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查不到!有我宋方州活着一日,这世上就没人查得到你陈雪堂!”
“你凭什么敢说这话?”
“凭我被骂了四年汉奸国贼!我费了这么大力气,要是连你的身份都保不下,我还——”
“吵够了没有?你们两个还知不知道这里是医院?”
冷冷一道女声传来,陈宋二人一愣缄默,转身只见个高挑的女子站在走廊尽头,身穿一袭朴素白大褂,整个人的气质也是这般清丽端雅的。
眼见向来和婉的方主任发了火,值班护士也噤若寒蝉,尽管明知那两名男子当中有一人是堂堂的上海军务总长,也万不敢开口调和。反观那方才还势同水火的两人,眼下皆被这女子数落得没了一点脾气,各自哑口无言。
方主任冷哼一声便转身走了。
她戴着口罩,陈雪堂隐约听她转身前说了句什么,却没能听清,不由压低声音去问宋方州,“她说什么?”
“她说你没素质。”
陈雪堂瞪他一眼,转而沉下一口气,蹙眉沉吟片刻又问,“上白石的事,需要我做什么?”
宋方州也沉,你等我消息吧,我得尽快去一趟哈尔滨。”
“何时启程?”
“明早。”
“这么急?她——”他话音一顿,转眸往聂昭房间的方向望一眼,目光微凝,开口间难掩疼惜,“她伤这么重,士梅说,她这几日昏迷着都在喊你的名字,你这么快又要走,她肯定难过。”
宋方州不答话,眼里迷蒙变幻,最终化作一道极深的痛。
陈雪堂当然明白他的无奈,也没再多说什么,只低头看了看腕表,淡淡道,“也没几个钟头了,你多陪她吧,我回去了。”
蒙蒙光亮投来,天色将明未明,黯淡的窗外偶有一两声鸟鸣啾啾。睡在陪护间里的士梅半睁开眼,隐约感觉有什么响动,睡意未消便到聂昭房里查看,见房中空空,心下不由一慌,连忙跑下楼去。
此刻天色半暗,院楼门前还亮着灯光。士梅见一部汽车停在门口,两个淡淡的身影相携走出,男子稳稳搀扶着女子,一步步行得很慢,最终并肩驻足在汽车边上。
她一眼认出那女子是夫人,便下意识以为那男子是陈长官,可定睛细看才发觉,那人的个头比陈长官矮了不少,甚至只比夫人高出少许。这个头在男子中实在算不得高,可不知怎么的,兴许是有了身侧倩影的依偎,他看起来竟是那么傲岸从容,步履间尽显担当。
这时分大家都还在熟睡,夫人又伤得那么重,竟还早早起身……
晨风送来阴雨的潮冷,拂面凉凉至痛。想起夫人重伤未愈,眼下天气又凉,士梅立即回到病房取了一件披肩出来,不待送出却忽被徐孟冬拉住手臂。
他擡手往唇边一比,低声对她道,“不要去,宋先生要走了,让他们俩单独待一会儿吧。”
士梅看他一眼,转看宋先生低头在夫人耳畔说着什么,夫人仰头笑,鬓发被晨风微微吹拂到他的颈间,他将手扶在她腰上,低头吻着她的唇,久久不曾放手——
“哎呀,哎呀,快放开我,士梅她们看见了……”
“看见怎么了?你要不自在,我可以灭了她的口。”
“就你那个枪法,啧。”
“你能不能别总用老眼光看人?我现在枪法准着呢,绝对不比你差!等你好起来,咱们比一场!”
“比呗!”聂昭毫不示弱,英挺的眉梢高扬半晌,眼神里却渐渐化出另一番意味,就那么望着他,轻轻地问,“等我好起来,你就回来,陪我比试吗?”
望她莹然目光,宋方州也觉心绪柔软,笑容温存地道,“嗯,等你好起来,寻个出日头的好天气,我们去靶场,好好地比试一场。”
聂昭郑重地点头,“那我得快些好起来。”
宋方州也点头,良久没有说话,掌心抚过她松散的发,揽她靠上他的肩膀,与她十指相缠。
二人静静相依,在他的视线之外,她低低地道,“其实,雪堂他并非不信你,只是最近发生太多事……李行露的死他很自责,还有张照若,她跟着雪堂足有五六个年头了,也是因为用情太深,才一时想不开做了糊涂事……雪堂这个人你了解,这些事,他定是通通不肯放过自己的,通通都要觉得是自己过错,烦闷得厉害了,才冲你发脾气……不论如何,他绝不是怀疑你。”
宋方州早见识过这女人的好耳力,眼下也不意外她听到了他与陈雪堂的谈话,只沉声一笑,“那你呢,你怎么什么也不问我,你不怀疑我吗?”
聂昭站直身子,微一扬眉,“还是那句话,哪日你真成了汉奸,我一定亲手要你的命!”
“说得我有点跃跃欲试了……”
“你敢!”
“不敢不敢!”宋方州说着便俯下身去,她尚未回神,便已被他掠去一个辗转流连的吻,苍白脸上浮现久违的红晕……
待到他想抽身,不放手的却是她。
她用力环住他的肩背,与他深深相拥,一行泪自眼角流下,洇湿他的衬衫,“我会一直想你,想你……方州,在那边一切小心,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