙道不辛苦。
李志才摸了把胡须:“答卷都批阅好了?”
“回大人,都批阅好了,正准备给县令大人送去。”
李志才负手而立:“既然如此,就将它们交给本官吧,本官刚好有正事找县令大人,你们可以直接回去了。”
为首的阅卷官有些迟疑:“这......”
李志才脸色一沉:“怎么?你们信不过本官?”
阅卷官们哪敢得罪县衙的二把手,讷讷不敢言,将整理好的答卷送到李志才手里。
李志才捧着答卷离开,走到无人处停下,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比照第一张答卷的字迹。
“一模一样,想来就是乔钰那小子的。”李志才嗤了声,拿起乔钰的答卷,“竖子胆敢对官老爷出言不逊,有什么资格取得正场第一的好成绩?”
他冷笑着,将乔钰的答卷揉成一团,丢进一旁的草丛里。
此处人迹罕至,春日里多雨露,等人发现它的时候,早就成为一滩烂泥了。
而届时,乔钰早已落榜,灰溜溜回他的清水镇去了。
此举不仅仅因为李志才和乔钰的私人恩怨,李志才相信,这也是主子所希望的。
侯府有大公子就够了,这位流落民间的真公子,就老老实实做他的庸碌农家子吧!
李志才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全然不知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侯府真假公子一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丢了乔钰的答卷,李志才又将他侄儿李韦的答卷从十八名调整到第三名,然后将答卷原封不动的复原,哼着小曲儿离开。
“县令大人,县试答卷已经批阅完毕,这是考生的排名,请您过目。”
何景山正专注处理公务,闻言擡起头,发现来人不是阅卷官,而是素来与他不对付的县丞。
他眯了眯眼:“怎么是你?”
李志才淡定道:“下官看那几位阅卷官累得走不动路,便让他们直接回去了,这答卷就由下官给您送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何景山莫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面上不显:“本官知道了,多谢李大人。”
李志才连称不敢。
书桌后,何景山收敛不必要的疑心,拆开答卷上的弥封,开始查看考生们的答卷。
他想到柴振平曾经赞不绝口,也让自己眼前一亮的乔钰。
没记错的话,前两日他在考棚里看到了乔钰。
出于对友人门生的关注,何景山决定先看他的答卷。
当然了,他绝不会为乔钰徇私,只是单纯想看看乔钰有几分本事。
一张张答卷看过去,却没找到乔钰的。
李志才注意到何景山怪异的举动,不免好奇:“大人,您这是找什么呢?”
难不成有人走了何景山的路子,想在县试上动手脚?
李志才突然激动。
要真是这样,他岂不是捉住了何景山的小辫子?
将何景山与某位考生的肮脏交易上报给知府大人,何景山必定要被问罪。
等到那时,宛宁县的县令就是他的了。
李志才想得挺美,眼里流露出狂热的光芒。
“乔钰。”何景山沉声道,“就是那日文会上一举夺魁的小子,本官亲眼见他参加县试,怎会没有他的答卷?”
李志才一激灵,猝然瞪大了眼。
他没想到何景山这老匹夫竟然一直惦记着乔钰,见何景山不停翻找,一副不找到不罢休的架势,干笑两声:“下官忽然想起还有些公务尚未处理,这便先行告退了。”
何景山没有应声,李志才转身往外走。
“等等!”
身后传来何景山的声音,李志才只作没听见,脚下不停地跨过门槛。
眼看左脚已经迈出去,只剩一只右脚便可逃出生天,逃脱嫌疑,后衣领忽然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拽住。
李志才一时不察,身体被迫后仰,当着县衙一众下属的面摔了个屁墩儿。
“啊!”
李志才捂着屁股,痛叫出声。
“是不是你?”何景山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带着十足的愠怒,“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t?”
李志才一脸不明所以:“大人您在说什么?下官听不懂。”
“是了,本官与你同僚三年,从未见你如此勤快过。”
“阅卷房在县衙的西南角,而你办公的房间在东北,再怎么也碰不到一块儿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本官早该想到的。”
“你见乔钰那孩子得了本官的另眼相待,又恰好你侄子也在今年下场,便趁本官不备,偷偷处理了乔钰的答卷,又将你侄子的答卷放到前面。”
“好你个不要脸的李志才!”
何景山越说越气,愤怒令他丧失了文人气度,一脚踹上李志才负伤的臀部。
“啊!”
李志才又一声惨叫。
“过往种种,并非本官察觉不到,而是懒得同你计较,你当真以为本官好糊弄?”
“素食餐位,贪墨受贿还不够,现在竟然把手伸到了县试考生的身上。”
“李志才,你好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