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那几瓶香水足够让你闭嘴了。”池兰倚毫不客气地说。
高嵘过来接池兰倚时,池兰倚又变成了一个暴君。他专制地抠着所有细节,让一切靠近他想象中的完美的模样。直到高嵘带他回套房,他一把把高嵘按在门上。
“谁让你的脾气坏起来了?”高嵘问他。
“他们都是一群庸俗的废物,吸血鬼,寄生虫。”池兰倚暴躁地发着火,片刻后,他骄傲地说,“我和他们不一样。”
“当然。”
“我会把一切都做到最好的!”他狂热又亢奋,要恨恨地用手锤墙,“股东,批评家,庸俗的人……等着吧!”
“哦,我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高嵘握住他差点锤墙的手,吹了吹他的皮肤,“我找到那个在疗养院里差点欺负你的医生了。”
“……?”
“我把他的工作搞没了,还让他吃了官司。”高嵘像毒蛇一样地笑,“你高兴吗?”
“……我在背后辱骂股东,你在搞没其他人的工作,我们简直是天生一对!”
池兰倚片刻后欢呼起来,好像他觉得他们是一对亡命天涯的恶人夫夫似的。
他的手终于不再砸墙了,高嵘趁机抱起了他,把暴躁又偏激、亟需发.泄的设计师扔到床上。
他们今晚搞得像是在打架。池兰倚不停地咬高嵘,又唆使高嵘不停咬自己——最好留下更多牙印,最好能让他鲜血淋漓。他还不断唆使高嵘对自己更狠一点,即使先一步地从笑转哭的那个人,还是他。
“……真的不公平。”他奄奄一息地抱着自己的男友,“又是我先不行了……我要被你弄.坏了。”
高嵘亲亲他:“最好能让你从此都下不了床,你就只能在我的怀里过一辈子。”
“又在威.胁要囚.禁我……”池兰倚嘀咕了一声,疲惫地在高嵘怀里沉沉睡去,“你等着吧……我会很厉害的……”
高嵘抱着他,就像抱着人生中最珍贵的一份静谧。
“当然。”高嵘轻声说。
池兰倚的所有私人情绪的对象,终于都变成他了。
……
倒数第四天。
池兰倚盯着自己的秀场看,眼神像是能把所有人烫穿。
尤其是那个负责压场的模特。他对她寄予一切厚望。
亢奋轻松的骄傲从他的脸上褪去,他越来越严苛,谨慎于每一个细节。
这天晚上,他和高嵘什么都没有做。池兰倚太疲惫了,离开工作地点,他面部僵硬得像是个死人。高嵘知道他紧张,他只是抱着他睡觉。
他安排了公司事务,世界上最大的忙人从此请了四天假。这四天,他要一直陪着池兰倚。
……
倒数第三天。
池兰倚的严苛让几个模特都开始窃窃私语。她们讨论:“池兰倚之前好像不是这样的啊。”
高嵘看着站在人群边缘的池兰倚。池兰倚静静看着所有人。设计师面无表情,像个死人。
池兰倚僵硬地处理一切事务。他直到凌晨三点都没有睡觉,高嵘不得不站出来催促他。
零星还在的几个人很紧张,以为他们要吵架。
可池兰倚只是最终点了点头,他又说:“我睡不着怎么办。”
“我会抱着你。”高嵘说。
池兰倚不肯离开秀场。高嵘只能在角落里搭了个帐篷。他们在帐篷里相拥着睡着了。
白石,黑月,光圈,砂砾……他们身边的秀场,布置得像是天堂。尽管寂静无人,身着华服的模特与其他人已经离开。
而他们两个名人,活像拥抱在一起的孤魂野鬼。
白馆之外,雨淅淅沥沥地下。
……
倒数第二天。
有八卦记者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偷跑了池兰倚的几件设计,还有秀场的照片。
“我很抱歉。”文森特愧疚地说,“我没有听懂他说的话,我以为他……”
高嵘连忙说没关系。他安抚好文森特,又去找池兰倚。
池兰倚一个人窝在角落里。他看着几个知名的时尚批评家根据几张照片给出的“匪夷所思”“奇怪”的评价,陷入低沉的气压之中。
“和他以前做的东西,非常不一样。”
“或许,这会成为突破舒适区失败的经典案例。”
“目前看来,主题是割裂的、不知所云的……”
“别看了。”
高嵘直接把手机从池兰倚的手里抽了出去。
这时候就应该打断池兰倚的抑郁。高嵘看了眼周围,叶韶跑过来,连忙说:“高总,您带池哥出去转转吧。”
“没问题吗?”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我们的效率很高。”叶韶说,“池哥太累了——不到后天,他就会绷不住这根弦的。”
“他已经做了很多了,我们都希望,他能休息一会儿。”
说着,她微笑起来。高嵘看见季文耀等人也在远远地往这边看。
他们的脸上,都是相似的担忧和宽容。
他们都喜欢池兰倚。
这是出现在高嵘心中的想法。
他走向池兰倚,轻轻拍他的肩膀:“出去转转吗?”
“……”
很久之后,他听见池兰倚干巴巴地说:“我可以吗?”
“你可以。所有的准备,都被做好了。你要走完的路,也快要走到尽头了。”高嵘向他伸手,“走吧,我们出去转转。”
“……这里,不需要我了吗?”
“不是不需要了。是你,已经让它尽善尽美了。”高嵘说,“走吧……我们去看看鹭湖旁的紫色郁金香开了没有。”
他已经在鹭湖旁建好了和前世一样的,属于池兰倚的收藏馆。
那里除了上一世的玉兰,还有这一世他让人种下的紫色郁金香。
花语是……无尽的最爱。
池兰倚低着头和他一起走出白馆。在暴露在阳光下的瞬间,他如同被烫伤一样瑟缩起来,看着四周来来往往的人流。
他紧握住高嵘的手。
“不……我还没做好准备……出现在那么多人面前……”他语无伦次地说,“我们去其他地方吧……不要去公众面前……”
那是再度破碎的神经质的话语,可高嵘温柔地握住他的手:“去哪儿?”
池兰倚哽了一下,片刻之后,他说:“以前的话……这时候我只想一个人待着。”
“我记得。”高嵘想。池兰倚以前在难过时总会想要一个人待着,慢慢消化,或者慢慢沉湎于难过或疯狂之中。
“去一个房间里吧。”池兰倚最终,轻轻地说,“我想去一个房间里……”
“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房间。”
“高嵘……我向你寻求太多次安慰了,我的所有情绪,消极,暴躁,偏执,抑郁,癫狂……”
他低着头,那张这几日僵硬到几乎麻木的脸,终于抽动了一下。
“你可不可以……再让我多依赖你一点。”
……
他们在一间挂着紫色窗帘的房间里。
暮光招进来时,整座房间都被染成了紫色,光线如烟雾一般飘荡。
池兰倚在这片烟雾里,绝望地和高嵘纠缠。
“快、快一点……”他啜泣。
他拼尽全力,用自己的身体去吸引对方,吸引对方的进攻,吸引对方的破坏,仿佛潜意识里,他渴望的不是后天的阳光。
而是颓丧与堕落。
或许堕落着、颓丧着、坠落着下去,他就再也不用面对明天了。
不用面对终将破碎的命运,不用面对失败的曾经,不用面对不稳定的未来,不用面对在他眼中,注定以悲情和痛苦作为浪漫的注脚的,人生的主题。
他想要有一个人把他毁掉,让他放弃,最好那个人还是他所爱的,于是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化为烂泥或尘埃。
璀璨一时的烟花会被人记住,江郎才尽的庸俗灵魂好似长久凌迟。
死亡是唯一宁静但永恒的美。
“……让我死掉吧。”
终于,他恍惚地说。
白光在眼前闪烁。他在那一刻的极.乐之中,有了一种想要冲动自毁的想法。面对即将到达的后天——或者是明天了——是,应该是明天了,他听见了零点的钟声。
不要面对,不要去看,让一切成为绝唱,在他死后把他的废稿公布出来,让他的灵魂永远不知道,他有没有成为一个传奇。
但有力的手指握住了他。
“做完,明天早上还是要起床的。”
“……”
“每天早上,我都会叫你醒来。”
“……让我去死吧。”
池兰倚又呆呆地说。
“……别再说死了。”
那个人终于,一字一句地说。
“死在26岁的池兰倚,和死在33岁的池兰倚,都会变成一个绝唱……和死在39岁的池兰倚,一点都不一样。”
可池兰倚又用纤细的、绝望的嗓音,缥缈地说着。
那个人的动作停了一下。他愣了愣,正要用手去抚池兰倚的脸颊,可池兰倚躲开了他。
“别再抓着我了……别再让我起床了……”池兰倚忽然哭了,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笼罩着他的所有阴影,又在他心中的决定他命运的时刻到来之前,彻底地爆发了出来,“让我漂亮地死在这里吧……”
“池兰倚,别再说那个字了。”
“让我漂漂亮亮地走吧……让我在美好的回忆里……化为尘埃吧……让我死在33岁……让我死在明天之前……我又冲动了……我打破了过去……我要让我们完蛋了……”
池兰倚还在说,像是在梦魇里看到了一点虚幻的美好,用甜蜜的梦呓作悲鸣。
可他最后的啜泣声却突然变成了一声尖叫。
高嵘没有继续安抚他。
而是忽然地如被激怒了一般,带来了一阵风暴。
狂风暴雨后,池兰倚颓废地躺在床上,像是一朵不能动的花。他空茫地睁着眼,好像还沉浸在幻想之中。
直到高嵘拿了一瓶矿泉水回来。他拧开瓶盖,将它靠在池兰倚唇边,冷冷地说:“喝下去。”
“……”
“喝下去!”
池兰倚闭着眼,颓废又顺从地张开嘴,任由那个人把矿泉水灌进自己的嘴里。他努力吞咽下,有点被呛到,小声小声地咳起来。
那个人却又拿起了一瓶矿泉水:“继续喝。”
池兰倚再也喝不下了。矿泉水从他的唇角溢出,他被水呛到,咳了起来。
小腹却渐渐开始臌胀,那是两大瓶水的效果。
他不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不知道高嵘为什么突然逼自己喝水,脑袋也晕晕乎乎的,根本不在意对方在做什么。他沉湎在痛苦和幻想的痛苦中,除了咳嗽之外,一动也不动,只是一个人蜷缩。
那个人却用力地把他抓了过来,逼他坐在自己的身上。
“池兰倚,你觉得你现在这样很美吗。”那个人用力地揉他的嘴唇,像是要把一朵花揉到凋零,“很浪漫是吗,死在成功的前夜,死在爱你的人面前,成为一个被惋惜的、早逝的传奇,而不是一个努力却狼狈地活下去的人……”
“……”
“如果你想今天这时候死,就死吧——但我会让你死得非常难看,让这一刻的你,非常狼狈又难看——”
片刻之后,池兰倚迟钝的脑袋终于明白了高嵘想对他做什么。
他恐慌地推拒着他,想要阻止。
可他没有做到。
喝下的两瓶水,竟然成了让他失态的利器。终于,他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空,几乎要被自己刚才做的事搞得崩溃了,这是他第一次清醒地、清楚目的地,知道自己做了这样的事。
感觉到高嵘又靠了过来,他几乎恐慌地要把他推开,不准他靠近自己。
可高嵘还是把他抱了起来,把他从湿透了的床单上抱起来,抱到床的另一边。
“……这个世界上,能让你快乐的东西还有很多。”高嵘抱着他,慢慢地在他的耳边说,“为什么一定要在今天死去呢?”
“……”
“和我一起,睁开眼去看你明天的秀场吧。去看你冲动的结果,无论结果是好是坏。”高嵘吻他的耳廓。“死在黎明之前,不会让你成为一个传奇,只会让你成为一具艳.尸……而且,如果你一定要这么做,我一定会把你弄得脏兮兮的,就像现在一样。”
“……”
“让你永远也没有办法……获得一个静美的死亡。”
池兰倚在他的怀里发着抖,片刻后,那颤抖越来越剧烈。
“你又把我弄成这样了。”池兰倚颤颤的,“我又把最糟糕的一面都给你看了。”
他抽泣起来,在被他弄得一团糟的床单上。
“像我这样的人……也能重新去做一个传奇吗?”
他说。
“像我这样的人……也可以给你带来幸福吗?”
最终,他擡起含泪的眼睛。
雾气氤氲,无数雨云积蓄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