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尽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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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走进一家俄式西餐厅,刚刚落座便有服务小姐将菜品端来,显然是上白石早已在此预订了餐席。
宋方州不动声色地环顾四下,虽然这餐厅演奏的音乐是宁静祥和的,可他心里却烦躁得厉害,感觉有无数道目光正盯着他——
他很快就锁定了方位。在餐厅的西北角,坐着四名西装革履的男子,都是经常跟随在上白石身边的熟面孔。
难道,上白石对他起疑了?
还有他路上提到的战事,还有什么“礼物”,究竟是什么意思……
然而宋方州清楚,上白石此刻正注意着他,连他一丝一毫的神情都不会放过,便只好定下心神,竭力显出往日的散漫模样。
一样样正宗的俄国菜品摆好,上白石真彻擡手挥退了服务小姐,在一片优雅的乐声中开口,“你可算是回来了,我查到一件大事情,就等着讲给你呢。”
宋方州瞥他一眼,似有些不耐烦,“大事情,大事情!一路都在吊我胃口,究竟什么时候才肯讲?”
上白石真彻笑了一笑,看着川岛月和起身为三人倒酒,先是用日本语道了一声“谢谢”,才转眸去看宋方州,“这事情说来话长。前些天,月和的父亲逮捕到一名重伤的苏联女子,细细审问才知道,原来这女子与那个已死的共匪聂征夷关系密切,不仅如此,她还交代出一件极关键的事——”
他停下来,微微伏了身,幽深目光凝结在宋方州脸上,一字一顿地道,“原来,蒋万仪就是聂征夷的养女,真实的名字叫作聂昭。”
早从他话语里的“苏联女子”便令宋方州心头揪紧。一道道闷雷接连滚过,直到“聂昭”二字,如火星一般,惊得他遍体灼烫。
见他不说话,上白石笑问,“你好像,并不意外。”
“当然意外。”宋方州立即接了话,语出才感觉咽喉有些发紧,不由拿起酒来抿上一口,缓缓咽了才扬眉看他,“当然是意外的……怎么能不意外?想当年烟土那桩案子,聂征夷做审判长,蒋万仪做人证,这父女二人一个庭上一个庭下,演得倒真好,将咱们所有人都给戏耍了。”
“可不是么?若非这个蒋万仪,陈雪堂又哪里赢得了官司?我石川商行也不会就此退出华东市场,你更不至于丢掉仕途,还吃了那么多苦头。”
“是,这女人实在可恨。”
“我说的礼物,便是这个狠狠背叛过你的女人了,我将她擒了来,交给你处置。”上白石说着,声音里仍是笑意,在宋方州听来却如同千钧。
适逢一道敲门声入耳。
“是中村到了。”上白石敛起神情,目光一转投向身侧的女子,川岛月和立即起身,行到餐厅门口拉开大门——
聂昭走进门来,目光相触的一瞬,立即错开目光,头已低得不能再低,似企图用垂下的鬓发挡住脸颊。他身后还跟着个身形健硕的男子,想来就是上白石口中的“中村”了。
宋方州心神一震,感觉耳边有刹那的嗡鸣,连自己的心跳也听不到了,不由自主便站起身来,险些碰掉了酒杯。但见一根两指宽的铁链从聂昭的脖颈与腰间缠过,于背后将她反手缚了,中村一郎则站在她的身后,一手按住她肩膀,一手紧攥锁链。
宋方州眼也不眨地盯着聂昭,尽管脸色依然是冷淡自若的,掌下却不自觉地攥紧——上白石神色微动,目光深处锐光一现,似毒蛇于草丛中发现了猎物,随即隐入笑容当中,“如何?这份礼物,值不值得吊吊你的胃口?”
宋方州这才醒了神,转身坐回到椅中,淡淡问,“这么一份大礼,你不会白白送给我吧?”
“我要的也不多,不过就是眼红你这家伙立功太多,想叫你分两件给我。”
“这怎么分?”
“你查到的情报,交给我。”
“你想知道什么?顾华奇的事?”
“不错!”上白石坦然应下,高扬起下颚,徐徐道,“顾华奇曾承诺,只要留他性命,将他转移到南京,他便会交代出那个潜藏在国民政府中劫走十三名共匪的官员是谁。可到了南京,他却又闭口不言了,显然就是受到了什么人的威胁。当初是你代表津田良二赶赴南京的,想必查出了不少内幕吧?顾华奇说的这个人,你可知是谁?”
宋方州沉吟未语,良久才哑声道出一句,“是,我知道是谁。”
锁链声跟着响起,他应声转眸,见聂昭紧蹙着眉头望过来,显然是无声的拦阻。
他并未接下她的目光,只去看上白石,“这里都是你的人,她不过是个女人,能逃到哪里去?没必要这样绑着,松绑吧。”
上白石却悠然扬眉,眸光森然泛亮,“你倒是先回话,告诉我,那人是谁?”
屏息间四目相对,宋方州不开口,上白石也不催促,只侧眸往聂昭的方向看了一眼,似有些无奈地道,“这锁链并非为了提防她逃走,而是有别的用处。”
宋方州心口一紧,不自觉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中村一郎猛然将手里的锁链往后一拉,聂昭立即便将身子弓起,浑身都颤抖起来——
即使未曾听到她的痛呼,可他看得清楚,那锁链勒过她肋下的地方,血红渐渐渗出,一滴滴血坠落在地……
她身上竟有伤么?
那锁链勒过的正是她的伤处!
宋方州不受控制地上前,上白石真彻显然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此刻已当先一步迈到他身侧,擡手按住他的肩膀——
几乎是同时的,西北角落里的四名男子立即起身,上白石却轻轻一擡手指,那些人便又恭谨地坐回了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