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5章兰襟将去(六)
东昌公?主撂了狠话便转身离去,也并未去扶江锦书,江锦书手拄在桌案上,失神良久,久久未语。
或许是从未想过,一向疼爱她的母亲会在今日毫不犹豫地掴了她一巴掌。
江锦书鼻尖酸涩,眼角已然被泪水洇红,委屈与害怕支配着她的心神,陷在那团泥淖中,再脱离不开。
江锦书不禁俯下身,缩坐在角落处,一滴一滴地落下泪水,眼睫上仍有晶莹悬挂。
为什么是阿娘呢?为什么那个人偏偏是阿娘呢?
江锦书一遍遍地问着自己。
为什么是阿娘杀了她最爱的人?
齐珩对她那么好,她怎么对得起齐珩?
江锦书抱膝崩溃哭喊,漱阳听见动静忙推开屋门,见江锦书蹲坐在地上,面上满是泪痕,左脸面颊处有一浅粉色的巴掌印。
漱阳忙趋步上前,心疼地扶着江锦书的臂肘,不禁饮泣道:“殿下...”
“漱阳,为什么啊...为什么偏偏是她啊...”
“殿下,公?主毕竟与陛下是亲姑侄,公?主一向是欣赏陛下的,不会害陛下的,您莫要再乱想了,好吗?”
江锦书听漱阳如此说,心中稍稍有些许安慰,她失神地点了点头。
对,阿娘那巴掌打得好。
是她不清醒了。
阿娘与明之是亲姑侄,怎么会是她要杀他呢?
江锦书双眼稍稍红肿,漱阳见此,双唇翕动,面上尽是哀怜之色,她轻声道:“殿下,您先去榻上歇一会儿,好吗?”
随后抽出锦帕一点点拭去江锦书面上的泪水。
江锦书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
漱阳搀着她还未走出几步,江锦书便直直倒了下去。
漱阳惊惧喊道:“殿下,殿下...”
立政殿内女史内臣匆匆往来,余云雁至紫宸殿,被门口守卫的金吾卫所拦下,余云雁面上焦急之色,刚欲说什么,便见谢晏出了门,谢晏是识得余云雁的。
谢晏不禁蹙眉问道:“殿下怎么了?”
余云雁一时情急,连话都?说不利索,忙道:“殿下晕倒了,还请谢郎君...”
余云雁话还未说完,便见谢晏径直趋步向外走去。
立政殿内,谢晏正复上江锦书的脉搏,谢晏眉间未舒。
怎么会呢,药方是他亲自开的,药是漱阳与余云雁看着熬的,江锦书的身子?怎得偏更弱了?
“殿下的药渣呢?”谢晏轻声问道。
余云雁忙将?剩下的残渣端了来,谢晏面色凝重,将?那稍带潮湿的药渣拨了拨。
一切如常,并未多什么,也并未少什么。
怎么会如此呢?
“殿下近些日可都?用了什么?”谢晏再次问道。
余云雁思索片刻,而后缓缓道:“殿下这些日子?睡不好,膳食用得亦不香,并未吃什么,左不过是肉粥罢了。”
“不应该啊。”谢晏垂眸喃喃出声道,并未注意到余云雁眸中的异常神色。
谢晏兀自摇了摇头,取出银针刺入江锦书手腕上的一个xue位,谢晏轻轻一旋,江锦书腕上发痛,不禁蹙眉,须臾即转醒。
江锦书缓缓睁眼,侧首看向身旁之人,轻声道:“伯瑾?”
谢晏笑笑,擡眼看她,只?是这一见,便注意到了江锦书左脸上的巴掌印,谢晏敛眸不语。
敢殴中宫皇后却无任何处罚者,除了那位威风凛凛的东昌公?主,谢晏再想不出其他人。
这要是让齐珩知晓了,东昌公?主府怕要鸡犬不宁了。
齐珩虽说性情格外温和,然江锦书是他的软肋,要是让他知道有人这么欺负她,他不将?那人生吞活剥便怪了。
“陛下好些了吗,可有醒的迹象?”江锦书起身抓住他的手急声问道。
谢晏垂眸看着江锦书拉着他的那只?手,若有所思。
江锦书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之处,忙撤回了手。
“抱歉,是我失礼了,伯瑾莫怪罪。”
谢晏眸中带着失落:“无碍。”
“殿下的安胎药怕是还未好,劳姑娘去瞧瞧,可好?”谢晏看向余云雁。
余云雁忙屈身施礼道:“不敢,妾这就去。”
随后又?向江锦书施一礼,便离开了殿中。
谢晏起身,将?门口守着的女史一应散去,回到内室,他轻声笑着:“殿下,你想见他吗?”
江锦书不解道:“什么,什么意思?”
“你的意思是,他现在安好,是吗?”
江锦书眼底涌起期盼与希冀。
谢晏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又道:“殿下若要见他,便委屈您换身打扮了。”
——
齐珩躺在榻上百无聊赖地翻着金吾卫呈上的密报,近些时日,东昌公?主家?官吏来往得频繁,曲意媚上者送重礼于长?主府,以?图直上青云。
东昌公主亦以重金相请,招揽贤才?之士,收入麾下,作为入幕之宾。
齐珩冷笑,东昌公?主看他当?真?是快驾崩了,是以如今做事半分都不肯遮掩。
齐珩怒从心来,不禁扶额叹息。
为何她偏偏是晚晚的母亲呢?
若非看在晚晚和阿媞的面上,他岂会容忍她如此之久?
白义悄声入来,齐珩听见来人脚步声便已知晓是白义,他道:“《江山图》可查到踪迹了?”
白义摇了摇头,道:“并无。”
齐珩摇头笑了笑:“你不是姜太公?,鱼也不会主动上钩,既如此,你便给它送些饵。”
白义被齐珩说得一头雾水,懵然不知所以?。
齐珩瞧白义这懵懵懂懂的样子?,不禁一笑:“东昌公?主利用舆情攻讦我几次,你可知道?”
白义摆了摆手指,肯定?道:“三次。”
齐珩又?笑道:“有一句话说的好,叫事?不过三,她既攻讦我三回,我必是要回报与她的。”
“她既想上青云,我便帮她一把?。”
白义奉命离去,齐珩瞧见那藕荷色的布料正搁置在榻沿上,齐珩稍稍倾身,将?那布料拿在手心,套在绣绷上,齐珩面露笑意。
晚晚快七个月的身孕了。
齐珩轻抚上面的小兕,兕为小犀牛,他给阿媞的衣服上都?绣了这个纹样,就是在祈盼他们的阿媞可以?平安长?大。
齐珩想到三个月后,立政殿多了一个小家?伙,面上不免有盈盈笑意。
他们会好好护着阿媞的。
他与晚晚幼时没有的,阿媞都?会有的。
齐珩眉眼含笑,从小盒中换了个颜色的丝线,听到殿门轻启的声音,齐珩并未擡首,原因无他,紫宸殿宛如铁桶,金吾卫严加防卫,能进来的人,也唯高季、谢晏、白义三人。
是以?齐珩自是不怕的。
“伯瑾,你来瞧瞧我给阿媞绣的衣裳。”
然无人应答,齐珩下意识地看去。
外面有风声传来,树叶随风而落。
齐珩在擡首瞧清来人的那一刹那,便已心悸。
是他的晚晚。
殿中灯火虽有些昏暗,但?他的晚晚,他一眼便可认出。
江锦书踟蹰上前,她不禁怀疑是否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可即便是幻觉,她也不忍打碎。
齐珩完好无损地躺在榻上,手中还有他为他们的孩子?绣的衣裳。
江锦书指尖颤抖地触碰齐珩的臂肘,眼泪已然是不自觉地落了下来,滴落在齐珩身上的锦衾上,亦滴在了齐珩的心头上。
“你...你没事?了,是吗?”
齐珩含泪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