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在云阳,
青霜剑,
报仇怨……
广东路惨案发生次日,明珠戏馆正式开张。
这一日,戏馆内外布置得锦绣辉煌,票子一早便卖光,来往道路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谁的车子也别想驶入南京路一步。
隔了两条马路,陈雪堂便从车上下来。
今日他未着军装,只穿了一件寻常的黑色风衣,头戴一顶宽檐礼帽,显得风雅落拓。他臂弯里挽着一位美丽的女人。同样是一身长款风衣,手里挎着一只褐色小巧的真皮手包,整个人看上去典雅又干练。
即使陈蒋二人成婚已有三年,如今却依旧是整座上海滩所津津乐道的话题。但凡他们夫妻一同出席在大众视野里,总免不了接受一番艳羡目光,人人皆要赞叹一句璧人风流。
甫一进入内堂,便见梁画玉换上了行头,正坐在梳妆台前化妆。聂昭从镜中与她对视一眼,忙示意她不必招呼,一转身便见到出海多日的蒋邱文朝他们行来。
南洋商会在上海商界举足轻重,各家店铺开张,无论大小,南洋商会是从不落过的,却鲜少见到蒋邱文亲自登门。
兄妹俩久别重逢,自有许多话说,梁画玉是有心的人,不必聂昭开口便唤了个丫头去引路。原来,她早已为几人单独辟了间包厢出来,正是最宽敞、观戏效果最佳的位置。
眼下,天井下铿铿锵锵唱得热闹,三人坐在锦屏隔断的包厢当中,茶雾氤氲袅袅。蒋邱文率先问了两句遥遥的事,随后便将话锋转到了陈雪堂前番遇刺之事上。
“此事已经查清,身边人也肃查干净了,兄长不必多虑。”
陈雪堂淡然说着,简要道了一遍经过原委,蒋邱文却是越听眉头越紧,语出不掩关切,“那也就是说,主使者其实是日本人?雪堂,日本人选择在这个当口对你出手,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聂昭与蒋邱文对视一眼,立马扬手挥退了身边侍女,听他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我这边得到一点消息,也不知准是不准,先说与你们。你们可知这间戏馆隔壁的盛霖公司么?有人说他们看中了这块地方,准备盖一栋大楼,开旅馆、咖啡厅一类。我打听过了,这家公司是日本人注册的,总经理姓周,工部局自然是要买日本人的账,现在已经准备给价收回地皮了。梁小姐这戏馆可才刚刚开张,又办t得这样红火,你们合计一下,怎么办?我看此事跟雪堂遇刺之事大有关联。”
陈雪堂沉默听着,面未改色,就那么擡手接了聂昭递来的茶,“盛霖公司的事,其实我早已知晓。”
聂昭倒茶的动作一顿,皱眉看了陈雪堂一眼,未及开口,却听蒋邱文追问,“你知晓?”
“我知晓。”陈雪堂点头,自若笑了一笑,“不若此,我也不会同意明光开什么戏馆。”
蒋邱文迟疑道,“你这意思是,明确要与日本人撕破脸,唱对台戏了?”
“南京路这块地皮于上海商界有多要紧,兄长自然是清楚的,雪堂绝不愿拱手让给日本人。现在看,日本人应该也料到我势在必得,这才选择在此时出手,能取到我性命最好,即便失手,这不是也给了我个下马威么?”
“此事再继续这么发展下去,恐怕就不止一桩‘下马威’了事了。看样子,日本人是要定了这块地皮,你若执意与他们较劲,那便要打官司,如今租界里是洋人当家,这官司不是那么好打——”
“他日本人要打官司,尽管来找我陈雪堂。”
蒋邱文还要说话,聂昭却悄然一摆手,冲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明白,陈雪堂此人虽说看上去随和儒雅,对什么事都淡淡的,却最有血性。但凡他决定了的事,尤其关乎家国,就是她也难劝说。
见状,蒋邱文只好缄默,深深沉下一口气来,转而去喝茶。
聂昭与陈雪堂对视一眼,也没再说什么话。
三人喝了一阵茶,眼见天井下观众已经坐满,台上戏码也近尾声,想是梁画玉的正戏《青霜剑》就要开唱。聂昭探身一望,脱了大衣与手套交给陈雪堂,随即微笑起身,对二人道,“与画玉说好了的,今日她登台唱戏,我去做她的弦师。”
陈雪堂含笑点头,“好。”
待聂昭出了门,陈雪堂重又倒上一盏茶,郑重看向蒋邱文道,“兄长今日来见雪堂,不只是想问工部局地皮一事吧?”
蒋邱文点点头,不问他如何断定他的来意,索性也不绕弯子,“是,我是想找你说说抵货会的事。”
“抵货会”三字一出,陈雪堂立即沉了神情——
去年年底,全国掀起抵制日货运动,上海也组织了“经济绝交大同盟”,也就是蒋邱文所说的“抵货会”。这部门成立至今不足三月,成立得又极是仓促,上头便交给了他军务处暂管。
近几日来,频频有消息上报,说抵货会里有人不规矩,以抵货为名,行敲诈之实,指鹿为马赚了不少“通融费”。此事他早已知晓,只是一时还未能腾出手来整顿,昨夜却从徐孟冬处听到一件极其过甚之事——
蒋邱文已先他开口,“广东路的荣发货栈,是我南洋商会旗下的商户,多年来做事始终很规矩。昨天夜里,荣发货栈的掌柜来我这里哭诉,说抵货会里有个叫李行露的女队长,诬赖他私藏日货不说,竟还……竟还砍了他店里伙计的一双手!”
话音落地,台下金鼓一敲。
这戏,总算要开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