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031
乔钰回到大堂,孟元嘉正捧着《大学》,旁若无人地阅读。
夏青榕见他回来,揶揄道:“你若再不回来,我就要去寻你了。”
“担心我掉茅房里?”乔钰难得生出调侃的兴致,说完又想起几日前,邻居婶子说他家茅坑炸了,尴尬地轻咳一声,若无其事转移话题,“出来时遇到了县丞大人,县丞大人勉励了我几句。”
“县丞大人?”夏青榕眼睛睁大,“是了,我仿佛记得他也从偏门出去了。”
转念想到县令和县丞之间的龃龉,他颇为稀奇地说:“先前县令大人夸了你,我以为县丞大人会......”
夏青榕欲言又止,一切尽在不言中。
当然有为难,不过并非因为何景山,而是那老小子自作聪明地以为自己没有暴露,跑到乔钰面前阴阳怪气,试图敲打他。
可乔钰又不是面团捏的,当然要反击回去。
“放宽心,他若有意刁难,我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那就好。”夏青榕放下心,捧起乔钰的《孟子》,双眼放光,“真不愧是县令大人,这书上的批注一针见血,远非你我能及。”
乔钰本身算是弃武从文,闻言坦然承认了自己的不足:“县令大人见多识广,阅历深厚,自然不是我等能比的。”
又见夏青榕专注看书,乔钰便不再言语,安静品着清茶,心思却飘远了。
暗讽了李志才不说人话之后,乔钰虚晃一招,看似离开茅房,实则藏身于茅房后。
他想再试探一番,不料真有意外之喜。
通过李志才的自说自话,乔钰从中提取到很多有用的信息。
早在几年前,萧驰海就知道了萧鸿羲并非萧氏血脉,同时也知道了乔钰的存在。
许是萧鸿羲天资聪颖,而他乔钰愚钝木讷,又许是宣平侯府丢不起这个人,萧驰海没有让真假少爷各归各位,而是将错就错,隐而不发。
出于位高权重者的掌控欲,萧驰海安排李志才来宛宁县任职。
虎毒不食子,在过去的几年里,萧驰海仍存有几分良知,并没有除掉乔钰的打算。
直到去年,萧鸿羲通过预知梦得知自己的身世,以及科举系统的存在。
萧驰海会在素未谋面的亲生儿子身边安插人手,又怎会放过近在咫尺的假儿子?
根据李志才的话语,乔钰初步判断,萧鸿羲对萧驰海不设防,不知何时泄露了口风。
科举系统这样的天外来物,对于萧鸿羲这样的土著来说,可不就是宝物般的存在。
萧驰海通过萧鸿羲得知乔钰身怀异宝,便起了异样的心思。
或许是偏心从小养在身边的养子,又或许是想要将宝物占为己有,萧驰海派人助萧鸿羲一臂之力,对乔钰痛下杀手。
于是,便有了乔钰死而复生后的那一幕。
“啧,真可怜啊。”
被养父母灌砒霜,被抢走自己人生的假少爷夺走系统,就连亲生父亲,也想要他的命。
再加上来历不明的黑虫,真真是虎狼环伺,寸步难行。
乔钰浅酌一口,不疾不徐放下茶杯。
可他偏不认输。
虎狼环伺又如何,他偏要杀出一条血路。
大权在握,为自己和原主报仇雪恨。
乔钰要让这些人如同叶佩兰那晚一般,跪在他的面前,求他杀了他们。
“呼——总算看完了。”孟元嘉的声音唤回乔钰的思绪,他偏头,孟元嘉咧嘴笑,“县令大人的批注令我醍醐灌顶,我现在只觉热血沸腾,可以一口气写十篇文章!”
乔钰好整以暇地努了努下巴:“喏,宣纸在桌上,写吧。”
孟元嘉:“......”
“夸张!这是夸张的修辞手法,乔钰你懂不懂?”
乔钰权当看不出孟元嘉在嘴硬,好脾气地点头:“是是是,夸张手法。”
夏青榕噗嗤笑了。
孟元嘉脸一热,一头扎进人堆里,与人激情辩论起来。
很快,文会接近尾声。
消失了许久的柴振平出现,招呼自己的学生们:“收拾一下,准备回镇上。”
众人齐声应:“是。”
......
回到清水镇,乔钰恢复以前的节奏,上课自习,读书练字,练习县试的必考题型。
自从学习试贴诗,乔钰厚着脸皮找了柴振平好几次,虚心求教了许多问题。
柴振平对乔钰的勤学好问乐见其成,每次都有问必答,看他的眼神也越发和蔼可亲。
总之,经过这几日的反复练习,乔钰的试帖诗有了很大进步,所以才能在文会上脱颖而出,赢得彩头不说,还通过近距离观察发现李志才是那颗定时炸弹。
报考完县试的次日,乔钰再次拿着他昨晚拟写的试帖诗,去找柴振平请教。
柴振平看到乔钰过来,已经从一开始的欣慰变成现在的无可奈何:“为师前日就说过,你已经写得很好了,无需日日前来。”
乔钰双手将宣纸呈上,强买强卖:“多谢先生,这是最后一次。”
柴振平:“......”
他可以十分肯定地说,面前的乔钰是他从师多年,教过的学生里脸皮最厚的。
没有之一!
两炷香之后,乔钰带着写满批注的宣纸,心满意足地离开。
回到课室,孟元嘉和夏青榕正吃着糖糕闲聊。
见乔钰回来,孟元嘉咦了一声:“这么快?”
乔钰把宣纸放桌上,故作低落地说:“先生嫌我烦,就把我撵回来了。”
夏青榕不信:“先生明显对你寄予厚望,又t怎会撵你回来?”
孟元嘉摩挲着下巴,一脸高深莫测:“我倒觉得更像是先生认为在试帖诗这方面没什么好教你的了,这才让你这么快回来。”
乔钰举手认输:“好吧,就知道骗不过你们。”
孟元嘉得意叉腰,夏青榕也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三人之间气氛正融洽,斜旁插入一道扫兴的声音:“有什么好得意的,会作诗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一举通过县试,考取童生功名!”
乔钰笑意一顿,循声望去,发现说话之人是和他在同一个班的宇文尚。
宇文尚家中经商,为人有几分傲气,不过以前与乔钰往来不多,属于井水不犯河水。
直到昨日,乔钰在文会上的表现在清水镇的读书人之中传扬开来。
有人羡慕,自然有人心生妒忌。
从县城回到私塾,宇文尚就对乔钰横眉竖目,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乔钰倒是觉得,以宇文尚的张扬,能忍到现在已是不易。
见乔钰不说话,只一脸淡定地看着自己,宇文尚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就炸了:“你这是什么眼神?”
乔钰不慌不忙:“我觉得我的眼神没什么问题,反倒是宇文兄,我与好友说笑,宇文兄为何如此斤斤计较?”
宇文尚还是头一回被人说斤斤计较,气得脸都红了。
同样是先生的学生,乔钰只来私塾两三个月,而他在私塾三年有余,却从未得到先生的另眼相待。
昨日亲眼目睹乔钰在文会上大出风头,宇文尚心中五味杂陈,难受得紧。
这厢又听见乔钰炫耀先生对他的偏爱,他忍无可忍,当场爆发了。
“男子汉大丈夫,别说这些废话。”宇文尚面无表情,“你我都将参加县试,你可敢与我比上一比?”
乔钰似起了兴致:“比什么?”
宇文尚不假思索道:“就比县试中谁的排名更高,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任何一个要求。”
乔钰屈指轻敲桌面:“这算是打赌么?”
“没错,我就是再跟你打赌!”宇文尚掷地有声道,“你赌不赌?”
乔钰:“不赌。”
宇文尚:“很好,既然如此......什么?!”
乔钰睨了眼满脸不可置信的宇文尚:“我又不是赌徒,赌什么赌?”
宇文尚噎了下,有种一拳打在棉花的挫败和无力感,色厉内荏道:“倘若我非要和你赌呢?”
乔钰转眸看向他腰间的玉佩,张嘴就来:“这是另外的价格。”
宇文尚:“......?”
乔钰看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莫名有种以大欺小的心虚。
再怎么说,宇文尚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有攀比心和嫉妒心很正常。
乔钰指向玉佩:“若我赢了,你这玉佩归我。若你赢了,我便答应你一件事。当然了,这件事不能太过分。”
宇文尚用手拨弄玉佩,底下的两枚铃铛发出清脆响声:“好,就这么说定了!”
目的达成,宇文尚爽快离开。
“乔钰,你就不该答应他这么无理的要求,万一他让你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呢?”孟元嘉不满嚷嚷。
夏青榕却说:“你我都清楚乔钰从不莽撞行事,他既答应了宇文尚,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乔钰轻哼,不置可否道:“人都打上门来了,倘若不应战,岂不显得我像个懦夫?”
更何况,乔钰也看上了宇文尚的玉佩。
更准确地说,是玉佩穗子上的铃铛。
那两枚铃铛做工精美,一看就是为福宝寿宝准备的。
经乔钰和夏青榕这么一说,孟元嘉不再多言,而是身体力行地拉着乔钰,一起冲刺县试。
乔钰哭笑不得,想说无需这般如临大敌,但身体还是非常诚实地接过了孟元嘉不知从哪得来的试题。
口嫌体正直,大抵便是如此了。
-
转眼到了二月。
距离二月二十一的县试越来越近,即将参考的学生们手不释卷,自习课上疯狂刷题,晚上回去了疯狂刷题,就连课间去茅房,也不忘带本书过去,边解决生理问题边背书。
夏青榕见状,满口唏嘘:“他们太拼了,倒显得我们无所事事。”
孟元嘉纠正他的措辞:“我们这叫劳逸结合,才不是无所事事。”
乔钰看着窗外栖息在枝头的鸟雀,胖乎乎圆滚滚一只,像极了他在乱葬岗上游荡时遇到的那只,也像他往乔文德和叶佩兰屋里扔蛇,回去的路上遇到的那只。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书读得再多,悬梁刺股考取了功名,最后身体垮了,岂不得不偿失?”
这些日子以来,同窗们卷生卷死,部分人甚至学到下半夜。
乔钰看在眼里,尊重但不赞同。
“乔钰所言极是,走吧,趁还未上课,咱们出去溜达溜达,透透气。”
乔钰欣然应允,三人先后走出课室。
再回来,已然神清气爽,学习效率也高了不少。
如此又过两日。
这天清晨,乔钰正专心致志地背书,课室里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一位吴姓同窗晕倒了。
柴振平闻讯赶来,忙把人送去了附近的医馆,请大夫诊治。
“大夫一诊脉,就说吴翔并非得了什么急症,而是思虑过多,过度疲劳所致。”
压力大,累得狠了,又缺乏睡眠,大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里支撑得住。
这不,今天就倒了一个。
经此一事,原本没日没夜勤奋苦读的学生终于意识到不妥,再不敢豁出命地学习了。
乔钰随同窗前去吴家探望了吴翔。
吴翔面色微白,却不似先前那般虚弱,靠在床头再三强调“劳逸结合”的重要性。
回去的路上,乔钰向二位好友发出晨练邀约。
“无需一起晨练,在家中或提前一刻钟来私塾,稍后我将晨练计划誊抄给你们,你们有时间就多练练,强身健体。”
夏、孟二人自是求之不得,回去后收到乔钰亲手誊抄的晨练内容,小心翼翼地放进书袋里。
“多谢,从明天起我就开始晨练。”
“我我我,还有我!”
乔钰笑笑,继续投入到学习之中。
......
这边乔钰为了县试奋笔疾书,另一边的商承策,与陶正青等人策马赶路,有意放慢速度,终于在二月初抵达了京城。
正如陶正青所言,“大皇子遇险”的消息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文武百官暂且不提,坊间百姓都以为大皇子命丧他乡。
商承策头戴斗笠,乔装打扮走在京城大街上,听着有关他的种种传言,沉默回到客栈。
陶正青递给他一杯茶:“殿下息怒,这一切都是徐氏在背后引导的结果。”
商承策当然知道,只是觉得心寒。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父皇从都到尾都不曾派人找他,就在继后的撺掇下为他准备了衣冠冢。
放任谣言传遍京城不说,还让商承胤负责祭天大典。
可谁人不知,唯有储君才有资格代天子举办祭天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