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海水浓度“是雪风声吧。”

池兰倚在工作室里忙得昏天黑地。他忙着弄下一季的设计,还要抽出时间来研究他的香水。

“你没想过让你的助手们来多分担一些工作么？”方衡在电话里说，“我记得他们的工资是多少来着？这世上有这么光吃饭不干活的工作，怎么没有让我来做。”

“如果任何一个细节不一样,导致失败了……”池兰倚有点恍惚,“而且也没有合适的、可以放心把工作交给他的……”

“细节不一样导致失败？什么叫细节不一样？”方衡说，“你要是以后命短,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难道你会把你的工作交给助手做吗？”

“我当然不会。”方衡道,“我作息很规律。”

池兰倚反唇相讥：“我也很规律……”

“你这段时间还在和高嵘吵架吧。没有他在,你作息会规律？我听说你从家里搬出去住了。”

池兰倚不说话了。他过一会儿道：“干脆你来当我的助手吧。我挂了。你这个人像是整天盼着我分手一样。”

“哦。”方衡的声音变淡了，“那就是还不想分手。”

池兰倚哪有方衡那么刻薄。在吵架时他常常站下风。但这次池兰倚发现方衡的情绪忽然有点低落,他也没想出来自己到底是哪句奇妙的话刺痛到对方了。

池兰倚打完电话，从盥洗室里出来。这段时间他住在工作室里，却也没怎么作息不规律。

高嵘每天派人到工作室里来。他一边让助理用夜宵收买人心，一边让助理叫池兰倚赶紧睡觉。

这比高嵘本人来还要让人无奈。因为池兰倚可以拒绝高嵘，可以和高嵘吵架，但他实在不想为难打工人。而且高嵘很心机,他派来的不是那个专业缜密的柳秘书，而是在试用期的小陶。

小陶刚刚毕业,还戴着副学生眼镜，做事勤勤恳恳,一把事情搞砸了就急得脸红,说到过不了实习期就淌眼泪。池兰倚实在是难以为难一个这样的小姑娘。小姑娘一急他还得温声细语地安慰她，然后怀着对高嵘的生气上床睡觉。

除此之外，高嵘自己也来。他是公司的管理者，池兰倚没有拒绝他过来的理由。

如果高嵘在工作室里和他吵架或者搞什么事，池兰倚就有借口让他离开了。可高嵘偏偏什么坏事也不干。高嵘要么在处理文件，要么在和人开会。除此之外偶有空闲的时候,就是来看池兰倚工作。

高嵘也不说话，也不坐在显眼的地方，只是静静地看他。池兰倚说他挡路了，他就换个位置。池兰倚问他没有别的事情要做吗？他就说自己已经工作了半天，现在是来做眼保健操的，甚至当着池兰倚的面按太阳xue轮刮眼眶。

神经病。池兰倚骂他。高嵘于是说，在紫金公学时你没做过吗？

说起来，他们早在十二岁时就是校友了，只是在那之前从未彼此见过，之后还长成了两种完全不同的人，互相纠葛的同时又对彼此怀着根源迥异的爱恨。人生还真是纠缠不清。

香水始终做不出来。

想要寻求酒精或药物帮助的频率，也更多。

或许高嵘说得对。池兰倚恍惚地想，他在顽固地自找苦吃。这苦头没希望，没意义，找不到吃它的理由。而且他不仅顽固，还总绝望地抱有幻想——幻想自己某天，又能找到一个吃苦头的理由。

说回作息规律，池兰倚直到三天前才开始作息不规律。因为高嵘去外地出差了。出差前，高嵘来工作室专程告诉池兰倚：“我有事要离开几天。”

池兰倚说：“走好。”

高嵘看池兰倚低着头，又在用指甲刮他的手指，这次高嵘努力忍住了没管。

他想起前几天许幽又打电话过来，问他和池兰倚到底是怎么回事，池兰倚有没有出轨。在从高嵘口中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松了口气，然后真心实意地说这些天她和她的老姐妹们认真欣赏研究了池兰倚做出来的作品。她从前不了解这个领域，池兰倚确实是个天才。

“我看不来时装，但我对画作有些研究。画作是可以传达出感情的。我在网上一家个人收藏馆的展览里看见池兰倚画的一幅画，他应该是个内心深处非常柔软的人。”许幽说，“你知道么？他和你竟然是同一家中学毕业的。你们那时候认识吗？”

高嵘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他想要复仇，但上辈子和池兰倚水火不容的许幽这辈子竟然开始主动了解池兰倚，而且说池兰倚是个柔软善良的人。池兰倚性格很锋利，但竟然还会画画，他的画作会柔软到让许幽也能对他改观。

池兰倚好像什么都会。可他坐在池兰倚对面，却又觉得池兰倚总给人一种只要没人管着他，就会随时死掉的感觉。无论是作息不规律，还是食物中毒，还是抠手指到流血身亡。

“六天。”高嵘一张嘴，就把出差时间缩短了一天，“六天后，我会回来。”

池兰倚“嗯”了一声。高嵘又道：“我希望回来的时候，你……”

没出什么事。

好好照顾自己。

会有期待的表情。

“……你。”高嵘又觉得这些话在冷战时不太适合说，“你能有想要的进展。”

“哦，希望高先生谈生意也旗开得胜。”池兰倚道。

“哦。”高嵘说话有点皮笑肉不笑了，“也祝池先生生意万马奔腾啊。”

高嵘坐着他的迈巴赫走了。池兰倚这才把拉开的百叶窗又合上。

手机就在这时响了。池兰倚低头，又是许久不见的神秘短信。

【你孤独吗？】

他把短信删掉了。

现在，是高嵘离开的第三天。池兰倚刚出盥洗室，就看见茶水间里有两个小姑娘窸窸窣窣地在看新闻。上次他看见她们这样，还是她们在偷偷看娱乐新闻的新爆料——有人爆料了池高二人争吵的导火索，一个画家。

池兰倚是不怎么管员工摸鱼的。可这次他的眼皮跳了一下。

而今天，还有不速之客。

LINQ派来讲和的人。

他们想用一笔封口费，买断这场官司。

池兰倚拒绝了，态度极其不客气。对方也有些愠怒，警告池兰倚，以后他们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他们离开后。莉莉过来，给他端了一杯咖啡。

“池哥，那群人的手段很脏的。”她小心提醒。

池兰倚一句也不想听。

只是在莉莉走后，他长久地看着她的背影，又看向墙壁上的合照。

LINQ的报复来得很快。

池兰倚第二天从房间里出来，却看见几个工作人员在窃窃私语。池兰倚正在皱眉，安娜就跑了过来。

“前天有人爆料，找到了您和高先生之间的小三。消息很快冲上了热榜，不知道是谁给买的。”安娜小心翼翼地觑着他，“不过有个趣事。有人说您之前用高先生的账号拉黑人。谁骂您您就拉黑谁。他们管自己叫毕业生。”

他什么时候用高嵘的账号拉黑人了？莫名其妙。

“那今天的呢。”

“有个叫谢能的设计师出来，说您抄袭了他的作品。”安娜道，“这件事本不该有这么高的热度的。但您昨天和前天的绯闻还在风口浪尖上，所以……”

谢能？池兰倚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池兰倚搜索这个人的信息，很快就看见了那篇小作文。小作文里，谢能自称是池兰倚的学弟，一直以来都很崇拜这位年轻有为的学长，以池兰倚为榜样。两人在一次晚会里还见过一面，池兰倚很欣赏他，池兰倚不仅鼓励他继续创作，还邀请他毕业后来自己的工作室。所以谢能在毕业之后，怀着热忱的心情，毫不犹豫地投递了简历与作品集。

然而，池兰倚的态度却和晚会见面时大相径庭。池兰倚不仅只让秘书和他沟通，给了他几套题目，要求他完成一些命题作文。但，由于实在是太倾慕这位学长了，谢能不仅花了两个月做完了这套命题作文，还小心翼翼地亲自将它投递到池兰倚的工作室里，回去等待结果。在这个过程中，池兰倚照样是一面都没露。

一个月后，谢能得到拒绝的消息。他虽然很失落，但想到池兰倚是个天才，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每一季产出那么多优秀的设计，自己则是个普通的学生，不过在校内拿过几个奖，也就释然了，觉得自己能力不足。

谢能只是微微地下头，却还是将池兰倚视作一轮太阳。他本来以为两人的人生短期内不会再有交集，却在今年览祎的春夏高定里看见了自己作品的痕迹。池兰倚竟然直接把他的“命题作文”套用到了这几件高定上。

一字一句，声泪俱下，又扣了毕业生找工难、被蒙骗，天下打工人是一家的主题，非常完美的一篇小作文。

他甚至还配上了一个工作文件的录屏，看起来和池兰倚的作品的确有几分似是而非的相似。

池兰倚没可能抄袭。他光是挣扎于自己的幻觉与现实之中，得到的作品就多得出不完。他回想自己有没有见过这个人。他对他没什么印象，每个月他的工作邮箱都会收到很多简历，也不记得有看过他的作品集。

池兰倚有专门接收诸如此类的工作信息的邮箱。可他按照小作文里给出的时间查来查去，却发现那封谢能声称发出的邮件已经消失了。

尽管隔了好几年，但这也不正常。池兰倚沉默了一会儿，去询问莉莉：“你记得这封邮件吗？”

“我不知道啊，池老师，是不是邮件过期了？”

“邮件过期？怎么可能？”心直口快的叶韶开口大骂，却被池兰倚伸手拦住。

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没事，我再找人看看。”

他让这几个人都离开了办公室，一个人坐在电脑前面对屏幕的冷光。半晌，他擡起眼，看向墙壁上的工作室所有人的合照。

那是他们去年新年时拍的。所有人都在里面，池兰倚、高嵘、叶韶、莉莉、安娜、季文耀……所有人都笑着，一切都那么团结美好。他们没有经历过经济危机，也没有经历过项目的失败，也没有经历过池兰倚或高嵘任何错误的决策。

可即使如此，还是有一封邮件，消失不见了。

池兰倚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山根，有点用力，眼睛不停地眨。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响了起来。

是个陌生的号码，却是个熟悉的声音。

竟然是华晏。

他来为这些天的绯闻事件道歉。最后，他说：“你最近，还好吗？”

池兰倚沉默很久：“应该道歉的是我才对。”

“为什么？”

“……”

“那天的派对之前，我和高嵘吵架了。所以，如果我让你产生了一些错觉，对不起。”

“……”

“我在试着，通过你让他生气。”池兰倚很努力地把这些话半句半句地吐出来，“我利用了你对我的好感，真的很抱歉。”

说完，他挂掉了电话。

他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只想缩在自己的茧里，就连鼻子也麻木。终于，华晏又发来消息，说他找家里人帮忙，撤了热搜。

许久后，池兰倚回消息。

“抱歉，我没办法做你的模特。”

“这不重要。我并不是为了交换什么条件才和你打电话的。池兰倚，我只是希望你能开心点。”他说。

池兰倚没有开心，只要做不出香水，他就不可能开心起来。

或许做香水，也是他自欺欺人的借口吧。他拿着手机，心里这样想着。

他这辈子或许就是什么都做不出来了。

……

池兰倚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一个人，从中午睡到太阳下落。

晚上醒来，却发现世界变了。

“谢能，202X了，你什么时候把小组作业从你的作品集里拿下来？”