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以诚刷完手上的大虾,抹一把汗,“啧啧,就我一人吃狗粮是吧?你们等着。”
门铃响,又来一个吃狗粮的。
盛骁一个人来,车上装了一桌年夜饭。
晚餐丰盛,除夕夜温馨又热闹。
吃饭时,白棠敬盛骁一杯酒,算是感谢。
关闻西接过酒杯替她喝了,嘴里没一句好话,“他要是能第一时间通知我,你也不用冻那么久了。”
他朝盛骁点点下巴。
这意思是叫他道歉。
盛骁:……
这位点点头,拿起酒杯赔小心,“白棠,上回怪我,出门没拿卫星电话。”
盛骁当时主张用钱解决问题,可还是晚了一步,好在最后正巧接到白棠,也不算白忙。
“啧啧,尽可着我俩欺负。”江以诚摇摇头,“上回我被老爷子一顿好骂。”
几人被一间投资公司捆绑在一起,说是为钱吧,都不缺钱,那就当是为兄弟情好了。
难兄难弟又互敬一杯。
桌上不可避免聊到工作,盛骁提到环宇金融的海外收购进程,问关闻西有没有其他意见。
这公司背后实控人就是关闻西,他说,明年可以买进海外新能源的股份,占比不多,但路子得铺得广。
盛骁转了转手中的玻璃杯,眉头紧锁,斟酌问:“京城那位,你打算怎么和他划清界限?”
江以诚放下杯子,神情难得凝重,“我提醒你,他和我们不同路。”
关闻西沉默半晌,喝掉杯中的残酒,“如今由不得我,眼下要考虑的,是如何收购远洋航运,要掩人耳目,就必须同时收购关氏重工。”
舒裕沉声,“代价太大。”
远洋航运还有利可图,关氏重工却是负资产,几人低声讨论一番,都持反对意见。
江以诚给几人倒酒,“就是,自己收购自己啊,你怎么想的?”
他说完话立刻闭嘴,像是心虚似的盯着白棠。
餐桌上忽然静默,只有电视里的晚会热闹欢腾。
白棠正埋头吃饭,感觉到不同寻常的视线,擡起头来,“都看着我干什么?”
关闻西笑了下,拆了一只蟹腿递给她,“看你吃饭真香。”
一桌人又笑起来,这点诡异无声地掩盖过去了。
白棠没多想,开开心心和舒砚一起跑出去放烟花。
江以诚为了这次春节,费了好大力气,搞了几车烟花来山里放,漫天的烟火璀璨,迷得人睁不开眼。
白棠擡起头,竟然觉得感动,不由问:“好看吗?”
没有人回应她。
她生怕错过这一刻的美好,赶紧进屋去找人。
关闻西已经离开了,陈秘书开车来接的人。
尾灯闪烁,刚走不久。
是什么事,走了都不说一声?
难道是爷爷表哥回来了,他去机场接人?
白棠有点雀跃,快步跑去车库,开出一辆轿车跟上。
这车是来的那天从盛家开出来的,一台挂在盛泓资本名下的奔驰。
这台奔驰与关家毫无关系,平时多用作盛骁的商务接待,查不到白棠头上,也不怕被人发现踪迹。
白棠顾不上先打电话确认,爸妈不让她用手机呢,说是怕被定位,新手机至今扔在房间的床头柜,没带出来,也没有开过机。
关闻西也告诫她不要与外界联络,她已经很久没摸过电子产品了,感觉手心痒痒的。
雪还在下,路上的积雪压实以后,冻成了冰凌。
白棠握住方向盘,跟着前车越走t越远,行驶路径也越来越奇怪,走了很久都没有上高速,这根本不是去机场的路。
她驾驶得非常小心,开快了或是踩急刹车轮都会打滑,她甚至不敢急转方向,只能放慢速度,远远跟在后面。
车子进城以后往老城区走,沿途的路灯越来越少,左右建筑越来越破旧,也越来越熟悉。
这是一个货运码头,已经废弃了很久。
沿江灯火萧条,夜里寒风夹雪,风声穿过废弃的船坞,发出凄厉的呜咽。
白棠有点害怕,到了一处背光的巷口,不敢再跟过去。
她停车熄火后,犹豫要不要下车。
黑灯瞎火的老城,根本不知道路边潜藏什么危险,也许是流浪汉,也许是走空的歹徒,也许还有找不到家的幽灵呢。
白棠脑子里胡思乱想,解开安全带,手扶到车门上刚想解锁,还是收回了手。
算了,不下车了,万一出点什么事,不值得。
这一刻还是害怕战胜了好奇心。
她稍稍弯下腰,弓起身子,这样别人就不会发现驾驶位有人,不会发现她。
路上没有车没有人,灯光非常微弱。
废弃码头和黑夜融为一体,海风带着腌渍的咸腥,海浪随风涌动,不断拍打岸边的礁石。
一艘货轮悄然停靠,船身隐藏在夜色中,没有开启任何灯光,像一尊沉默的巨人。
旧仓库门前堆了十几只木箱,用一张破旧的黑油布遮蔽,掩饰成废弃的陈年物资。
关闻西眼睛微微眯起,适应黑暗后,走向仓库门口。
陈秘书手提公文包,紧紧跟上他。
集装箱后站了一个男人,身量高大健壮,穿一件行政夹克,黑暗遮住半边脸,周身气息沉稳,散发某种难以言喻的权威感。
天色太暗,看不清楚面貌。
关闻西主动伸出手,“久仰。”
那人回握住他的手,掌心有薄茧,五指修长有力,是个年轻人,有一把很好听的低沉嗓音,“关先生言而有信。”
关闻西简短地握了一下,松开手,“通关手续合理合法,敬请放心。”
陈秘书打开公文包,递出一份牛皮纸密封的文件。
那人接过文件,在掌心轻拍,像是酝酿措辞,又或者是酝酿什么念头。但他没有说话,只是朝货轮方向轻轻擡手。
这几乎看不出来是一个手势。
货轮立即下来一队人,穿统一的常服,帽檐都压得很低,身形走姿训练有素。
这是国家的人。
关闻西心下了然,退开一步,擡手示意木箱的方向,“东西都在那,你们修复破解更有说服力。”
拉开仓库门口的黑油布,搬出里头装的货箱。货箱都用木条封死,看着大,却并不重,一个人就能搬起一整个箱子。
神秘人竟然笑了声,像敞开心扉的老朋友,和气道,“多谢配合,关总大义灭亲,佩服。”
语气顿了顿,又说:“事情结束,必有回馈,不会让您白牺牲。”
一年前,关氏重工承接过一单国企的货轮订单,要求建造一艘大型集装箱船,即将交付时,却因种种原因毁约。
关闻西刚查到这里,对方就找上了门。
原来这笔订单这条船,只是借机敛财的障眼法,同时送来的还有未来八至十年的大型邮轮订单,以及军品的零部件制造。
这对入不敷出的关氏重工而言,无疑是起死回生的救命良药。
可良药被人淬了毒。
军舰的非核心零部件可以外包,只要审查通过,制造过程严密监管,民企有资质即可承接。
但原本不达标的东西被贴上了合格的标签,并投入使用了。
使用必有消耗磨损,承载力不足,提前损坏,危害甚广,追究起来,关闻西关厉东不知情,但关氏集团并不无辜。
待到他日,大厦倾倒,不如亲自推倒,为重振铺路。
夜更深更凉。
为首的男人拿匕首撬开木封条,将箱子拎过来,露出里面的画框边角,那包画的塑封膜印着标识。
男人满意点头。
其他人一一拆开其他木箱验货,确认无误后继续擡上船。
“关先生等待查封吧。”
这话是对关闻西说的,男人每一个字都很随意,但每个字都像催命的丧钟。
关闻西神色平静,“我希望能延迟三天。”
他需要时间将基金会与集团拆分,也需要时间脱身。
或许,无法脱身了。
如果真是这样,万不能将白棠牵扯进来。
这也意味着,与她的情感关系走到头了。
关闻西手臂垂下,指节攥得很紧,心脏像被电击过,产生振聋发聩的酸麻。
男人笑笑,“关先生别怕,我们不会涉及无辜。”
上了这条船,就别想再下去。
关闻西对这样的话无动于衷,笑意很淡,“做生意利字当头,我虽然舍弃了关氏,可没有打算把命搭进去。”
两人相视一笑,眼底都没有笑意,握手后分开。
货轮于夜色中起航,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带着秘密任务驶向权力的对岸。
白棠吓得双手捂住嘴。
离得远,但也看清了木箱中的货物。
那白底蓝字的塑封膜,只一眼,白棠就能辨别出来,是她所在艺术品投资部门专用的。
她忽然想起刚才饭桌上的那些话,他们说关闻西自己收购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盛家要收购海外能源吗?为什么说关闻西收购自己?他在外头有公司?他要收购关氏?他为什么要收购关氏?收购了又要做什么?
利用那些画洗钱?
走私?
不可能吧!
白棠脑子里信息要爆炸了,疼得擡不起头。
跑!此时此刻只有这一个念头。
她不敢打开车灯,发动车子不敢上马路,不敢加速,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她只能放慢速度往后退,倒车到巷子的另一端,退到一条支路上,立刻踩油门往前跑。
她满脸泪水,开车在路上瞎逛。
大年夜的,大家都在家里守岁,街上几乎没有人。
白棠又惊又害怕,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超出她的认知,不论是软禁她,还是被下药,或是关闻西掀了莫比乌斯庄园,如今又涉及走私,每一件事都匪夷所思,好像又有所关联。
她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要怎么应对,毫无目的绕城打转,开车的路线比思路还乱,最后不知道怎么就回了家,车子停在白家老宅的门口。
家里亮着灯,她恍惚以为爷爷回来了,但她知道不是,爷爷应该还不知情,爸妈也不能私自回国。
可家里为什么亮着灯?
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夜越来越深了。
该怎么办才好?她该相信谁?
她答应要站在关闻西那一边。
可他要吞了整个关氏。
奶奶临终前还在嘱咐表哥要控制关氏,这是关家欠姑姑的;爷爷将股份转给她的那天也说了这5%的股份,是姑姑的命换的;还有表哥自小被逼着学习管理的一幕幕都在眼前轮换。
亲情和爱情之间的选择根本就是一道无解题。
白棠伏在方向盘上哭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