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承策闭了闭眼,一颗心愈发冷硬。
陶正青站在商承策身后,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据闻二皇子为了讨陛下欢心,派人快马加鞭请来一百名年近古稀的老翁,进京为陛下歌功颂德。”
自登基后,兴平帝越来越注重场面,商承胤此举可不正戳到了他的心坎上。
“无妨,我已有破局之策。”商承策脑海中浮现除夕当夜,乔钰为他展示的字画,“走吧,进宫。”
陶正青:“是!”
......
翌日,大皇子回京的消息传遍京城。
曾受过先皇后恩惠的官员及百姓自是激动不已,跪谢漫天神佛,保佑大皇子平安归来。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愤怒。
譬如二皇子商承胤。
“啪——”
“该死的商承策,他怎么敢回来?!”
“还有父皇,我都已经将祭天大典准备妥当,他为何要让商承策取代我,登上那祭天台?”
“这些天我累死累活,跑前跑后,凭什么好处都让商承策得了?”
商承胤眼神阴狠:“母后,请您帮我......”
“不可!”徐氏低喝,“老大再不受重视,到底是皇家血脉,更遑论这宫中到处都是你父皇的眼线,一旦动手必将惹起猜忌,否则我也不会在他离京时动手。”
商承胤不甘心:“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走上祭天台,接受百官朝拜?”
“谁能笑到最后,端看陛下的意思。”徐氏神情莫测,“胤儿,你并非没有底牌。”
商承胤福至心灵:“母后您指的是......那群老不死的?”
徐氏点头:“祭天大典就在明日,老大匆忙回京,能有什么准备?”
登上祭天台又如何,注定要输给她的儿子。
一如梁氏,原配正妻又如何,还不是油尽t灯枯而亡,死前连陛下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徐氏一番安抚,无疑给商承胤吃了颗定心丸。
“儿臣明白了,儿臣这就去找萧鸿羲商议此事。”
徐氏蹙眉,想说萧鸿羲不过是个野种,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罢了,让古稀老人为陛下歌功颂德这个主意是萧鸿羲提出的,现在不可过河拆桥。
待侯府查明真相,再与之疏远也来得及。
......
翌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商承策着皇子蟒袍,落后兴平帝半步,与之一同走上祭天台。
兴平帝向黄天上帝的神位行跪拜礼,上香,而后又向商家的列祖列宗行跪拜礼。
商承策紧随其后,举手投足尽显中宫嫡长子的英姿气度。
商承胤跪在祭天台下,双拳紧握,恨不得生吞了他。
左相徐廷敬见状,轻咳一声,摇头示意。
商承胤看向祭天台旁的古稀老人,深呼吸几下,勉强按捺住怒意。
繁琐的祭天仪式结束,兴平帝起身。
还未站定,便听见有人惊呼。
“龙!”
“是龙!”
兴平帝不明所以地擡头,却被眼前一幕震慑住——
祭天台上方,苍穹之上出现一只金色巨龙。
巨龙盘踞着,似在俯瞰大商,俯瞰兴平帝这个帝王。
兴平帝满目震撼,随后便是欣喜若狂:“神、神龙降世,这是上天对朕的认可吗?”
商承策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陛下得神龙眷顾,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高昂,在祭天台上回荡。
祭天台下方,文武百官齐声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金龙盘旋,百官俯首陈臣。
兴平帝心潮澎湃,展臂高呼:“朕乃天子——得九天神仙承认的天子!”
商承策垂首,朝着某个方向微不可察地点了下。
金龙久久不散,不仅兴平帝与满朝文武,京城的百姓也都看到了这震撼人心的一幕。
兴平帝朗声大笑,忽然灵机一动,欲召来画师,将他和神龙一同入画:“来人呐......”
“啊!”
话音未落,就被一声惊呼打断。
“不好了,有人晕过去了!”
兴平帝循声望去,见是古稀老人所在的方位,不悦拧眉:“怎么回事?”
商承策:“儿臣不知。”
兴平帝正要派人前去查探,忽觉脚下一阵震颤。
“陛下!”
“父皇!”
众目睽睽下,祭天台轰然倒塌。
兴平帝脚下不稳,摔进废墟之中。
右腿传来剧痛,兴平帝在漫天飞尘中,看到满面焦急与惶恐,不顾一切向他扑来的长子。
长子扑到他身上,发出吃痛的闷哼。
晕过去之前,兴平帝闻见了浓郁的铁锈味道。
......
兴平帝醒来后,得知自己的右腿被巨石砸断,同时也知道了商承策为救他,半边身子被砸得血肉模糊的事。
御前总管低声禀报:“奴才派人调查,发现建造祭天台的砖石都是最次等的。”
而在祭天大典之前,一切事宜都由二皇子负责。
兴平帝目光微闪,又想到祭天台坍塌前的意外:“可是古稀老人出了什么事?”
御前总管尖声道:“回陛下,奴才差人去太医院问了,说是古稀老人经过长途跋涉,后又天未亮在祭天台边等候,上了年纪吃不消,才会御前失仪,当场晕倒。”
兴平帝沉默良久,久到御前总管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将负责祭天台的工部官员腰斩示众,至于古稀老人......”兴平帝顿了顿,“朕是勤政爱民的明君,老二为了讨好朕,让那群古稀老人远赴千里外的京城,委实不像话。传朕口谕,日后皇子百官皆不得效仿二皇子,做出那等劳民伤财的行为。”
御前总管应是,便要退下。
“等等。”兴平帝叫住他,眼前一帧帧闪过长子满脸是血的模样,心底感动与愧疚交织,“替朕拟旨,大皇子救驾有功,着封为楚王,择日出宫立府。”
饶是御前总管定力再好,也被陛下的话惊到了,但他不敢迟疑,忙不叠拟写封王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皇子救驾有功,封为楚王,钦此!”
商承策重伤在身,无法下床跪谢。
他感动得热泪盈眶,眼中尽是一个孩子对父亲的孺慕,哽咽道:“儿臣叩谢皇恩。”
......
大皇子获封楚王的消息传开,商承胤紧接着又收到遣送古稀老人回乡的口谕,提着的心终于死了。
“该死!”
商承胤拂袖砸了茶杯,双目鼓起,胸口剧烈起伏。
目光触及低头不语的萧鸿羲,他不禁生出迁怒之意。
若非萧鸿羲提出让全国各地的古稀老人来到京城,他也不至于受到父皇的责难。
商承胤越想越觉得是萧鸿羲的错,疾步走到他面前,一脚将其踹翻:“废物!没用的东西!”
萧鸿羲正努力降低存在感,生怕惹了二皇子不快,这一脚来得突然,他毫无防备,当场摔了个四脚朝天。
“废物!”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本皇子要你有什么用?”
商承胤一脚又一脚,重重踹在萧鸿羲身上。
萧鸿羲不敢反抗,只能双手护住脑袋,紧咬牙关,口中弥漫血腥气也不松开。
直到商承胤踢累了,才大发慈悲放过他:“滚吧。”
萧鸿羲一言不发,连滚带爬地滚了。
上了马车,他一拳砸到小几上:“怎么会是这样?”
明明他想要借助二皇子让父亲看到他的能力,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现在不可控的地步?
大皇子活着回来了不说,还成了楚王。
反倒是仙人预言中的未来皇帝——二皇子,一日之内接连两次受挫。
先是失去了倚仗徐氏的工部官员,紧接着又挨了陛下的训责。
可在祭天大典之前,他冥冥之中有种预感,这件事一定会成功。
陛下会因为百名古稀老人的歌功颂德龙颜大悦,二皇子一跃成为板上钉钉的储君人选,他也会因此得到父亲和二皇子的认可。
萧鸿羲靠在马车壁上,浑身上下仿佛被拆开重组,疼得他面色扭曲。
仔细想来,从正月十四的生辰宴开始,最近这段时间没一天顺心的。
为自己的去处提心吊胆不说,还要受二皇子的殴打凌辱。
“真是倒霉透顶了。”
然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回到宣平侯府,还有更大的噩耗等着他。
......
时间退回到三个时辰前,祭天大典还未开始。
萧驰海下了马车,就被右相何腾叫住:“萧侯!”
萧驰海本不欲理会,然众目睽睽之下,只得停下脚步:“何大人有什么事?”
何腾笑眯眯地捋着胡须:“正月里令郎生辰宴上的那件事,萧侯查得如何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何腾作为朝中清流一派的代表,素来不屑与左相一党同流合污,他什么时候这么热心了?
萧驰海暗生警惕:“年代久远,查起来并不容易。”
“那就是还没查到喽?”何腾笑着问。
萧驰海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何腾一手探入袖中:“萧侯与何某同为陛下分忧,何某不忍萧侯为此事劳心劳力,便自作主张,为萧侯解忧了。”
说着,便取出一封信。
“何某查到当年给令夫人接生的产婆,得知当年另一名产妇的孩子手背上有个红色胎记。”
“红色胎记?”
“没记错的话,萧大公子的手上就有个红色胎记?”
萧驰海偏头看去,不远处站着好几名官员。
何腾把信塞给他:“萧侯拿好,无需言谢。”
萧驰海:“......”
时间回到现在,萧鸿羲一瘸一拐地回到侯府。
他没有立刻回住处,而是先去给岳氏请安。
父亲态度不明,他只能抓住岳氏这根救命稻草。
还未进门,却听到岳氏歇斯底里的哭喊。
“不可能!”
“我儿只有萧鸿羲一人,说什么红色胎记,一定是那接生婆弄混了!”
“我不信!我不信!”
萧驰海的声音响起:“可事实就是如此,我派去青州府的人也回来了,种种证据表明,他不是我萧驰海的儿子。”
“况且这件事在何腾那老匹夫的算计下已经人尽皆知,我若什么都不做,日后将如何在朝中自处?”
“过几日羲哥儿回祖籍参加县试,我会让管家同行,该让那个孩子认祖归宗了。”
“不!”
“我的孩子只有羲哥儿,才不是那个乔钰!”
在岳氏尖利的叫声中,萧鸿羲急火攻心,只觉喉头一阵腥甜,喷出一大口血。
“大公子!”
晕过去之前,萧鸿羲听见有人高呼。
他想,从今往后,他不再是大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