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尽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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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推开,仅这么一点轻响也令那个蜷在角落里的女子惊醒过来。她眯着眼往门口看,看见一道模糊的人影,待认清那是聂昭,她的眼睫一颤,喉间微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反倒是聂昭开了口,用虚弱的语声唤出她的名字,“奥丽,是你吗?”
奥丽猛一缩瑟,匆匆退身到更深的暗影里去,仿佛不愿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神情。紧接着,两名日本男子进门,一左一右架起奥丽,将她往门口拖去,乌黑的血随着她身子的移动流落一地。
房间里阴沉沉的,一切都模糊不清,直到奥丽经过身边,聂昭才终于确定是她。
她的脸色是那么的苍白,双眼无神,往日里那头顺滑的金发变得灰渌打结,身上衣服甚至已瞧不出原本纹样,全都被血浸透了。
浓重的血腥味道里,聂昭闭上眼,不敢细看她的身体——若非经受了难以承受的折磨,她也不会讲出她与聂征夷的关系吧……
蓦地,一句极轻的“对不起”在身后响起,带着哽咽与叹息。
聂昭听到了,却没有回头。
并非怪她,能活下来已是最好,只是,她也刚刚才从手术麻醉中醒来,肋下伤口痛得钻心,她连呼吸的力气都快使不出了,实在没力气回头。
疼痛中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就在聂昭以为这一生已经终结的时候,那两名男子终于折返回来,拖起她的身子,将她带到一把木椅中坐下。
一切处理完备,那个名叫上白石的男子行了进来。他吩咐其余人离开,关好大门,随即打开壁灯。聂昭这才看清,眼下原来并非囚室,而是一间格调颇为风雅的房间,只是窗子很小,斜斜一方玻璃,应该是一间阁楼。
上白石率先开口,语声透着无奈与歉然,“久等了,实在抱歉。李行露这个小姑娘,人看着瘦弱,力气却不小,可花费了我好一番力气。”
聂昭一动不动地坐在椅中,只擡了擡头,语声微弱而清晰,“她人呢?”
“不是吵着要见妈妈么?我将她带到宋淑元的房间去了,叫她们母女好好叙旧。”
“石先生倒是心善。”
“哦?”上白石一扬眉,转身在聂昭对面的沙发里叠腿坐了,不掩意外地道,“大达码头匆匆一面,四年过去了,聂小姐竟还记得在下的姓氏。”
“说实在话,我对阁下印象不深,倒是对阁下身边那位年轻的女子印象颇深。”聂昭淡淡说着,唇角微勾,眸中突显几分钦佩,“当年那一枪开得真是又快又准,聂某身为警务人员,也险些没能躲开啊。”
上白石稍稍沉吟,似回忆着当日景象,随即笑了,“那是川岛月和小姐,在下的未婚妻。”
“看来,假冒李行露去仁爱医院接走宋淑元的人,就是这位川岛小姐了。”
“不错。”
“身为女子,川岛小姐远渡重洋来到沪上,就是为了能陪伴在爱人左右吧?将军有此红颜相随,真是令人艳羡。”
上白石的神情跟着“将军”二字一僵,笑容随之敛去,转眼复上寒霜。
聂昭睨着他,并不兜转,只徐徐道出心中推断,“关于将军,多数人只知晓,上白石家族经营着全日本最大的香料厂,再有就是那家与鄙国来往颇多的石川商行。我知晓的就稍多一些。除了大达码头那一面,你我不是在华懋饭店也见过一面么?当时我便想,跟随在日本陆军省大臣白川义则身边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个商人那么简单?上白石先生定是一名出色的军人。也就是说——”
她闭一闭眼,似被这大段的话耗尽了体力,喘息良久才睁开眼,继续道,“也就是说,将军大费周章将我擒获,远不是赵群漪那一套小儿科的打算,而是为了,鄙国北方的战事。”
她擡起头,声音依然是微弱的,眼里却有锐色,“聂某无可奉告。”
上白石安静听着女子的话,目光始终投在她身上,末了,眼底缓缓浮现敬意,“聂小姐好心魄,好胆识。那么,正式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日本陆军少将,上白石真彻。”
聂昭没说话,也无话可说,只高扬起脸,冲他略一点头。
上白石真彻自顾收回那只伸在半空的手,回身坐下,开口已郑重许多,“既然如此,便闲话少叙。在下今日请聂小姐过来,是想通过聂小姐确认几件事。”
他顿一顿,面上再无半分玩笑意味,只显出一种日本人独有的刻板与严谨,“第一件,聂征夷身为中共情报局主任,聂小姐既是其养女,那么,聂小姐的丈夫陈雪堂,是否也为共党身份?
“第二件,共党叛徒顾华奇,在武汉被捕时曾信誓旦旦地说,只要将他送到南京,必有重要情报汇报。可为何,此人到了南京便一言不发,直到被处死也没再透露半个字?在下曾派人寻找其妻儿,却是至今未果,此事是否与聂小姐有关?
“第三件,半月前,朝鲜人崔国洙曾实名于《吉长日报》发表《谢罪声明书》,指出日本军警多次武力镇压中国民众一事,此人在登报次日便没了音信,是否已被人灭口?而这子虚乌有的报道,又是何人逼他做的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