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4章 兰襟将去(五)(2 / 2)

朝闻道 雨霁长安 3272 字 3个月前

谢晏道:“去他隐居之地查过,查到了一些被烧毁的纸张碎片。”

“纸张碎片?上面可有字?”

“有字?”

“是什么??”

“《江山图》在今上之手。”

齐珩被气笑了:“什么?《江山图》,我可没有。”

“你听过一个传言吗,“得江山图者得天下。”

齐珩摇了摇头。

金吾卫掌长?安诸事,连金吾卫都未听过,他又?如何能知?

谢晏笑笑又?道:“那你可知晓《江山图》是他为谁画的么??”

齐珩蹙眉并?不言语。

“是先帝。”

文?鸿在隐居前?,曾是工部之人,与当今工部尚书阎文?应也算得有几分交情。

文?鸿出身布衣,却?天资过人,画得一手好画,后以画作?得幸于?先帝陛前?。

先帝初见文?鸿画作?便惊为天人,引以为知己,数日?数夜于?紫宸殿内与文?鸿相谈,探寻绘画之真谛。

先帝爱画,更爱作?画之人。

破格提拔文?鸿入工部,两人相处犹如知己好友般。

“士为知己者死,文?鸿遇先帝,正如千里马遇伯乐,这是文?鸿之幸。”

文?鸿将先帝视作?知己,亦视作?他唯一的主上,凡事皆有利于?先帝者,他必为之。

毕竟,若无先帝,他亦还骈死于?槽枥之间,何言光扬天下。

先帝即位的第五年,先帝寿辰之日?,文?鸿画作?《江山图》作?为寿礼,恭贺先帝万寿千秋。

先帝一见此图便大为震撼,连连称好,甚至抛下寿宴,再入紫宸殿与文?鸿畅聊此画。

美好的岁月短暂,转眼?即逝。

这个道理,他们都懂的。

文?鸿性情冷硬,不善于?官场交往,虽有先帝相护,先帝的青眼?让他也受了不少排挤,明里暗里的挤兑,让文?鸿不堪重负,是以,他在就任工部侍郎的第十年,递交了辞呈。

先帝百般挽留,却?不得。

最后先帝将《江山图》归还于?文?鸿,并?附言道:“宫中?人多鄙俗,不晓其中?纵观山水之乐,此画于?宫中?,无异于?明珠落凡尘,请文?先生将此画收好。”

文?鸿垂眸看着手中?的画轴,久久不语。

《江山图》上画的,不仅仅是晋朝的青山绿水,更是他与先帝的知己之情。

自那以后,文?鸿归隐山林,醉心?画作?。

直至郑后之乱起,先帝意外崩殂,文?鸿得知此讯息后,久久不能回神。

他不敢信,视他为知己的先帝竟这般不明不白地崩逝在了那场宫闱政变中?。

文?鸿悲恸万分,为先帝画了许多画像,默默收在了木箱中?,他自致仕后,便从未与旁人道过宫中?的一切。

人人也不知他那简陋屋舍中?,唯一精美的木箱其中?存放的究竟是何物。

毕竟,他与先帝的知己情,无人能懂。

也不足与旁人道也。

文?鸿将《江山图》挂在屋舍的墙面上,他日?日?参拜,如祭拜先帝一样。

他看着《江山图》,就像在仰望先帝尊容般。

他不信神佛,但先帝是他唯一的神祗。

然,不知何时有了一则流言,“得《江山图》者得天下。”

笑话,《江山图》本是他为先帝准备的寿礼,何以决定天下谁主?

可他觉是笑话又?有何用?,他已致仕,并?无势力,《江山图》被人觊觎,在他出门的那一晚,他年近八旬的老?母被人刺杀在家中?,年幼的稚子与温婉的妻子亦被人割头拿走。

目之所至,鲜血遍地。

文?鸿血液冰凉,他甚至不敢去触碰她们的尸身。

屋舍本就简陋,墙上的画作?已然不见,家中?并?无钱银,唯一值钱的便是那精美的木箱,也已被他们拿走。箱子中?的画像委地,洁白的纸面上还留带着血色脚印。

没了,一切都没了。

他在那被血味充斥的茅屋中?枯坐一夜。

不过就是一幅画,竟也让他家破人亡。

何其可笑。

无权无势,便该如草芥般任人摧折么??

他竟不知是该笑世?人的蠢笨,还是该笑自己的无能。

世?人之蠢,妄信一幅画便能左右天下归属,甚至不惜害了他全家。

自己无能,连自己的母亲妻儿都保不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空有宝物,却?无护宝之能,这便是祸,亦是他的罪。

他恨拿走《江山图》戕害他一家的人。

那个人拿走的不仅仅是一幅图,一则流言,也是他与先帝的知己情,更是他全家的性命。

后来,景明三年,齐珩即位的第三年,文?鸿听到了一则消息。

先帝,是被齐珩逼死的。

文?鸿得知消息的那个夜里,他缓缓落墨,将先帝的眉眼?再次描摹出。

一擡一落,是轻柔的,轻柔到他怕画坏了他的容貌。

可也是愤恨的,愤恨到他欲将手上的笔化为利刃,一刀一刀割尽齐珩的血肉。

那时文?鸿时时出入长?安,妖书案的那场戏,便是出自他手。

他看到张应池那本《贤女?传》时,便决意落笔写出这场戏。

齐珩杀他知己,他便败坏他母的名声。

但这远远不够,文?鸿知道的。

之后,他的桌案上,有人放了一则信笺。

上面只?有八字:“《江山图》在今上之手。”

那日?,他咬牙切齿地将信笺揉成团,又?将信笺反复磋磨展开,仿佛把它当作?齐珩般。

最后,他得知齐珩欲幸昭陵之事,便出此计,为自己一搏。

齐珩听完了谢晏的话,沉吟良久。

文?鸿的恨,他明白。

可,文?鸿报错了仇。

齐珩面色凝重道:“所以,夺走江山图的人便是蓄谋杀我之人。”

谢晏点了点头。

立政殿内,江锦书瞧清文?书上的墨字,已然气极,她不禁扶着肚子。

随后将那文?书撕成了碎片,随手一扬,纸片漫天飞舞,洋洋洒洒坠落委地,她大声骂道:“什么?过继宗室,你们趁早死了这条心?。”

“陛下还好好的,你们便一个个巴不得他出了事,好实现你们的私心?私欲,今日?我便在此放了话,宗室子为继,想都别想!”

说罢,她便将茶盏掷了出去。

碎瓷之声在殿中?回荡,显得极为紧张凝重。

李侍中?梗着脖子揖礼答道:“殿下难不成就未存私欲么??殿下如此,难道不是为腹中?皇嗣计,为自己计?”

江锦书反怒笑道:“李侍中?此话,莫不是在暗指我存私心?,阴立腹中?子为帝?”

“臣并?未说此之言。”

未说此言,却?有此意,江锦书算是听明白了。

既到此刻,为了齐珩,她何必再顾什么?皇后体面。

江锦书闻言又?将一茶盏掷于?地面,朗声道:“今日?我便将话立在这儿,我与今上是敌体夫妻,他若得幸,是上天不忍见良贤落凡尘,百姓失明主,他若不幸,我便随之而去,绝不给?你们恶意揣测我的机会。”

东昌公主坐在一旁,闻言忙起身,轻声斥道:“什么?得幸不幸的,随之而去,那都是些什么?话,也是你这般体面身份的人说的?”

“日?后莫再说蠢话。”

江锦书未管东昌公主的斥责之语,讽笑道:“宗室子过继给?我,想都别想。”

“此文?书,请李侍中?拿回中?书门下吧。”

待李放将碎片拿走后,见他背影渐渐远去,东昌公主冷面下令:“都退下。”

立政殿侍奉女?史闻言面色惊惧,连忙退下,将门紧阖。

东昌公主怒声道:“当着臣下的面,你便作?此之态,你疯魔了?我先前?教过你的,端庄自持,你都忘到爪哇去了?”

江锦书擡首含泪看她,眼?中?有无尽怨怼,她道:“究竟是谁疯魔?我看疯魔的那个人怕不是阿娘吧,你一直都想害他,现下你终是称意了。”

东昌公主气极,下意识地掴了江锦书一巴掌。

巴掌声在殿中?响起,十分响亮,门外女?史面面相觑,不敢嚼什么?舌根,亦不敢进门。

江锦书被打得头晕,站得几近不稳,忙用?手撑住桌面,才稳住身子。

“胡言乱语,我看你如今也是不清醒。”

江锦书心?中?觉得委屈,不禁落下泪,晕染了地上的锦缎毯子,上面的花纹在泪珠下显得格外模糊。

她轻声道:“阿娘,你为什么?要杀他啊。”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放过他呢?”

东昌公主冷声道:“好好做你的皇后,装也要给?我装个样子出来,这样我便让人将齐珩的命保到你生产那日?,否则,丧钟明日?便会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