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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尽 古月阿酒 2088 字 3个月前

他一定记得,他们“从一开始”便在争论《滕王阁序》与《赤壁赋》哪一篇文笔更好。他认为是《滕王阁序》,她则坚持选择苏东坡在黄州雪堂所作的《赤壁赋》。那么,若说“不该选择雪堂”,而是“该听你的”,指的便是《滕王阁序》了。

她要他听到的,就是这么一个“阁”字,“阁楼”的“阁”字。

眼下上海洪涝严重,电力系统瘫痪,除了军事、医院等民生设施以及少数租界里的建筑以外,寻常民用电线路根本就无人抢修。这样一来,既有阁楼又可通电的所在便少之又少,放眼整个上海也不超过五处。只要锁定了这几处地点,再找陈雪堂调集足够多的人手,挨处地点来搜,今夜便一定能找得到她们!

只是……

宋方州,你可能明白我的心思?

临别时匆匆一眼,她没能看清他的神情,却笃信他们之间的默契,笃信“赤壁”二字于他们而言的特殊含义。她曾因一曲东风初送的唱词断定他苦肉降曹,那么,他也一定能听懂她语中的玄妙。

只他一人听得懂,也只需他一人听懂……

聂昭闭目沉下一口气,竭力维持住清醒的神思,压低声音道,“行露,你留神注意着窗外,兴许就快了。”

李行露点点头,咬住窗帘小心地拉开少许,目光顺着缝隙投下去,隐约见得一道车灯晃过,却听“砰”的一声闷响,眼前已是漆黑一片!

有人拉掉了电闸!

她心中猛地一跳,立刻戒备起来,只见一道人影闪进门来,竟是上白石真彻!他朝她走来,粗暴将她往边上一推,随即探身往窗外望去。

川岛月和不知是何时进来的,沉抑的声音从旁响起,仿佛一名正在向长官汇报着情报的士兵。他们讲的是日本语,李行露听不明白,却注意到他们始终紧紧盯着窗外,显然是在说眼下的处境——

上白石真彻的眉头越蹙越深,一把拉紧窗帘,回眸将阴鸷的目光盯向聂昭,后者却只是漠然坐在那里,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

竟当真被聂昭料中……当真有人来救她们了吗?

那陈雪堂呢?

他会来吗?

李行露心中暗暗燃起希冀,却见川岛月和从衣服上撕下两块碎片,塞入她与聂昭口中,又掏出抢来冲她略一比划,随即将枪口指向宋淑元,冷厉神情已是无声的警告,勒令谁都不准出声。

忽地,一道雷声滚过,李行露屏住呼吸,可宋淑元却猛然惊醒,尖叫起来,“啊!啊——方州救我——救我!”

上白石真彻陡然变了脸色,抽出军刀利落将李行露双脚间的麻绳一割,低喝道,“让她闭嘴!”

李行露飞快朝宋淑元跑过去,慌乱跪倒在她身边,不断发出低低的呜呜声,那女子才终于止了呼喊。

房间中再度静谧下去,窗外的雷声却越发紧密了。一种纷乱的声响渐渐逼近,夹杂在雷声里听不真切,像是军警正一层层搜寻上来……

聂昭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心头却狂跳——

近了,越发近了!

那是她无比熟悉的军靴踏地声响,定是陈雪堂带人来了!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只隔着薄薄一道房门,清晰如在耳边——下一刻,她看见上白石真彻转身朝她行来,似打算将她挟持在手,她亦紧紧盯着他的动作,余光锁定了川岛月和的方位,反握锁链的掌心渗出黏糊糊一手的汗,准备最后一刻的反击——

“阁楼里没有人。”

却有一道熟悉的女声适时响起,是张照若!

紧接着,是宋方州的声音,透着她从未听过的冷肃,“搜过了吗?”

“我刚刚搜过,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抓紧去下一处地方看看吧!”

“嗯。”

随着宋方州应声,原本近在咫尺的军靴声又渐渐远去,似乎已沿着楼梯离开了。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汽车发动的声响已从窗外传来,聂昭无心去想张照若是何居心,只知道,他这一去便再不会回头,唯一的获救机会就要溜走……

聂昭将心一横,正打算以手中锁链去扼川岛月和的咽喉,忽觉眼前黑影一闪,竟是李行露骤然起身,用自己的肩膀奋力朝窗子撞去——

大片的玻璃应声碎裂,发出巨响!

几乎同一时间,川岛月和的子弹已经射了过去!

玻璃碎裂的巨大声响从头顶传来,伴随一道凄切的呜咽——刚刚拉开车门的陈雪堂仰头,只见一道纤瘦身影从阁楼跌出,重重坠在地上。

生死不过瞬间,于他眼中却是撕心的漫长。

闷雷中,血光喷溅。

短暂的沉寂过后,士梅发疯般冲上前去,却在看清那女子长及腰间的头发时顿了脚步,回眸欣喜若狂地道,“不是夫人……谢天谢地,不是夫人!”

“阁楼里有人!跟我上去搜!”

徐孟冬高喊一句,身侧军警齐刷刷跟着他冲上前去,直奔顶层阁楼。

一片忙乱之中,唯有陈雪堂不言不动,始终直愣愣盯着那血泊里的人,似被夺走了魂魄——

那个总是清醒、优雅、一丝不茍的他,原来也有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呢,真叫她不敢相信。

模糊的视线里,他轻轻地、轻轻地朝她走过来,僵然宛若木偶。他眼里的无措与茫然落在她眼中,成为她今生所见的最后一幅画面,令她已近熄灭的眸光绽出一抹微弱的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