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哥儿在家么?给你送鱼来了!”
“稍等!”
乔钰回了声,把尸体拖到水缸后,这才过去开门:“张叔。”
张叔把手里穿着草绳的两条鱼递过去:“赶紧吃,这鱼一旦死了,味道就会大打折扣......什么味道?”
他耸动鼻子,四下查探,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乔钰身后的院子里,用手捂住鼻子,瓮声瓮气地问:“钰哥儿啊,你在家捣鼓什么呢?”
乔钰面不改色道:“回村前忘了把灶房的一些吃食带回去,转眼过去一个月,都臭了。”
张叔后退两步,干笑两声:“原来如此,钰哥儿你还是赶紧处理了吧,这味道也太臭了,我闻着都头晕。”
“我正收拾呢。”乔钰笑着应,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张叔离开后,乔钰把院子里的黑虫残骸扫进簸箕里,送入灶塘,一把火烧得渣都不剩。
张叔送的两条鱼有些蔫了吧唧,看上去活不过今晚,乔钰就把鱼杀了,一条做鱼汤,另一条红烧。
橱柜里有从乔家村带来的剩饭,乔钰倒进锅里热了下。
等饭热好,鱼汤也出锅了。
乔钰用鱼汤泡饭,吃了一大碗,顺带把整条鱼解决了。
肚皮有点撑,乔钰在院子里走了两圈,消消食。
过往十年里,他饥一顿饱一顿,身体亏空得厉害,更别说后来又被乔文德、叶佩兰灌了砒霜,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不易,还要多亏了卢大夫医术高明。
正值长身体的时候,每天早上坚持锻炼,运动量大了,自然饿得快。
消食完毕,乔钰走到正屋门口,对着门框比划,用匕首在上面刻了个记号。
“现在这么高,一个月后再看。”
乔钰回到书房,点燃蜡烛后提笔蘸墨,将傍晚见到的黑虫的模样原封不动描摹在纸上。
上次在乔家村看到这种黑虫,彼时村里又恰巧来人借宿,乔钰就起了疑心。
只是县试在即,乔钰争分夺秒地学习,无暇查探这黑虫的品种和借宿之人的身份。
更让乔钰大吃一惊的是,那些黑虫可以寄生人体,甚至有操纵人体的可能。
黑虫两次出现在乔钰身边,上次意欲袭击他,这次若非乔钰阴差阳错发现了它们的弱点,怕是将有一场恶战。
乔钰急需查明黑虫的来源,以及确定幕后主使是否与宣平侯府有关。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何时能才消停一会儿?”
乔钰蹙眉不展,翻开《论语》放声诵读。
诗文入耳,内心的烦躁过了许久才平息下来。
既已冷静下来,乔钰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四书文和试帖诗的练习之中。
写了一篇又一篇,直到深夜才停。
乔钰没有立即洗漱,而是换上不引人注目的黑色衣衫,出门处理尸体。
-
翌日清晨,乔钰照常起来晨练。
晨练过后,乔钰洗漱更衣,把昨晚剩下的半碗鱼汤拿出来,做了一碗疙瘩汤。
还有半个时辰才上课,而走到私塾只需要一盏茶时间。
乔钰吃完早饭,坐在院子里看了会儿书。
看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了福宝寿宝。
商承策离开得突然,乔钰年前没来得及在镇上这边t为福宝寿宝布置住所,所以暂时将他们送去了卢大夫家,等安顿好一切,半个月后休沐再带他们过来。
时间到,乔钰合上书本,背上书袋出门,发现巷口站着许多人,正激烈地议论着什么。
“下半夜的时候,那个叫方良的夜香郎照常挨家挨户收夜香,收到我家的时候一个劲儿地捶腰,我就问他咋了。”
男人声音洪亮,说话时眉飞色舞,精气神十足。
大家都看着他,叠声催促:“咋了咋了?方良咋了?”
“方良说不知怎的,今儿的板车特别重,他不小心闪了腰。”男人不知想到什么,擡手在鼻子跟前扇了扇风,一脸的嫌恶,“我当时也没多想,正要关门,那板车上的粪桶忽然翻了。”
“嚯!”
“难怪我在你身上闻到一股子屎味。”
男人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当时离粪桶几十步开外,绝不可能沾上脏东西,八成是你鼻子坏了。”
“刘贵你别听他瞎叨叨,你赶紧继续往下说!”
刘贵哼了声:“我差点被熏晕过去,就听见方良大喊‘死人了’,忍着恶心定睛一瞧,那满地的粪水里,躺着好大一个人!”
众人:“嘶——”
“死了?”
“真死了?”
男人一叉腰,粗声粗气道:“你们问我作甚?县衙的官老爷都来过了,这事还能有假?”
“方良当场就晕过去了,听说这会儿上吐下泻,请了大夫也吃了药,就是不见好,我寻思着,他怕是被吓成这样的。”
提出质疑的几人讪讪闭了嘴。
“我这不是好奇么。”
“方良也是活该,一天到晚除了倒夜香就只知道打媳妇孩子,躺个一年半载才好。”
“有道理,反正他倒夜香挣的那几个铜板都便宜了卖酒的,他媳妇有男人还不如没男人,自个儿做绣活都比他挣得多。”
“话说到底是那个人自己摔进去的,还是被人杀了之后塞进去的?”
各种猜测层出不穷,乔钰拨弄着书袋上的纽扣,面上惊讶,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波澜不惊。
张叔发现了他,笑呵呵地问:“钰哥儿去私塾了?”
乔钰轻嗯:“发生什么事情了?”
张叔说:“夜香郎在粪桶里发现了一具尸体,这会儿清水镇都传遍了,大家也在谈这件事。”
这时其他人也注意到乔钰,态度友好地同他打招呼。
“钰哥儿吃了没?”
“钰哥儿这是去读书了?”
乔钰面带微笑,正要回答,住在他隔壁第三户的妇人突然问:“钰哥儿,昨天晚上你家茅坑炸了?”
乔钰:“......?”
妇人又道:“我家正吃饭呢,一股子臭味飘到正屋,出门一看,原来是从你家飘出来的。”
乔钰默了默,虽然黑虫焚烧后的气味不太好闻,但也不至于和茅坑炸了排在同一个等级吧?
“孙大志媳妇你误会了。”张叔重复一遍昨晚乔钰的说辞。
乔钰诚恳道歉:“实在不好意思,以后不会了。”
事出有因,孙大志媳妇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罢了罢了,你一个半大孩子独居,又不是有意如此,不过下次可要多留心点,那味道......啧啧,真跟茅坑炸了一样。”
乔钰:“......”
好不容易脱身,乔钰坐在课室的座位上,长长舒了口气。
在镇上有诸多便利,譬如离私塾近,可以随时去书斋,无需每日往返村镇......唯独有一点不好,不方便抛尸。
乔钰在附近转了一圈,尸体太沉,他懒得再去更远的地方,也想给幕后之人一个警告,索性往死者口中灌了点酒,将其扔进了粪桶里,伪造成醉酒溺毙的假象。
就算官府严查,也绝对查不到乔钰的身上。
乔钰可是连那个男人的一根手指都没碰过,凶手也早已化为一堆灰烬,死无对证。
他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至于那个叫方良的夜香郎,乔钰最看不起打媳妇的男人,任他被吓去半条命,乔钰也不会内疚。
乔钰将这件事抛诸脑后,翻开书放声诵读。
-
转眼过去五日,粪桶藏尸一案落下帷幕。
死者非宛宁县人士,死于过度饮酒引发的的胸痹。
事发时他刚好路过粪车,巧合之下一头扎了进去,直到后半夜被夜香郎发现。
百姓们以此为反面教材,告诫自家人不可过度饮酒,否则和粪桶里的人一个下场。
“......我娘每天都要念叨一遍,吓得我爹都不敢喝酒了。”
乔钰听着后桌的谈话,不疾不徐地研墨,打算继续练习试帖诗。
县试报名将至,有意下场的学生手不释卷,就连上茅房都带着书。
乔钰看在眼里,越发感觉到压力与迫切感。
对手都在努力,他须得十倍百倍地努力才行。
孟元嘉将桌上乱七八糟的书本拂到一旁,戳了戳二位好友:“忽然想起这段时间我们多在练习四书文和试帖诗,好几日不曾默写诗文。”
乔钰转眸:“所以?”
孟元嘉摩拳擦掌:“不如我们来比一比,比谁默写得最快,比试的彩头定为......定为糖糕,谁赢了,谁就可以吃到最大的那块糖糕!”
中午的时候,有许多人来私塾门口卖吃食,其中就有糖糕。
乔钰没吃过,正要去买,发现孟元嘉已经买回来了。
三块糖糕,一人一块。
乔钰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惹得孟元嘉瞬间炸毛:“我才没有想吃最大的那块!”
“哦~你没有~”
孟元嘉:“!!!”
夏青榕:“噗——”
一人羞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另一人虽忍住了笑,肩膀却不住颤抖,眼底也盛满了笑。
乔钰轻咳一声,故作正经道:“既然元嘉想吃,那我和青榕便只好奉陪到底了。”
夏青榕忍笑:“是,随时奉陪。”
孟元嘉:“哼......比赛开始!”
话音刚落,他便迅速提笔书写起来。
尚未铺开宣纸的夏青榕:“你使诈!”
乔钰也发出指责的声音:“胜之不武!”
孟元嘉才不管,笔杆子动得飞快。
一炷香时间后。
乔钰屈指弹了下宣纸,上面满满当当写着整篇的圣谕广训,然后在孟元嘉怀疑人生的目光中拿起最大的那块糖糕:“孟兄,承让。”
孟元嘉:“......”
乔钰咬一口,满足地闭上眼:“真甜,真软。”
关键是这块糖糕切得极其方正,简直是强迫症患者的福音。
乔钰想,自从结识了孟元嘉,他似乎越来越幼稚了。
不过这种感觉意外很不错,他并不排斥。
孟元嘉看得眼皮直跳:“青榕,乔钰他又欺负我!”
夏青榕一忍再忍,终于没忍住,大笑出声。
夏青榕:“......”
县试将至,好些学生为了备考,近日以来悬梁刺股,挑灯夜战,紧张焦虑像一块巨石,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乔钰三人的笑声打破课室内的沉寂,引得众人循声看去。
他们鬼使神差地被这欢快的气氛感染,压力一扫而空,嘴角也情不自禁地上扬起来。
柴振平走到门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很快弄清楚引发这一切的根源所在,儒雅的面庞更显温和。
学生们的情况柴振平都看在眼里,他只能言语开解,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正担忧时,竟被乔钰三人无意中解决了。
柴振平看向乔钰,他原本正吃糖糕,见自己过来,忙不叠藏起来,但嘴角的糖糕碎屑作不了假。
柴振平想到那日在走廊上,乔钰信誓旦旦的话语。
乔钰说,他有八成把握。
原本柴振平不以为然,现在突然产生了动摇。
或许,乔钰真的可以呢?
这孩子能写出“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进入私塾后的优秀表现让他眼前一亮又一亮。
乔钰原本就与众不同,他本身就足够优秀。
思及此,柴振平不由得期待起下个月的县试了。
“诸位,今日县署公告考期,县试将在二月二十一开考,有意参考者可前往县署的礼房报名。”
乔钰低头擦嘴,闻言和孟、夏二人对视:“五人互结,还差两人。”
孟元嘉自告奋勇:“我有两个可信的人选。”
夏青榕提醒道:“最好知根知底,一旦犯事,可是五人连坐。”
“我知道。”孟元嘉拍着胸口保证,“那两人一个是我表了八千里的表兄,另一个则是堂兄。”
他们都在柴家私塾读书,只是不在一个班。
乔钰见他信誓旦旦t,沉吟片刻后没有把话说死:“下午有时间,双方见一面再说?”
孟元嘉没意见,于是放课后五个人见了一面。
孟元嘉的表兄性格憨厚,除了最开始作揖问好,全程保持安静。
看起来不像个爱惹事的。
孟元嘉的堂兄和表兄正好相反,热情而又话痨,从头到尾说个不停,分别时还依依不舍。
瞧着是个机灵的,为人处世很有分寸。
回去的路上,乔钰和夏青榕感叹:“元嘉和孟堂兄不愧是兄弟俩,时间充裕的话,让他们说上一个时辰都不带停的。”
孟元嘉脸一红:“我娘和大伯娘也是这么说的。”
夏青榕问:“那就这么定了?”
乔钰颔首:“挺不错的,就他们吧。”
翌日,柴振平带着一众学生前往县城。
礼房的胥吏将“廪保互结亲供单”分发给众人,乔钰按照要求填写姓名,年岁,籍贯,体格,容貌特征等履历信息,以及曾祖乔正、祖父乔大庆和业师柴振平的姓名,确保考生身家清白、未犯错受刑、非倡优隶卒。
为乔钰等人作保的廪生自然是柴振平,待他在廪保互结亲供单上签完字,乔钰给胥吏一百二十文,又向县学的门斗出示廪保互结亲供单,给他六十文钱。
至此,算是报名成功了。
乔钰把廪保互结亲供单收好,一行人离开县衙,向着举办文会的酒楼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