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章029
夏青榕将笔记归还,乔钰接过,随口问道:“对了,你们打算在今年二月下场吗?”
夏青榕颔首:“我的确有这个打算,但有些没把握。”
孟元嘉对此持乐观态度:“我也正有此意,纵使失败了,来年再战便是!”
乔钰侧首看向从窗外路过的柴先生,语出惊人:“既然你们都下场,那我也下场好了。”
夏青榕:“???”
孟元嘉:“???”
柴振平也诧异地看过来,不待夏、孟二人说些什么,他就一本严肃地招手,把乔钰叫出去。
长廊上,早春的风裹挟着丝丝寒意扑面而来。
乔钰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恭敬行礼:“先生。”
柴振平负手而立,目视着前方,没有看乔钰:“你方才所言,为师都听到了。”
乔钰眨了眨眼,坦然大方地与之对视,言辞间充满恳求:“先生,请您让我试一试。”
柴振平忽然有些头疼。
他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学生。
乔钰看似温顺寡言,实则骨子里藏着倔强与傲气,一旦决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万千话语堵在心头,柴振平良久无言,叹息道:“你可有把握?”
乔钰沉吟,试探开口:“五成?”
柴振平蹙眉。
乔钰:“六成?”
柴振平抿唇。
乔钰:“好吧,其实有八成。”
柴振平:“......你可还记得我是你的师长?”
乔钰这人最擅长蹬鼻子上脸,见他并无怒意,又顺杆爬:“正因为您是我的师长,我才在您路过时说了那番话。”
柴振平:“......胡闹!”
乔钰见好就收:“学生知错,还请先生责罚。”
柴振平:“......”
经乔钰一番打诨,他差点忘了为什么找乔钰谈话。
柴振平微恼,肃着脸不说话。
乔钰也不吱声,安静立在一旁。
“罢了,你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只有知道疼了,才能吸取教训。”柴振平虚虚点了乔钰一下,“回去吧,好好准备。”
乔钰眉开眼笑:“多谢先生,您是我见过最好的先生!”
“油嘴滑舌!”柴振平嘴角抽搐,故作不耐地拂袖,“行了,你去吧。”
再跟乔钰说下去,他为师的风度将会荡然无存。
乔钰行了一礼:“多谢先生。”
......
回到课室,孟元嘉迫不及待地问:“先生可训斥你了?”
乔钰所在的位置在视野盲区,任孟元嘉把脖子伸到最长,也难以窥见一片衣角,急得直冒汗。
乔钰语气轻快:“先生同意了,让我好生准备。”
孟元嘉松了口气:“先生没罚你戒尺就好。”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他左手乔钰,右手夏青榕,高声宣布:“那就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语调过于高昂,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夏青榕成为人群焦点,不自在地转动手腕,想要抽回但失败了。
孟元嘉对旁人的视线一无所觉,热情洋溢地说着接下来一个多月的学习计划,不时摇晃两人的手臂,以期得到回应。
夏青榕:“......”
乔钰:“......”
两人对视,笑得无奈。
乔钰提醒道:“元嘉,你可还记得青榕的右臂尚未痊愈,还在吃药?”
孟元嘉猝然一惊,从喜悦中回神,触电般缩回手,愧疚得无以复加:“青榕你怎么样?可有不适之处?对不起,是我得意忘形了......”
边道歉,边盯着夏青榕的右臂,急得团团转。
夏青榕笑着摇头:“无碍,过年期间卢大夫为我针灸,内服外用,已然痊愈了大半。”
他又不是珍贵的瓷器,没那么脆弱。
不过能得到好友这般关切,他心底亦是熨帖的。
孟元嘉仍不放心:“当真?”
夏青榕配合地缓慢活动右臂。
乔钰满意点头:“看来没有留下什么病根。”
夏青榕温声应是:“卢大夫医术高超,这段时间我和我娘格外小心,不做重活劳逸结合,恢复最好的状态不过时间问题。”
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濒临残废的手臂可以痊愈,遍布心头的伤痕亦然。
乔钰看着夏青榕开朗的笑容,不知为何,也跟着笑了起来。
阳光照进他眼里,像洒了一层璀璨的碎金。
不过多时,柴振平过来上课。
“今天不讲诗文,学习试帖诗。”
“在座大部分人都学过了,唯有少部分人知之甚少,但是无妨,今日为师将会详细为诸位介绍试帖诗......”
有人在乔钰身后嘀咕:“既然都学过了,这节课我岂不是不需要听讲了?”
柴振平好似这人肚子里的蛔虫,厉声道:“学过的人也不可懈怠,未来三日的课业都将是试帖诗,若是被初学者比下去,为师都会替你们脸红。”
后桌的学生:“??!”
乔钰忍俊不禁,握笔的手因艰难忍笑而颤抖。
“好了,接下来我们正式开始讲课。”
柴振平温和儒雅的嗓音回荡在课室内,徐徐道来:“众所周知,试帖诗是当今科举的一种试题类型......”
乔钰翻开笔记,提笔蘸墨,开始长达一个时辰的专注听讲。
......
乔钰曾向夏青榕请教过有关试帖诗方面的问题,事后也曾反复揣摩,多次练习。
乔钰不敢说自己是什么百年一遇的奇才,顶多社会阅历多了些,记忆力好一点,其他方面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
他花了一旬时间钻研试帖诗,自认为收获颇丰,不敢说尽善尽美,但也达到及格线以上了。
然而今日,柴振平仅用了一节课的时间,就让乔钰意识到自身仍有不足。
五言律诗还好点,可当他拟写七言律诗,自身短板就立刻凸显出来了。
乔钰看着面前的试帖诗良久,对孟元嘉和夏青榕两位前辈虚心求教:“青榕,元嘉,我有一处不解。”
原本正说话的两人不约而同看过来,作洗耳恭听的耐心姿态。
乔钰正色道:“我这首诗四、五联的‘中股’部分,将平t铺直叙改为用典或者隐喻会不会更好一点?”
原谅乔钰接触试帖诗不久,他可以把八股文写出花来,唯独作诗是他的短板。
原本尚且有几分自信,但经过柴振平的讲解,他有些怀疑人生了。
孟元嘉不假思索道:“当然可以,恰当使用修辞手法,可使诗文增添生动与趣味性。”
夏青榕接过宣纸浏览,中肯道:“其实你已经写得很好了,但是如果能稍加改进,譬如善用修辞,在考官眼中不失为一个亮点。”
乔钰摸索着笔杆子:“我明白了,先容我揣摩揣摩。”
孟元嘉拍拍他的肩膀:“别急,你已经很好了。”
夏青榕附和:“人人都想尽善尽美,不仅你,我们也是。”
乔钰莞尔,到一旁专注揣摩起来。
半个时辰后,乔钰略有心得,将课上所作的试贴诗仔细修缮一番,给孟、夏二人看。
乔钰指腹摩挲着桌面,是有些紧张的表现:“现在如何?”
夏青榕和孟元嘉逐字逐句看完,相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道:“比之前好多了。”
乔钰心下一松,嘴角扬起微笑。
虽然有夸大的可能性,但他没有错过他们俩眼中的惊叹和诧异。
想来进步挺大?
总归是好消息。
乔钰小歇片刻,趁手感还在,又连着写了两篇试贴诗。
这次他没有征求好友的意见,而是对照之前的试贴诗,发现优点和不足,继续改进。
-
傍晚时分,乔钰结束一天四个时辰的学习,背着书袋回到住处。
乔钰购置的一进小院坐落于巷子的最尽头,左边两个院子都空置着,显得清冷又安静。
巷口坐着好几个妇人,做衣裳或是纳鞋底,彼此谈笑风生,好不快活。
见乔钰回来,同他点头示意。
“从私塾回来了?”
“我男人抓了一大桶鱼虾回来,等会儿让他送点给你。”
乔钰刚搬来的时候,住在巷子里的人都对他十分好奇。
独来独往,逢人就笑,却与左邻右舍都保持距离。
直到半个月后,众人惊觉他们从未见过乔钰的爹娘,有人按捺不住好奇,便问出口。
大家这才知道,原来乔钰的爹娘早就死了。
除了爹娘,其他长辈也都死光了,是个实打实的孤儿。
家住乔家村,因为在柴家私塾读书,才在镇上赁了个院子。
大家看乔钰是个勤快踏实的可怜孩子,对他多有照拂,三天两头给他送吃的。
乔钰没有拒绝,随后话锋一转:“婶子前几天不是说您家小孙子打算启蒙了,若您不嫌弃我才疏学浅,可以让他来找我,我必将倾囊相授。”
妇人欣喜若狂,叠声儿应下。
乔钰应付完热情的妇人们,踩着房屋的倒影来到家门口。
正欲开锁,余光瞥见墙边有个痕迹浅淡的脚印。
乔钰记得很清楚,他早上离家前这里还是干净的。
仅一瞬间,乔钰心底闪过多个人名。
他一手开锁,另一只手探进书袋,不动声色握紧隔层中的匕首。
“咯吱——”
陈旧的院门应声打开,乔钰来到卧房,放下书袋,直奔衣柜走去。
眼看右手将要落在把手上,柜门突然从里面被人撞开。
黑影窜出,乔钰疾步后退,同时掷出藏在袖中的匕首。
来人通体漆黑,浑身包裹得密不透风,且行动敏捷,一脚踢开匕首,直奔门口逃遁。
匕首飞出,砸到衣柜旁边铜制的洗脸盆,发出刺耳的脆响。
“啊!”
忽然一声惨叫。
乔钰循声望去,只见那速度极快的黑影轰然倒地,身体剧烈抽搐,发出诡异的嘶声。
乔钰上前,惊讶地发现这声音似乎不是从他喉咙里发出来的,而是——
“耳朵?”
乔钰有些难以置信,但眼见为实,男人的耳洞里确实爬出了一只虫子。
虫子通体漆黑,肥硕且多足,背上生了一对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翅膀,瞧着有点眼熟。
黑虫不止一只,争先恐后地从耳鼻喉钻出。
乔钰:“......”
乔钰从小到大只有强迫症,现在又多了密集恐惧症。
黑虫的嘶鸣越发尖锐,它们仿佛受了什么人的指挥,方向一致地向门口飞去。
再看男人,他耳朵溢出黑血,脸色乌青发紫,眼睛睁得很大,死不瞑目地望着天。
乔钰擡手,匕首锋利的尖端划过门板上的铜片。
“哧——”
已经飞到门口的黑虫集体停顿了一瞬,再次发出嘶鸣。
“原来如此。”
乔钰恍然大悟,折回去拿起铜盆,边用力划拉,发出刺耳的声响,边缓缓向门口靠近。
响声越发密集,黑虫也越发地躁动,竟像无头苍蝇一般,在原地打转。
乔钰不厌其烦地划着铜盆,直到黑虫不堪其扰,呈直线坠落。
乔钰手腕翻转,铜盆倒扣在它们上方,彻底封死了出路。
嘶鸣声逐渐停了,乔钰又取来其他的东西,依次用匕首划拉。
除了铜盆,其他的都没有反应。
乔钰大致可以推断出,它们害怕噪音。
更准确一点,是极度刺耳的声音。
乔钰又回到卧房,一通翻找后,果然在床上发现了一只半死不活的黑虫。
乔钰让它和同伴们团聚,用火折子点燃布条,塞进铜盆里。
“哔啵”声不绝于耳,给人以强烈的听觉冲击的同时,还散发出难以言喻的恶臭。
乔钰掩鼻,一脸的嫌恶:“什么鬼东西?”
效果堪比毒气弹,若非他屏住呼吸,怕是要被熏得晕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乔钰揭开铜盆,入目是一地黑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